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有荤菜,却也装不多少,不过是沾些油水。鸡蛋在本朝并不算贵,不过三文钱就能买来一个。米饭都是粳米混了些小米粒蒸的,粗粮混搭能省些本钱。一盒饭,倒能净赚七八文钱。
每餐都分甲乙丙丁四类菜式便当供学子们挑选。坊间都传言,吃过状元便当,来年便当状元。学子们谁不想求个好彩头,状元便当销路一夜间大开。
那些不屑于吃便当的,也可到及第楼楼上的包间饮酒吃火锅或水饺,亦可留下些墨宝挂在墙上供人品评。不少附庸风雅的学子都削尖了脑袋要去装修一新的及第楼一展风采。再兼许家的确请来了名厨,一时间,及第楼里人头攒动。
没出半月,及第楼已经成为永平府一景。自然也有不自量力地效仿及第楼开了鳌头楼、文曲居等赝品,殊不知这些学子是最鄙弃抄袭之人,自然不屑去逛。那些山寨及第楼的几乎还没有赚回本便争相倒闭了。
斗春院里,红豆送来了及第楼半个月的分红,足足十两白银。
算算账,莲花西街至少也有三百学子要在外用餐,就算只有两百人来买状元便当,一人次早午两餐便赚十五文钱,两百人便是三百文,半月就是将近五两银子。再兼那些在酒楼饮酒吃火锅的生意,凭借状元便当的名声必定吸引了不少人来吃酒,酒水向来利多,至少也能赚个十两银子。
当日跟舅舅舅母早商量好两家是对半分红,可许家半月便送来了十两银子,显然是偏向了他们唐家。两家人合伙开酒楼并没有请先生对账,全凭许家分配。
待亲妹妹亲厚至此,让舅舅在外照看生意,这人唐云暖果然是找对了。
唐云暖让红豆将银子送到大奶奶房里收着,红豆却道:“姑娘真有意思,这银子若不是大奶奶过了目叫奴婢送过来了,奴婢怎么能接到舅爷家送来的银子呢。明摆着,奶奶的意思是咱们斗春院未来要让姑娘当家了。”
唐云暖倒也不推辞,亲自开了紫檀描金木盒将银子放进去,又锁在床后镂空雕和合二仙的柜子里。
半月便是十两银子,一年下来足足两百四十两,虽比不上兰溪庭那边的进项,但过好自家的日子自然是没有问题了。
到开春等为哥哥交完书院里的束修,还有余钱可以置办田地,那长房的日子就渐渐好过起来了。
正算着银钱,紫棠忽然有些慌张地挑了帘子进来:“姑娘可听说了,老爷要回府了?”
唐云暖凝眉算算日子:“可不是,冬至是大日子,祖父定然是要离京回府的,再者过了冬至也是祖母的生辰,祖父当然要陪伴在祖母左右的。”
一听是周夫人生辰,红豆跟紫棠两个丫鬟立时颓了兴头,唐云暖翻出一个大红底绣白鹤展翅的荷包来绣,笑道:“可知你二人小气,一听到祖母做生辰要出份子,就萎靡至此了?”
红豆就道:“年年太太生辰都要铺张大办,各房各处都要献礼的,我们只是丫鬟,倒不在乎那几贯钱的份子钱,只是咱们奶奶素来不得太太的喜欢,年年送上的贺礼也只是亲手绣的绣品,真心真意却遭太太的白眼,太太只一心爱什么红宝翡翠,二奶奶自然家大业大送得起,咱们奶奶又哪来那么大的体面跟他们比肩呢?”
☆、归府
紫棠冷笑:“还不是拿两间店面里的钱给太太买体面罢了,我就不信二爷一个人独管着京城里的铺子,一点亏空都不闹。”
唐云暖正专心绣那仙鹤的一双眼珠,小米粒大小的黑贝珠子是在费眼睛。红豆紫棠两人的对话险些惊得她刺了手,遂瞪了她二人一眼:
“你俩也忒胆大了些,这也是随便议论的?竟忘了柳黄第一夜就让咱们听了墙根的事了?”
紫棠素来都是谨言慎行,敢说这样若被抓到能被打死的话,想来是真探听到了什么风声,唐云暖眼见紫棠委屈神情,遂给红豆使了个眼色让她盯紧了门别被谁听了去,又拉起紫棠的手,问道:
“难不成,你竟是听说了什么?”
紫棠冷笑:“我的姑娘,这还用出去听说吗?您只看看二奶奶的吃穿,那一日咱们去明堂里给太太请安,奴婢瞥到了她手上蛟龙出海嵌着红宝的一对金镯子,那镯子成色之新一看就是新打的,手工花纹都像极了咱们家在京里的琳琅斋里的手艺。少说也要一百两的价钱。太太上了年纪,二奶奶首饰也多,太太也难注意她戴过什么没戴过什么,所以她这几年越发招摇了。”
唐家在京里两间铺子,一间是主营金银珠翠首饰的琳琅斋,另一间是售卖古玩摆设的无价堂。唐老爷是出名的会享受懂鉴宝,唐家这两间铺子在他的名声带动下,虽做不到日进斗金,倒也算能保证唐家一家老小衣食无忧。
“只是老爷也不傻,留下了账房先生看帐,难道二爷也敢捣鬼?”红豆疑到。
红豆疑惑,唐云暖却不疑惑,账房先生也是人,是人就难保不会有私心,眼下老爷一门心思是要将店分给二爷管的。二房得势,账房里的人巴结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告状。
况且唐家二爷素来办事滴水不露,年节下人情往来从来都是他操办,若能让一个账房告了自己,就也不是他的手段了。
唐家的日子真是步步艰难,二叔有没有中饱私囊不是她能管的,只是这个祖父惯是讲究吃穿享受的,这么一住进后宅里来,唐家的日子就更热闹了。
再兼太太要办生辰,可以想见的是太太绝不会放权给自己娘亲来操办,那么最有可能便是姑母重新掌权。嫁出去的姑娘犹如泼出去的水,柳姨娘跟二奶奶怎么能眼见乔夫人来当唐府的家,必是要夺权的。
这节骨眼上给太太送什么寿礼,就显得很有学问了。二房有钱,憋足了劲要打压长房,也有明显有足够的实力胜出……
唐云暖已经小有了些钱,实在不忍娘亲再受白眼,长房再受欺凌。长子嫡孙理应当家理财,一定要帮助母亲夺回理家管账的权力。
羊脂烛下唐云暖暗暗沉思。如何能又少花钱,又能在太太生辰那日讨太太的欢心而提高娘亲在唐家的地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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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老爷即将回府的那一日,正房明堂里燃了半日的烛火,铜鼎里也换了老爷最喜欢的百合香。各间屋子灯火俱已点齐,丫鬟小厮皆屏声静气守在各处。
太太一早亲自叫了厨娘报春前来,列了长长的饭食菜色单子,特意叫备下了荔枝木,嫩嫩的乳猪要烤上一下午才能做到皮脆肉香。熬得浓稠的海贝香粥跟文火炖了一整日的鱼翅鸡蓉汤,老爷不一定爱吃哪一个所以得一起做了,年妈妈还千叮万嘱一点火候都不能错,差一个时辰老爷也是能吃出来的。
诸事皆备,姑爷乔一本自然仍旧是骑马到三里开外迎着,女眷们不便出府,就在府里焦急守候。
周夫人不时问问菊金前几日的雪珠落在地上是否尽化了,又问老爷房内是不是已铺上了鹅绒厚垫以及决明子的方枕。
因老爷是携了棋书画三位爷一起回府,夫人媳妇们就也都下了力气打扮,一时明堂里珠翠招摇,绸映缎光。儿媳孙子孙女的围绕下等着老爷归府,不多时就有小厮来报,说姑爷已经接来了老爷,正在前宅内用茶。
太太殷勤盼望的脸色一下子黯淡了。
周夫人跟唐老爷是年少夫妻,唐老爷相貌堂堂,又极会享受,跟周夫人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很是恩爱。虽然已年近花甲,却也是彼此挂念,如胶似漆。
太太不知京中情况,又担心唐老爷的身子,半月来无一时一刻不盼着冬至前老爷能赶回来。周夫人这样急切小心,想来唐老爷也应该是归心似箭,怎么这会子不赶紧来给她讲讲在京中周旋得如何,却还有心思喝什么茶?
柳姨娘遂有些唯恐天下不乱地添了句:“这老爷爱茶可是众人皆知的,想来是姑爷孝顺,得了什么新奇的茶叶或清甜的水留住了老爷的脚,可见姑爷最是懂老爷的心呢。”
懂了老爷的心,便是不懂得太太的心。太太哪经得起这样的挑拨,还不赶紧横了唐有琴一眼:
“所以素日里劝你提醒着你相公,多在政务上下些功夫,不要学你爹只在赏花玩鸟这些事情上留意。跟你相公同年出仕的官家子弟们,有的已经进京拜了宰相,他还只是个小小的知府。”
唐家虽然住的是乔家的宅子,但这半月已在太太的利落布置下全然恢复了在京城里的井然秩序。唐有琴也不过是偶尔才来一次后宅,对后宅一应事务也不再插手。周夫人铁腕治家,乔家的后宅俨然就成了第二个唐府一样。
柳姨娘早看出来唐有琴有心拉扯长房的心思,又唯恐她再度像出嫁前为唐家管账,遂大了胆子跟动机打压唐有琴。
唐家宅斗本是常事,唐有琴也不在乎柳姨娘一句两句的挑拨,只是娘亲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平白无故就在弟媳面前斥责她,岂不让她丢了面子。
却也只能低声应一句:“娘说的是,有琴一定好好规劝相公。”
唐云暖当然正在红豆的服侍下喝一碗黑芝麻糊取暖,抬头就看到姑母目光怨恨地望着柳姨娘,而柳姨娘恍然看不见似的,仍旧低眉顺眼陪着太太说笑。
从来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唐云暖放下成窑五彩小盖盅,朝周夫人微微一笑,道:
“云暖还小,也不懂官场上的事,却觉得既然是能留住老爷的茶,必是极清甜润喉的,祖母难道不觉得这正是姑父在政务上留心之效吗?”
唐云暖很少公开说话,纤细柔弱的声音就很吸引了太太关注:“哦?”
唐云暖见勾起了太太的兴致,又道:“祖父虽是姑父的泰山,却也曾是姑父的上级。虽然现在是赋闲在家,他日是必定要再度入朝为官的。现在姑父近水楼台先得月,还不赶紧花银子寻来好茶水招待丈人,以图祖父日后提携教导?”
唐云暖这话说得极妙,一来合了太太满心期待老爷再起东山的的意,二又为唐有琴解了围,很是强调了乔一本的精明要太太莫要得罪。太太经唐云暖这一提醒就很欢喜,暗自感叹想不到一个不大的深闺姑娘,却也有这样的眼界。
遂拉着唐有琴的手道:
“你爹啊,就是这点不好,见到谁家有了新鲜玩意就走不动路。那年你比云暖这孩子还小,又病了,你爹本来是去太医院给你请个医生来诊病的,却在太医院见到了一只番邦进贡的鹦鹉。那鹦鹉的确奇特,不仅通体雪白,竟能说人话还会吟诗。你爹如何不在那看住了。还是娘亲我抱着你坐车去太医院才将你救了回来。”
唐有琴就立刻做拭泪状:“女儿都懂,娘亲是最疼女儿的,爹从来如此。可娘亲这话说得也忒偏了些,我可是听年妈妈说过的,咱们到了太医院时,爹真在那教白鹦鹉喊娘子真美这句话呢。”
一屋子女眷就笑开了,年妈妈捡了这个巧宗,还不赶紧上前讨好道:
“姑奶奶说得是,那时我跟着太太进了太医院正堂,太太抱着姑奶奶走得是真急,我想着坏了,太太这样疼姑奶奶,眼见女儿病了老爷还有心玩鸟,还不立时上去捶老爷几下。没想到老爷那时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对着那鸟念了好几句娘子真美,娘子真美,那鸟却也是真笨,怎么吟诗就吟得明白,简单四个字就不会说了?太医院的尚药御奉吴大人见老爷真是喜欢这鸟,就将鸟借给老爷玩一个月,果然到家里才教了一夜,也就学会了这句话,每每在廊上见了太太,都要喊几句娘子真美,那声音语调,活脱跟咱们老爷一样。”
众人又是一通笑,年妈妈跟在太太身边这样久,自然知道太太爱听什么,一通话说得周夫人笑得头上的五彩凤双步摇乱颤。
好容易止住了笑,太太又朝身侧年妈妈道:
“你倒说对了,我那时候年轻,晓得什么是夫为妻纲?见他这样久也没回来,遂知道铁定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我满心都是有琴的病,一时糊涂了哪里还记得什么老爷娘子,一心要捶他的背让他长些记性。你们老爷啊,必是知道我这个性子的,想来是早有人通风报信说我已经进了太医院,教那鸟儿说些好听的,哄我罢了。”
许大奶奶不常说话,此刻却是真心真意道:“终究是公公跟娘情深意重,所以咱们唐家上下夫妻和睦,这是太太跟老爷做的榜样。”
这话很得太太的意,周夫人便颇为赞叹朝许蕙娘微笑:
“也是媳妇们懂事,所谓家和万事兴,就是这个道理了。大家子三妻四妾本属平常,我却也主张修身养性,少些妾室跟通房,才是保养身子的正道。”
涉及到妾啊通房啊,唐云暖这种没出嫁的姑娘自然也避忌些,假装着没听到,却也抬眼去看柳姨娘的神色,简直比芝麻糊都难看。
正说着话,唐家管家就派人来报:“禀太太,老爷已跟姑爷喝过了茶,正往后宅走呢。”
太太一听这话,还不赶紧让年妈妈扶着,披上紫貂披风到宅门口等着。就见黑影里有一排三四个写着“唐”字的灯笼摇晃着过来,又听见绸缎摩擦的声音,并未看清面容时,就听见唐雍唐老爷道了句:
“娘子可安好?”
周夫人一听老爷中气十足,眼圈立马红了,赶紧快走了几步,就见唐雍唐老爷穿着佛头青色锦锻棉直裰,方口官靴,疾步走至光下。
太太眼见相公面色红润,半月来并未消瘦,却也依稀在鬓角间瞥见几丝白发,不由得落泪对视:“老爷一路劳顿了,起居尚健?”
唐老爷赶紧扶住周夫人:“尚健,只是劳夫人远路搬离京师,竟是消瘦了。”
夫妇凝望间,唐雍身后三子各自跪地,又齐声问安:“给太太请安。”
天冷地凉,太太如何能忍心让三个儿子长跪,遂挥挥手让各自小厮扶着三位爷起身,年妈妈就赶紧禀太太:“老爷这一路也是辛苦,何苦在这风口里说话,赶紧进屋内烤烤暖炉,太太一早起来就命人煮了滚滚的汤水,这时候喝正是火候,奴婢叫人端来给老爷跟三位爷暖身。”
唐老爷才迈步进门,唐云暖早就盼着爹爹回府,只见唐有棋也紧随老爷身后迈进了屋子,抬眼便先寻许蕙娘。许蕙娘多年的媳妇却也面不了脸一红,低了头,云暖风和对视一笑。
许蕙娘说得真对,这唐家男子虽仕途都不太顺,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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