《婆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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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来了-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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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多少啊?”何琳一点底没有。
“你能出多少?”
“一千。”
“再多出点吧,一千三,中不?”
成交。
何琳坐上出租车一路北来。
传志发现何琳不见了,到处找,没找到,害怕了,打她手机,响了两声,关了。
跑一趟北京进账一千三百块,除去油钱和过路费,怎么着也得一半纯利吧。那司机玩命开啊,而且不走高速,路上加了一次油,让何琳掏的钱,说是到了北京,油钱从一千三里刨去一部分,大过年的,路途遥远,出长差也不容易。说到底是有点不相信她,一个大肚孕妇,把她送到北京了,她再说没钱,你能怎么着她?
何琳不在乎那点油钱,一心只想快点回到家,要求走高速,过路费自己也掏。
整整颠簸了近十个小时,精疲力尽的出租车司机把孕妇放在一家银行门口。孕妇下车到ATM机上取了一千多块。行了,噩梦结束了,终于回到自己的地盘了。
站在自己的三层小楼前,已是夕阳夕下,冬天的夜晚来得早,路灯次第变亮,寒冷的光线拖着她的影子,长长地印在墙壁上。她第二次要悔恨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本该是自己的房子,本来是娘家的房子,为什么非要加上他的名字,和他成为共有人?这个贱人!什么样的家庭出什么样的贱种!这一次我一定不让你得逞,绝不宽恕!她咬牙切齿咒骂。
打开门,客厅里电话猫爪般响起来。她没理会,径直走向厨房,给自己煮了一大碗鸡蛋面,端到桌子上狠狠地吃,汤都喝得精光,唉,饿死小宝贝了,在肚子里一个劲地东踢西踢呀。然后抚着肚皮上楼了,躺在床上,泪如雨下。
25
第二天凌晨传志开车也到家了,顾不得连夜奔波,开门就跑到楼上,卧室没人。他一下子愣住了,原以为何琳会在床上睡觉。在卧室呆了片刻,又到楼下客厅里坐了一会儿,抽了几支烟,飞快想着事情的后果,这下闹大了,如果何琳丢了,别说岳父家里不能放过他,他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一句话,打算给老婆孩子陪葬了。其实在飞奔回家的高速路上,他已再度感觉到老家人在给自己脖子上套枷锁,直直要了他的命,每一刻,内心涌出了痛和恨……
天刚蒙蒙亮,就又出去了。
在三层阁楼上的何琳看到传志开车走了,才披着棉衣回到卧室,脚都站麻了,睡了一会,电话铃声大作,肯定是父母打来的,传志到岳父家找人了。
为了怕父母担心,何琳先给小姨打了个电话。对方立马咋呼起来:“宝贝啊,你在哪呀?昨晚你爸妈都急疯了!出了什么事啊?”
看来小姨不知道,父母估计也不知情呢。何琳宁愿这事就此烂在肚子里。
“宝贝啊,不会那该下油锅的老东西又找你事了?我说什么来着,臭狗屎惹不起,咱躲着,不踩它!你都这样了,就不该去,这种蹬鼻子上脸烂泥扶不上墙的人家咱有多远躲多远!你还伤疤没好忘了疼去看她——咱看她干吗?看得着吗?要死,赶紧!咱烧香呢!恶狗改不了吃屎的一家子……”




婆婆来了 第四部分(43)

何琳泪流满面,那种无声汹涌的哭泣。
“宝贝,你在北京吗?”
“嗯。”
“赶快回家,你爸妈一夜都没睡了,担心都快担心死了!”
何琳收拾了一下,回了娘家。开门的是老何,满脸倦容,眼袋都出来了,人一下子老了好多。看到女儿突然而至,一脸惊愕,然后悲喜交加,分明是压抑着责怨,“姑娘,你可回来了,昨天一夜都在哪啊?也不知道往家里打个电话……”
只见母亲气冲牛斗地走过来,赤着脚,以一种严厉、受伤害的目光盯着她,扬手一巴掌劈空打在她额头散乱的刘海上,“何琳,我生你时是生了骨头的!”
何琳掩面哭泣。
一直站在后面的传志万分尴尬,悄悄走上来安慰老婆。何琳蝎子蜇了似的甩开他,冷漠而鄙夷地,“滚!死一边去!”然后奔向自己闺房,门砰一声巨响关上。
然后客厅就热闹了,郁华清赶来了,知道真相后,从门后拿起扫帚追着打传志,随手拿起一个塑料果汁杯扔到他头上,一边追一边骂:“就你娘那点操性还让我家何琳下跪,不怕闪了她的腰折了老命!你娘要死就赶紧死,死一个少一个!七年八辈子没见过你他妈给脸不要脸倚老卖老的大傻×……你个小傻×赶紧给老傻×陪葬去,枉吃这么多年的面粉长这么大个的脑袋还不如驴,胳膊往外拐得找不着你妈的傻×的门了,连老婆孩子也照顾不了,我家何琳找了你这个蠢驴真是八辈子倒了血霉!滚回你的驴圈里,甭出来祸害人!”
郁华明彻底伤透了心,女儿下跪竟像她下跪一样,无地自容,所有尊严感都被践踏无存。这个清高的知识分子对传统文化中的例如“磕头”、“卑躬屈膝”、“夹着尾巴做人”等僵硬过度内敛到谦卑的为人处事之道深恶痛绝,从小就教育她的孩子,做人要有骨气,有人格,要光明磊落,自尊自爱,尤其男儿膝下有黄金,女儿膝下也有;上跪天,下跪地,中间不跪任何人,包括自己的父母;你可以用任何其他方式表达你的喜怒哀乐,但不包括下跪,奴性和卑贱的骨头,从她这一代人身上就得彻底根除。
但何琳的事让她感到失败,沮丧,感觉斯文扫地,尤其遭致的那种致命羞辱感。这个虔诚的中国微观社会群体的社会学教授突然怀疑起她近一辈子的研究,她所谓的人生经验、常引以为傲的数据和受人尊敬的职业素养,是不是都建立在空中楼阁上,并没有下探到社会层面最本质的那种东西?三十多年的国民研究,到底遗漏忽略了什么?
然后社会学教授大病一场。
但按郁华清这个平凡自在的都市泼妇来说,姐姐的苦恼那都是知识分子式的矫情,一个体面的人突然被人打了耳光般,没颜面了,不知怎么办好了。不就是以前一直为多数人的良心、沉默的大多数代言,真以为真理掌握在多数人手里似的,现在被她拥护的沉默的大多数咬了,又不敢说大多数人的坏话,否定真理似的,又不好意思也不敢说自己错了,憋着呗,憋出病了!其实哪有这么多烂事,这年头人心不古,谁能替谁说话呢?你能代表自己说话就好了,哪一堆人是正经好人不犯错呢?真没必要把自己打扮成大多数的代言人,也没必要坚持什么真理,自己不吃亏,也不干损人利己的事,晕头晕脑往前过就是了,一辈子不问两辈子的事,操那闲心干吗呀?
26
小雅那天神神道道地跑到何琳家里,神经质地咕咚咕咚地喝水,大笑,“你不给我打电话我也要跑来了,哈哈,痛快!一辈子都没这么称心如意过,哈哈!”




婆婆来了 第四部分(44)

何琳正心情乱糟糟的,有一搭没一搭地,“你婆婆遭抢了?”
“呵呵,哈!”
“她存折丢了?”
“呵呵,哈哈!”
“把你家老妖摁在水池里淹了个半死?”
“哈哈,呵呵!”
笑够了,小雅才活灵活现惟妙惟肖陈述起来,“前天夜里,我和我老公都忙着赶场似的,老巫婆不是肚子不舒服病了嘛。我洗完,喷了点香水,穿着那身半露不露的*内衣到床上去了。我老公饿了几天了,兴奋得要死,抱着我就亲,没亲两下,你猜怎么着,那老不死又抱着枕头火烧眉头地敲门了,说害怕,心慌,睡不着。我去开的门,是我去的,然后回来就躺下了,老妖躺在我老公左边,面朝外,好像不干涉我们似的。那怎么行啊,呵呵,我老公就眼睛干瞪着天花板,身子僵僵的,咸鱼似的。我也坏着呢,不做了,行,就伸手摸我老公的小弟弟玩,弄得硬邦邦的,就不管了。你猜怎么着,哈,我老公就像黑熊受了攻击似的双手抱着脑袋钻到被子下面起劲叫唤起来,都变声了,很闷,从胸腔里发出的,濒死绝望的野兽似的,那长腔拖得轰轰的,整个床都微微打颤!我害怕了,拉开被子看看他憋坏了没有,他就像个大虾那样一动不动弓着!全身绷着劲,妈哎,我心想别把老公折腾坏了,这股劲下不去怎么办啊?这人会不会以后废了?你又猜怎么着,只见老妖马上下床出去了,转身又回来了,端了一杯冷水,撩开被子,哗一声浇在她儿子裤裆里了……哈哈哈……”小雅笑得直不起腰来,“你猜怎么着,我老公当场就傻掉了,不叫唤也不绷了,转过脸来直瞪瞪地看着我……哈哈!”
何琳震惊之余也咧嘴笑了一下,然后就收住了脸上的笑肌,看着小雅抖着肩膀笑完,又号啕大哭起来,哭得昏天黑地,把心中的憋屈苦闷哭完,擦干眼泪,到卫生间洗了把脸,整整衣装,又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坐在了何琳对面,笑吟吟的,大杯地喝水,喝了一杯又一杯,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何琳都有一种错觉,如果不是好友的眼睛还是红的,脸上水珠未干,她都记不清刚才谁在哭,她还是自己?或仅仅是半分钟的幻觉?
“对不住何琳,本想给你说个笑话来着,你多笑对孩子有好处。”
“我也经常哭,睡到半夜醒来就流泪,情不自禁。”
“你婆婆比我那死老太婆好得没边吧。”
“我是突然觉得现在要孩子不是时候,时机还没成熟,我没有做好接纳的准备……”
“传志说什么了?”
“没。我就觉得不是时候。”
小雅郑重地看了看何琳鼓鼓的大肚子和脸,“都这么大了,你又说这种话……”
何琳绞着手,“我发觉我远没有你那么大抗压性,我有点撑不住了,一直在判断我是不是犯了天大的错误?是否在拿下半辈子为上半辈子的一次错误买单?”
小雅沉默。
何琳都不好意思把老太婆诈死把她骗到乡下给老太婆磕头跪门认错的事说出来,一想起来就浑身哆嗦,就反复一句:“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的快念不下去了……”
小雅抢在好友前面说:“想想我们以前幼稚得可笑,以为结婚了就幸福了,以为领了证这个男人就属于你了,以为嫁给一个男人就能像自己的妈妈那样生活了,甚至能矫正她生活的弊端能生活得更好——现在我才发现我妈一辈子有多不容易,她已尽了最大努力才能像现在这样,我吃不了她所吃的苦,受不了她所受的罪,恐怕也做不到像她一样有一个比较平静的晚年……”




婆婆来了 第四部分(45)

何琳有点麻木,“这些天我常感觉活不下去了。”
“你那是生理原因导致的吧?我常想活不下去才是真的呢,搞不好,我先死在那死老太婆前面,让她守着她宝贝儿子过,她就自在了!”
何琳叹口气,“我觉得你和你家老妖快有一拼了,都那么固执、斗气,何必呢?又没孩子,趁早。”
“我也觉得我快被那死老太婆同化了,与天斗地斗与婆婆斗,其乐无穷!这老不死在外面人五人六的,一点毛病没有,回到家就变态,在心理上跟我抢老公!跟我一个样,全方位需要这个男人。日子过得很恶心了。”
“鸿俊还是没什么措施?”
“他也无奈吧,让我忍。一个劲地忍。从前天一大早就走了,这两天没回来,也觉得没脸吧,尴尬又难受。”
“忍,忍,传志也常这样压制我,让我当忍者神龟。”
“你婆婆好点,再顽固糊涂也不会在心理上在床上妒忌和恨你霸占了她儿子。”
“但她在经济和家庭支配权上最爱在这个家争当女主人,我就应该像她五个孩子中的一个,哄着她顺着她又孝顺她,成为以她为圆心的梯队中的成员最合她的意了。房子按家庭利益最大化分了,分给那些最穷最没用的孩子;薪水拿出来,均贫富,她只有掌管了全部的给予和剥夺的权力,才会心安!”
“唉!”
“人家明白无误地说了,就羡慕政府,人民没有敢反对政府的,儿女也不能反抗父母,人民养着政府,儿女也得养着父母。这是老妖告诉他儿子的,他儿子回来告诉我的。”
“唉,你婆婆好歹还明着来,不像我婆婆来阴的,更过分!我算看明白了,两个人过日子,只有两件事处理好才算好,一是性,二是钱,我他妈哪一样都没归置好,每一样都糟心!”
“你还不甘心,我都甘心了。”
“我也快甘心了,没甘心是没怀孕,没生出宝宝来,我们一家三口快活,让老不死肝胆欲裂,妒忌得吐血而亡!哪怕一次也好。”
何琳打了个寒噤,“我孩子生下来就择机离婚,反正死活不想跟他耗了,今年我都二十五了,人生有几个二十五啊!?再过几年连青春的尾巴也看不见了。”
“把老妖婆暴打一顿我也离!我就不能让她如意好过了。”小雅转身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倒出几粒小药丸,喝水送下。
“什么呀?”
“抗抑郁的药,医生他妈的竟一下给开了五瓶,吃疯我!”
“那你还吃?”
“吃了心里好点,不发疯了。”
“我给你说几遍了,主要靠自我调节,麻痹神经的药少吃,真有好处似的!”
“老妖婆和我老公都说我要疯了,不吃药不治疗他们就能送我到六院强制性治疗,懂不?北兵马司那个精神医院。”
何琳一怔,“不会吧,这么严重?”
“有个狼心狗肺的老妖在身边,我死得慢都不行!”然后咬牙切齿,“有朝一日我要让她付出代价!”
何琳不知道这是与小雅最后一次聊天共同诅咒婆婆无限同情自己,也不知道两个星期后与这个神神道道的鲜活生命从此相隔阴阳两界,否则一定说劝慰她的话,继而让她快刀斩乱麻:婚姻也许是陷阱,但不是宿命,是可以选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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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年三月三十一日,是传统农历的春分。春分,太阳运行到黄经零度时,这一天阳光直射赤道,昼夜几乎相等,其后阳光直射位置逐渐北移,开始昼长夜短。分,即是一半,这一天为春季的中间。




婆婆来了 第四部分(46)

就在这一天草长莺飞桃花染红大地同时北方沙尘暴也蠢蠢欲动的时刻,小雅被送进了位于北兵马司的北京第六医院,专门治疗精神病的医疗机构。人一进去就像从人间消失了般,电话,E…mail,一切都没了形迹。何琳不知道她在哪里,从她家人中也问不出来,而娘家人只从姑爷那里听说女儿需要休息几天,不久就能回家……
一个太阳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的阴霾上午,空气里飘着从中亚刮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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