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多虑了,唐有琴是太太一手教着长大的,不过立了眼睛说了几句重话,就把乔子默的实话逼了出来,如何传的字条,如何被大舅舅家的表弟表妹发现在假山石后,许家姑娘如何回绝了自己等等一应都说了个清楚,气得唐有琴几近昏厥。
就在唐有琴回过神来赶紧派玉兰去给许大奶奶赔礼,还要亲自放许家姑娘出来之时,忽然玉兰跌跌撞撞来报:
“奶奶,不好了,许家姑娘上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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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如清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就只有贴身丫鬟桂圆在,这桂圆本是从前在许家帮佣的妈妈所生,自小跟许如清长大的,眼见许家富贵了便进了许家做了丫鬟,以图沾些好处。
许如清恍恍惚惚地抚摸着身下丝滑柔软的白底绣堇色百合软绫被,眼前是乔宅满屋的瓷器琳琅。
冷冷问道:“事可算成了吗?”
那桂圆抿嘴一笑:“姑娘好手段,乔家都闹翻天了呢。”
☆、预谋
清姑娘上吊的这件事虽被太太跟乔夫人的强大镇压下没能传出去,但还是有少数有脸的下人知道了内情。大宅门就是这样的,秘密就跟银子一般,永远是藏不住的。
传到最后,连表少爷逼jian未遂逼着许家姑娘上吊这样的话都讲了出来,唐有琴是大家出身,素来是要脸面的,怎奈许如清日日都是病歪歪的,仿佛那日上吊吊走了一口真气,任凭章郎中的人参切片或全须全尾地入药,也提不回来。
唐有琴自从知道是自家儿子先勾引了许家的姑娘后,再兼想起大弟媳嫁过来多少年也没有生过间隙,却在要为弟弟捐官的关键时刻生出了这样的事,如何不愧对许大奶奶。
趁着要过年赶紧派人去如意坊打了一套足金彩凤垂红珊瑚珠子的头面,又扯了几匹上好的金丝红绸给许蕙娘亲自送了过去。
许蕙娘也是做娘的,自然是能理解唐有琴的用心,再兼她素来都是好脾气,不仅没夹枪夹棒说些令唐有琴不安的话,反而还深劝了几句。两个奶奶在斗春院里正房不过聊了不过半个时辰,却都聊出了眼泪。
当许大奶奶紧紧地握住了唐有琴的手道:“大姐您且安心,就算您今日不来斗春院,我也绝不会在心里有所埋怨,说到底,都只是娘亲身上滚下的肉,如何不护他周全。”
当下说到了唐有琴的心坎上,从前不过是应景的亲戚,如今却生出了相互提携的真心。唐有琴遂下了决心,过了年,即便唐云暖手上短几百银子为她爹捐官,少不得就为她交了。
可知世上的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事情到了这里本该告一段落,可唐云暖却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夜里在榻上辗转反侧睡不安生,为了新年新换下大红杏花撒金的野鸭绒被揪得满是褶子。
舅舅就算是为人老实,不敢跟乔家理论,如何大年节下让一个姑娘家在亲戚家住了这样久也不来接,甚至不来探视。
许如清当日那样言辞激烈地拒绝了乔子默,又肯拼出一条性命来证明自己清白,怎么不过上吊未遂一下却失了往日的贞烈,竟在乔宅里安心住下了?即便是她身子虚弱也该让丫鬟来传话回后宅来住。乔府里满是流言蜚语,难不成她就一点也听不到吗?听不到也该想到了吧。
唐云暖越想越心惊,遂也不管长夜冷寂,唤了一声:“红豆进来。”
这几日折腾地天昏地暗,红豆早习惯了合着夹袄入睡,姑娘房里稍微一有动静便掌灯进来,却见云姑娘也不披夹袄,只穿了海棠色绣杏花春雨的肚兜直直地坐在床上,一把青丝披在雪白瘦弱膀子上,唯有一根紫玉簪别在头上。
凝着神,虽唤她进来也不吩咐要水还是茶。
红豆只得劝起来:“这大冷的天,虽烧着暖炉姑娘不觉得冷,可也得顾忌一点闺中的仪表,这膀子明晃晃地露在外边,叫人看去了又有那烂了舌头的拿奶奶娘家的清誉做文章了。”
唐云暖毕竟是个现代人,前生比基尼都穿过十数次,这点小打小闹的果露算什么。
只是连一个丫鬟都记挂着深闺中她略微露出的半个肩膀,难道许如清那样娴静,就不在乎瓜田李下的流言,任由自己住在乔家让那起坏嘴的仆妇们坏了自己名声吗?
要么是她没算计,要么就是她……并没有看起来那样刚烈娴静。
这个念头一出,唐云暖几乎要在心底骂自己了。或者只是她多心,或者许如清这一次是真被吓坏了,或者是乔子默威逼利诱着不让她走。
唐云暖前世最喜欢用排除法来猜测人心,除去那些不可能发生的,剩下的那个就算再不可信也是真相。
多心?哼,她若是个多心惯猜忌的人,今日就不会被人害死沦落到千年之前需要步步为营的大宅里安身。
表姐被吓坏了?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乔家的威势,何况唐有琴明摆着拿她当菩萨供起来,锦衣玉食地伺候得好不周到。她提一个走字,难道姑母拿大红绫子捆住她不成。
乔子默威逼利诱?她这个表哥若早有这样的勇气谋略,又怎么会被一个丫鬟撺掇着写下那种字条,直接去许家威逼利诱不就得了。
那么,问题是出在许如清身上了。
“你姐姐青豆怎么样了?”唐云暖忽然张嘴一问,吓得站着都在打瞌睡的红豆一个踉跄,赶紧擦擦口水回话道:
“少爷一醒就被发落到柴房里做粗使丫鬟了,据说……据说很可能会被撵回家去,等着清姑娘走了再发落呢。”红豆跟这个姐姐毕竟相处了几年,虽也是口舌不断,但眼看姨娘都将到手的青豆落得这样一个下场,遂也有些难过。
唐云暖随手从床头扯一件竹青色万字纹的长襦裙换上,又将红豆拉到自己床榻边坐着,低低问一句:“你心里,想必也是记挂着这个姐姐的?”
红豆凝望着姑娘,眼圈一红随即点头:“都是一个爹,眼见她落魄了能不难受?只是她挡了姑娘的路,还一心陷害清姑娘……她,就是死我也不多看一眼。”
唐云暖眼见红豆逞强地唾了一口,遂劝道:“好好的,如何咒你姐姐去死。这个人,讨厌是有的,但这世间讨厌的人多了去了,难道一一治死她们?别说我没有这样的坏心,就是有,也懒怠用在他们身上。智者当借力而行,与其毁了她,不如收为己用。”
红豆赶紧抹泪:“姑娘不恨青豆,还要重用她?”
唐云暖屈身下床,亲自去点了烛火:“重用不重用,就看你这个姐姐通透与否了?”
再见青豆,唐云暖还真有一种如隔三秋的感觉。从前趾高气昂的前宅小姨娘如今竟穿起了粗布补丁衣裳,眉梢眼角全是晦气,发丝都是黄的还夹着一根稻草,一看便是刚从柴草堆里拉出来。
脸上那些狐媚气倒是没了,只剩下三分怨恨。非得是将人逼上了绝路她才敢用,否则难保她不回头咬自己一口。
“这几日,青豆姑娘倒是消瘦了。”唐云暖此刻也没甚穿戴打扮,不过将青丝一挽在头上用紫玉簪别了个简单发髻,身上衣衫一并散着也未系上,里面海棠色肚兜跟白腻肌肤相映成趣,很是养眼。
只是口气仍旧淡淡的,听不出一丝嘲弄,自然也没有关切。
那青豆抬眼望着唐云暖,烛光下将唐云暖的唇红齿白看得真切,即便自己是个女子,也感叹这云姑娘竟越长越标志了些。
不由得冷笑一声:“怨不得是表姐妹,都是一样的妖媚货色,或者你们许家,就出了大奶奶一个清白的美人儿吧。”
唐云暖不以为意,却把红豆气得直想抽这个姐姐:“你快别胡诌了,打量我们姑娘大夜里偷摸地劳动角门妈妈开门放你进来是跟你逗闷子的吗?若不是看你是我姐姐,我早大耳瓜子抽你了。”
那青豆眼中忽然流露出些温情,却很快别过眼去:“我曾那样算计过你跟你娘,你还会当我是姐姐吗?”
没等红豆开口,唐云暖先冷冷道:“你自己的事,没人帮得了你,但只你把所看到的所听到的都讲给我知道,我自然是帮理不帮亲的。”
青豆语气森森:“你们表姐妹撺掇好了的,还谈什么帮理不帮亲?”
眼见唐云暖凝眉作疑惑状,青豆不由得冷嘲道:
“你将你表姐带进院子里,故意让我们屋里的那一位看见。那个没见过世面的,一见这样的标致的人儿脚腕子还不当场酥了。明明那一日在寿宴上那清姑娘百般眉目传情,都被我看在眼里,我想着讨一个好,成了他俩的好事也省得将来真进一个主子奶奶难伺候。想不到这个却是天下第一心眼子多的,若是铁的能改漏勺了。我送条子过去的时候那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儿,转而却又将条子送给你们,嚷得全府都闹了起来,她自己却还要寻死。即是这样刚烈,为何那夜又去少爷屋内……”
唐云暖怒斥了一句:“胡说什么?”
青豆既然被红豆叫来,自然是有所准备的,从怀里掏出一块绸缎扔了出来,仿若是从床单上撕下的一块。
唐云暖落目去看,那块白色菱纹软缎倒像是前宅里的东西,唐有琴一向喜欢素净却值钱的料子。只是她此刻哪还有闲心去关心料子,那软缎上赫然是一块明晃晃的褐色落红。
红豆当下将那块绸子踢远了些,紫涨着脸:“什么脏东西,也往姑娘的眼前摆,我看你当真是不想要这身薄皮了?”
青豆嘴角勾出一抹渗人的笑:“你若不来寻我,恐怕我这条命都是不想要了的,只是就是死,也得将这帕子拿出来招摇一番。云姑娘,我知道你是个有胆色的,咱们且真刀真枪的来一次。明白告诉你,少爷醒了第一个晚上,那许家姑娘就爬上了少爷的床。这东西就是在少爷床上被我搜来的,若是被我摆到我们家奶奶面前,你们许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唐云暖忽如春雷炸响在耳际,这青豆既然敢拿这东西来给自己过目,想来生死是早置之度外,若不是许如清算计得太狠,如何将她逼成这个样子。
原来她是一早就有预谋……
唐云暖却突然勾起了兴致:“想不到,你竟是个有志气的。”
那青豆苦着一张脸:“被撵出去了,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事上,打量谁都像你家的清姑娘那样上赶着贴上来吗?是我太蠢,竟然被她算计了。”
青豆搓了搓露出脚趾的鞋,她身上脚上都是一层的土。唐云暖暗瞄了一眼,那灰蓝棉布鞋磨得几乎露了脚趾,踩着地毡上尤为触目惊心。
唐云暖就忽然想起那一日许如清见到自家闺房的惊叹样子,也是这样的粗布衣裳,也是这样的跟身边精致摆设格格不入。青豆为了抱住姨娘的地位尚且拼了命去争,许如清难道就是一只不考虑人生命运的小白兔吗?
都说富贵逼人富贵逼人,可真是不错的。
许家没发迹前许如清不过是在那冷清的酒楼里帮厨,后又在及第楼遭过调戏,前有姑母许蕙娘嫁入豪门,后有唐云暖的精致宅。唐家在她看来是个步步艰险的冰冷宅邸,在她看来,却可能是一个满目锦绣的世界呢。
唐云暖忽然一起身,几乎是一瞬间拽过青豆的下巴,险些将她下巴折断,逼视青豆的眼:
“我知道你是舍得一身剐的,可你家中还一个烂赌的爹,你可敢拿他的安危来作保,你说的都是真的?”
那青豆不屑一顾:“我爹自不用说,不过一个马厩看马的,我妹妹也在你手上,我不要自己的命了,难道也不顾她了吗?”
一句话说的红豆几乎哭了,破天荒叫了一声:“姐,你可得想得明白啊。”
青豆眼神坚毅:“若是许如清对少爷没意思,你活活剁了我喂胭脂塘里的锦鲤,活埋在后院养杏花。”
唐云暖当下松手:“好,痛快。”
拍了拍手,紫棠跟绯堇从山水屏风后走了出来,抬着一把宝蓝色坐垫的檀木椅,上坐着许如清,不过是捆紧了又堵了嘴的许如清。
那紫棠将许如清嘴里的丝绢拔了出来,道了一声:“表姑娘委屈了,实在是为了姑娘的清白……”那紫棠瞥了一眼散落在地毡上的落、红,声音很是颤了一下:“为清白才这样得罪姑娘的。”
许如清一脸镇定,唐云暖漠然相视:“表姐,你还有话说吗?”
许如清是第一次露出了狡黠的笑容,那一脸的阴险恍惚让唐云暖见到了另一个人,一个被贫穷跟自卑逼疯了的人才会笑得这样惊心。
“既然你全都知道了,我也并不瞒你。唐云暖,你我同是许家姑娘,凭什么你就穿绫罗,戴金银,我却要吃糠咽菜,穿得连个丫鬟都不如。青豆,我说的可不是你,你此刻穿得还不如当日的我呢。”
唐云暖从青豆愤恨的眼神中收回心神,淡淡问了句:“这么说,你是一早就算计好了要以斗春院为跳板了?”
许如清一昂头,脸上表情很是决绝,却又带着一丝不自量力的逞强:“没错,不是嫁进来做侍妾,而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来做当家主母。给你娘亲一样。我知道这自然会激怒乔夫人,甚至影响姑丈捐官之路,但一个富贵的丈夫跟一个县官姑丈,我自然是选前者了。”
那许如请愈加得意,挑衅道:“云妹妹,我知道你是真心待我,我也感激,终有一天我会报答你。只是此刻你棋差一着,横竖是难挡我的路的。”
唐云暖几乎要笑出声来,认真直视着许如清:“你信不信,这路,我挡定了。”
☆、失发
及至小年,自然是满府里张灯结彩。
前宅后宅都新换了刻丝弹墨的绸缎幔子,什么椅搭、桌围、床裙都换了翡翠绿或大红洒金的喜庆颜色,各处都挂着猩猩红的毡帘及铺同色地毡,装饰得乔府唐府都金窗银梁,宛如桂殿兰宫。
唐家的风俗是大年下各房屋里都要摆些水仙,唐云暖趴在榻上望着青花瓷上描着浓淡山水出神,水仙芬芳被暖炉一熏越发显得馥郁,越发扰了她的心神。
紫棠忽然打了帘子进来:
“姑娘听说了没,爷们都被乔老爷请去双春楼吃尾牙了,明日小年单只咱们后宅过,乔夫人还说要请许家姑娘来吃后宅的团圆宴呢。”
唐云暖淡淡笑笑,能将乔夫人都瞒了个滴水不漏,还被请来吃宴席,想来是表姐这几日所显示出的风姿气度很让唐有琴满意。
论心计,许如清倒不输给唐有琴,何况年纪轻轻甚至有点赶超的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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