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奶奶正要再问,忽见唐云暖起身,一脸无辜地看向那炭灰,道:“啧啧,真是可惜,这毯子一看就知是上好的手工跟材料,撒了炭灰,却不知要怎么清洗才好呢,可是,这炭炉明明就在正房中间,不老沉的,怎么炭灰洒到去往后室的过道上啊。”
炭炉跟花瓶都藏在内室墙后,这过道是必经之路,唐云暖这句话明摆着就是把众人的视线往内室后墙去引。别说柳黄,即便是田二奶奶也瞬间变了脸色,唐云暖瞄了一眼柳黄的手,不由得笑笑,红豆就道
“柳黄姐姐,好好的毯子洒上了灰,还不赶紧去扫?难道是那夜的嘴巴子打得不够?”由卝文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
柳黄得了令急忙趴在地上去扫,一双红红的有勒痕的手放在宝蓝色地毡上显得尤为惹眼。这勒痕明显是搬弄了什么重物才这么半天都没消。
唐有琴看到这个时候要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就太对不起乔家当家主母的名号了,于是斜了一眼身边了玉兰,事关自己清白跟办事能力,玉兰想也没想,信步就往后室冲。
田二奶奶自然出手拉住了她,威胁道:“玉兰姑娘,那后面可是我跟二爷的寝室,您这是要往里面走吗?”
玉兰是唐有琴的陪嫁丫鬟,身份也就等同于是乔一本的通房丫鬟,虽为通房,但因乔一本恪守本分,唯恐得罪了夫人所以到底没真通过,玉兰也仍旧维持着姑娘的打扮。
二奶奶把二爷搬了出来,玉兰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唐有琴就扶住了二弟妹的手:“只可惜二爷还没住过,玉兰,你且去你的。”
唐有琴话说的很温柔,手劲儿却不小,一把拽过二弟妹的手就抛到了一边。手上的羊脂玉镯晃了两晃,磕得田二奶奶胳膊痛。
唐有琴此刻心里是真动了气,原想着在母亲落难之际表表对娘家的照拂,日后父亲再度入朝为官必定会时时记挂这个女婿,即便是长公主也会会丈夫另眼相看。再则乔一本做文章的本事实在不行,许多书信公文却非得自己人写才放心,若是能拉拢来弟弟放弃出仕转而投到夫君门下做秘书,对夫君的仕途绝对是大有裨益的。
可是这个不开眼的二弟媳竟然为一己私利挡了自己的道。唐有琴在心中暗恨,动作也就快了几分,反正二弟并没有在这个屋子住过,自己跟玉兰进去搜搜也没什么不妥,遂扯出一脸微笑道:
“二弟媳果然是收拾屋子的行家,看这床帐,这可月白色的帐子用的可是软绫缎?”
唐有琴说的是帐子,却在将众人的目光吸引到了帐子上之后,跟玉兰两个人满屋子溜达。这内室并不大,床下也藏不了东西,那么大的暖炉并花瓶若要藏起来总得有个容器装,然而唐有琴跟玉兰溜达了满屋子,别说暖炉了,就是连能装下暖炉的东西也没见着。
还是红豆机灵,瞄着内室后的小轩窗瞥见了黑箱子的一角,遂跟云暖道:“姑娘您看,那小轩窗边落了一只黑色的鸟。”
唐云暖踮起脚相望:“哪儿呢哪儿呢,我却没看见,姑母您呢?”
唐有琴心知是有意提醒,也跟着踮起脚抬眼望去,哪里有什么鸟,分明是一个大黑箱子藏在窗外的墙边,即便从这个角度看,也不过是看到一个角罢了。那箱子一看就是屋内装棉被的,平白放在外面风吹日晒,铁定有古怪。
田二奶奶反应却快,语气里竟一点惊慌也不带,问向柳黄:“这墙下怎么有个箱子啊,这箱子可是咱们屋的,如何我一直都没见过?”
柳黄心知这箱子里的东西是留不住了,遂装作眼生道:“这箱子的确从没见过,奶奶您别怪我,咱们才刚搬到这儿,前后院子都没逛明白呢,想来这箱子是姑奶奶的吧。”
乔夫人唐有琴冷笑一声:“咱们乔府的箱子都是红檀木的,却从来都没有黑色的呢。这样的箱子怎么很像商户店铺里装货物的货箱呢?”
二奶奶是商户女,乔夫人这句话就差要指名道姓了。柳姨娘在做姨娘之时没少吃唐有琴的亏,凭经验也知道唐有琴又要生事,遂赶了过来,道:
“是这箱子啊,咱们搬进来的时候就看着了,二奶奶惯是看东不看西的,这么大个箱子放在后墙都看不着。”
唐有琴冷冷笑笑:“就是,这么大个箱子都看不着,万一藏了什么好东西,二奶奶你多吃亏啊。”
一个眼色瞥过去,玉兰便上前开了箱子,那里面果然是几个花瓶并首饰匣,横七竖八地摆着,一看便是匆忙摆进去的。众女眷都轻呵了一声,周夫人的脸色便不好看了,指着箱子里的东西问柳姨娘:
“这是怎么回事?你既早看到了箱子,竟没打开看看是什么东西吗?可知是年老昏聩了。”
柳姨娘才不过四十出头,又因身形苗条,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才三十几岁,被太太这样指责,眼中就闪过一丝怨恨,却还是委屈地应了:“太太说的是。”
周夫人从来就妒恨她当年仗着年轻貌美挤进了唐家,又以歌姬之身晋身唐家姨娘,多年来明枪暗箭竟都叫她躲过了。那日二媳妇要霸占长房的绸缎被面,若是她也在,是必定要责罚倒她身上的,可她竟沉住气一个面也未露,今日给自己堵到他们房里,太太势必是要闹上一闹的。
“二媳妇年轻不晓事,你就该教给她,她再年轻也是正经媳妇主子,唐家大门里抬进来的。你不教她,她如何知道什么东西是自己院子里的,什么东西不是。好好地挑唆着一家子女眷日日磨牙斗嘴,这难道是大家子的兴盛之道?”
太太还要说柳姨娘,唐有琴却不愿再多生事端,但凡太太给姨娘眼色看,总要提什么大门里抬进来的,明摆着给姨娘难堪。当日唐有琴做姑娘时,跟着母亲斗姨娘,那是为自己争气,现在既然已经嫁到了好人家,柳姨娘也好容易安稳了些,就不能眼看着母亲欺人太甚,恐真激怒了她再多生事。反正大弟媳妇一定知道谁是谁非,此事最好是不了了之。
遂劝道:
“姨娘也是一双眼睛一双手,自然就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二弟媳妇年轻,母亲还是不要多加责怪,想来是奴才们懒,没将东西摆到斗春院。玉兰,还不派人去把东西都抬到斗春院,再到库里捡几个上好的青花瓷手炉给风少爷跟云姑娘暖手。”
唐云暖便跟哥哥上前谢了谢姑母,周夫人的脸上表情才稍平缓了些,遂道:“东西既是找到了,我便也不用去斗春院逛了。”
菊金也道:“正是呢太太,如今腹中的食也消了,太太该歇中觉了。”
太太前脚刚走,玉兰就低声朝乔夫人道:“夫人,少了三个暖炉。”
乔夫人也不愿在多跟田二奶奶纠缠,没好气道:“少了什么我不管,要是斗春院今日摆不上暖炉,太太要罚人,跟我就没干系了。”
乔夫人说罢转身要走,看也不看二奶奶跟柳姨娘一眼,唐风和素来不爱搀和这种事,一脸无辜地跟母亲随着姑母也走了,唯有唐云暖的丫鬟红豆经过二奶奶身边,轻声道了句:
“二奶奶手可通天,定然会能帮姑娘寻来暖炉的,就算寻不来也没关系,姑娘尽可以跟太太挤一晚上去,左右,今夜是冻不着的。”
唐云暖浅笑一下,福了福身便离去,刚一踏出门槛,就听见二奶奶的怒斥跟柳黄的分辨声:
“死丫头,暖炉呢?”
“二奶奶,奴婢是把暖炉放到箱子里的,不知怎么就没啊,二奶奶,您别打啊。”
云暖轻笑一声,红豆就在耳边道:
“姑娘的计真妙,风少爷的小厮紫竹果然是奸细,奴婢找了个眼生的丫鬟去给兰溪庭传字条,一跟他姐姐黛竹说是紫竹的字条,她姐姐立马就收了看了,并信了二奶奶果真会借紫竹的手写字条,可见这传递消息的事不是一日两日了。柳姨娘好手段,以为找了自己贴身丫鬟的弟弟给少爷当小厮,就能知道咱们房里的一举一动,哼,殊不知咱们也可将计就计,那大黑箱子却是咱们一早放下的。”
云暖轻笑一声:“也是你手脚快,知道从树根下包了点炭灰洒在毯子上,要不然要如何引太太跟姑母去看窗后箱子,咱们就算假传了字条让他把东西藏在箱子里,没人看见也是白费。”
“姑娘,下一条计还用不?要是用,奴婢就去让人传话。”
“算了,今日柳姨娘挨了太太一番教训在我意料之外,二婶一会儿是铁定会被姨娘骂的。咱们反正也讨回来自己的东西,不能再多生事端了。莫忘了咱们唐家的祖训——第一最好不宅斗。”
☆、流言
入夜
屋子里烧了暖炉果然就暖意融融,唐云暖也才了解了二奶奶一劲儿说那银炭如何好,并不是在巴结唐有琴。这银炭点起来果然是一点烟都没有,还很耐烧,这么一炉子炭火能烧一夜。屋内春意融融,即便是摆盆的水仙花香味也更显得馥郁芬芳了。
唐云暖跟哥哥风和下棋,正被逼在绝路上,红豆端来了两碗粟米百合红枣羹,唐云暖就赶紧丢开了手中的棋,接过盖碗递给唐风和:“哥哥也跟着吃一口吧。”
唐风和如何不知道妹妹是不肯认输,借吃食转移他视线,遂道:“我记得你是不吃夜宵的,这般吃下去,他日腰身还能入眼吗?”
唐云暖瞄了一眼红豆:“红豆姐姐都端了上来,难道再让她端回去?偶尔吃一口,若是胖了,大不了晚饭少喝些汤”
羹汤熬得粘稠透明,入口糯甜便化,风和尝了一口又笑:“只要你不是怕输悔棋就好。”
红豆服侍两人用了羹,道:“姑娘这样利索地拿回了暖炉,少爷不说感念在棋路上松些,反而步步紧逼?”
唐风和放下手中描金夕颜花的白瓷勺子,奇道:“这可有意思了,姑娘的棋下得不好,丫鬟们懂棋路却也不支招?”
红豆就笑道:“身为丫鬟,自然只应该在刺绣跟饮食上下工夫,棋是不懂的,懂的不过是姑娘眉上的皱褶,姑娘的眉凝得有多深,少爷的棋就逼得多紧。”
唐云暖嗔了红豆一眼:“你倒机灵。”又转移话题道:“这红枣真好,以后还是不要给我熬羹,多留给母亲吧。”
红豆遂笑了:“大奶奶那边有呢,都是姑奶奶送来的,少说也有三斤重。”
却有皱眉道:“姑娘此刻倒是会过日子了,怎么今日就这么便宜了二奶奶。下午时紫棠一见柳黄把东西搬到了箱子里,立马就趁旁人不注意使人把暖炉搬了回来。果然太太让二奶奶把暖炉送过来,二奶奶就慌了手脚,我们都知道这暖炉是姑奶奶派人定做的,一时半会可去哪找呢?都说柳黄跑了两个时辰也没在街上寻来这么一模一样的暖炉。偏姑娘打发我去兰溪庭告诉她们炉子已经找到,却不知姑娘若寻人去卖给二奶奶,这会子要多少银子没有?”
没等云暖说话,跟着唐风和的丫鬟唤作的堇绯的就道:“你也省些事吧,姑娘从来就不是一个爱占便宜的,若不是二奶奶欺人太甚,才刚换了宅子就兴风作浪,姑娘也犯不着使手段。”
堇绯比红豆长一岁,行事稳重纤细,日常只是伺候风和读书磨墨,下棋吃茶。云暖就朝她笑笑,拉着红豆道:
“能不斗,谁又愿意算计着过日子呢。不让二婶吃些亏,恐久不能太平。这次拖累兄长也掺了进来,我却是真心过意不去。”
从来得饶人处且饶人,唐云暖不想在丫鬟中落了一个刻薄不饶人的名声,何况他也真不是这样的人。再者唐风和从来都是云淡风轻的一个人,后宅的争斗,能不把他牵进来就不搅和他。父兄是她在古代唯一依靠,如非必要,不能分他们的心。
唐风和知道云暖平时谨慎小心,要不是二婶有些过分,她也不会出手弹压。只是说到争斗,唐风和的脸色冷了一点,道“
“二婶不过是爱占便宜,不足为患,我担心的,却是姑母。”
唐云暖不想让哥哥操心后宅的事,便安他的心:“姑母虽是真心待咱们,但这真心里掺了些算计,云暖就不免要提防了。只是这不是哥哥要操心的事,既然暖炉到了,您就安心在家写字读书。父亲如今还没有回府,一切还可以从长计议的。为今之计,仍旧是赚银子。”
唐风和是在外面行走惯了的,连唐云暖这样的深闺小姐都知道银子的重要性,他如何不知道。只是自己不过一介书生,云暖也待字闺中,两人又有什么法子呢?
“你既有这样的主意,难道是有了本钱跟主意?”唐风和已经将碗中的羹喝进,放到了托盘上,又让丫鬟们把棋盘收了,胜负虽然没分,却也知道这盘棋下不完了。
“本钱好说,主意也好说,如今就是少一个在宅子外帮咱们忙活的自己人。”虽然母亲提过一句夏妈妈的儿子,但到底人心隔肚皮,银钱上亲戚们尚且会惦记,更不用说奴才们了,母亲一心要置办田地,可田地的进项始终太慢。办自然是要办的,却要等到有了来钱的买卖后再说,并不急在这一时。
周夫人不敢太苛责田二奶奶的心昭然若揭,说到底忌讳的还是二叔现在掌着全家唯一的进项。二叔虽是庶子,但深得祖父的信赖,若是长房这边的收入能跟二叔相抗衡,母亲就不至于在后宅受气了。
提到在外宅帮忙,唐云暖心中已经有了得意的人选,只是不知道哥哥怎么想。到底是兄妹,唐云暖这么一提,风和便料到了:
“你是说,舅舅一家?”
云暖笑笑:“从前听母亲说过,舅舅一家从前是开酒楼的,且还不知现是不是还在干本行?”
唐风和面露苦色:“本行却还是本行,只是已经不如从前殷实了。舅舅家的酒楼本来是靠着大厨的手艺的,只是那厨子见酒楼打响了名头,便自立门户单干去了,又自己研发许多时新的菜式,抢了不少生意。再兼外祖父已经年迈,衙门里的差事不能做了,也就接不了许多酒席,那酒楼现今只是改成了饭庄,做些简单的饭食给对门书院的学子们,勉强糊口罢了。”
许家因为门势低,亲戚并不常上门,许大奶奶也很少归宁,以免有闲话说她贴补娘家。否则舅舅也不会大老远地去京城接来了外甥,却连唐家的门都不进。唐云暖从来就很少见到外祖父家的亲戚,对舅舅跟舅母的面容也记不很清楚了,只记得舅舅舅母都是长相极标致的人物,此刻听起来,这门亲戚的生活却很是落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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