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云暖心中一惊,打仗了么,难道永平府也将不太平起来?却恍然意识到此刻大宅里最忧心的不该是自己,而是才动了军粮的乔一本。
军粮这事不是闹着玩的,若是那起义军真能打进关内,保不齐就要调用军粮,查出了亏空乔一本便是死罪难逃了。
唐云暖也顾不得夜深,连夜唤来了唐风和的小厮让叫天一亮就出门打探,直等到第二日正午,小厮紫竹才来抱厦回话。
“奴才走了半日,乔老爷的粮店仍旧是开的热热闹闹,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姑娘您看这事……”
屋内唐云暖已经一整日没有出抱厦了,罕见地靠在美人榻上想了一夜的事,宅子外面闹成什么样她不用想也能猜到,乔一本这是在引火烧身,失了民心恐怕他这官也做不长了。
不论是为了唐家,还是为了百姓,唐云暖必须要挡住乔一本收刮民财的行为,心中这么一笃定,眼神便越发坚毅了。
此刻乔一本正在芙蓉台同田姨娘玩乐,不过才一日各个店面就已经收上了三千银子,他手中的军粮照这样倒卖下去,收个两万两一点问题都没有。
乔一本没有收到战事的邸报么?自然是收到了,只是他料定战事打不到永平府。
永平府是什么地方,入京的通关要道,前面有千军万马在挡着。不过是几个农民起义军,哪里就有这样大的神通,说打过来就打过来呢?
再料定即便军粮卖光了许家也会为他填补这亏空,只看许家那小子日日往牢狱里送肥鸭子鱼汤便知道他有多紧张段明朗了,拿几仓粮换段明朗那么一个美男,许如澈还赚了许多呢。
乔一本同田姨娘正在调笑间,忽听得门外传来清冷一声咳嗽,就有丫鬟回报:“老爷,后宅云姑娘过来了。”
乔一本才把田姨娘按在床上,猛然听了这样一句,眉头一皱有些不悦:“怎么找这儿来了?”
田姨娘嘴角一勾,轻声贴到乔老爷耳边道:“想来是过来求饶了,老爷你这样有力度,军粮说卖就卖,她表哥自然是得请她来传话,为老爷尽心尽力呢。”
乔一本听了这话便笑了,搂过田姨娘道:“我听闻,前几日云姑娘在后宅给你气受了?”
田姨娘当即做抽泣状,盯住自己的小指头道:“可怜奴家这根小手指头,云姑娘心可真狠。”
乔一本哈哈大笑:“看为夫给你讨一个公道,多要他们一仓粮。”
唐云暖在门外将两个人的对话听个一清二楚,一旁的丫鬟都为她难为情,唯有她也没多做表情,转身去了偏厅边的书房等候,。
待乔一本半个时辰后来见唐云暖时,耳根新鲜出炉的红印挡都挡不住,大喇喇地展现给唐云暖看,就是为了羞辱她。
唐云暖头一撇,仍旧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乔一本看着唐云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心中多少有些赞叹,倒是一个见过世面的姑娘,饶是这样活色生香也没将她吓跑。随即目光又瞄上唐云暖手中一个白梅花锦缎的包袱,却不知包袱里装的是什么。
是什么乔一本也不在乎,脸上表情就越发轻蔑。唐云暖忽然开门见山道:“姑父的军粮卖得真好,难不成想把整个粮仓都卖空么?”
乔一本没料到唐云暖会这样直接,倒有些手足无措地尴尬,心道这云丫头厉害起来怎么跟只刺猬一样扎手。
到底是只老狐狸,勾了一抹笑就搪塞了过去:“云丫头这话,姑父听不明白。”
唐云暖冷笑一声:“听明白与听不明白都好,云丫头想劝姑父一句,不管你筹谋的多么仔细,没有作保的后路,还是不要希冀得太好。”
乔一本自然是听出了唐云暖是来告知许家不会为他填补军粮亏空的,当即勃然大怒:“唐云暖,你吃我的住我的,如今我需要大奶奶娘家帮一些忙,你不帮也就算了,难不成还在其间挑拨么?”
唐云暖双手一摊:“即便是挑拨了,姑父预备将我怎么样呢?”
乔一本怒从心生,脸上现出一丝阴狠:“我自然不能怎么样你,谁叫你身后有长公主呢,只是许家的话……就别怪姑父我六亲不认,许家仿佛是很看重段明朗呢,那就叫你舅父舅母一家去陪他吧。”
唐云暖早就料定了姑父会有这一招,轻轻一抹笑浮上了脸,轻轻从包袱里掏出一样东西来。
乔一本也是见过好东西的,只是他贪墨的小金库再怎么奢华,也没收入一块这样好的玉石来。
是一整块蓝田菜玉打磨而成,水头油脂光泽都是一流品相。
这通体剔透的雕花跟浑然天成的玉纹都昭示着这件东西不同凡响,乔一本一时间看得眼睛住了,有些贪婪道:
“侄女你这是要,要送给姑父?”
唐云暖望着乔一本那贪婪的表情只觉好笑:“我送您也成,只怕您不敢要。”
唐云暖操起那玉枕推到乔一本眼前,玉枕内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有一个金印,写着“钦赐吉瑞”。
唯有皇上亲手所赐的礼物,才会由礼部盖上这个金印,金印乃金丝刻成,乔一本才瞄了一眼便骇然,赶紧叩头跪拜:“皇上万岁万万岁。”
唐云暖早料到乔一本会有这样的反应,见此印记如见皇上,乔一本胆子再大,唐云暖有玉枕护着,想来他也不敢造次。
唐云暖将玉枕小心收入包袱内,不禁回想起那一夜沈于落看到玉枕内这金印后的大惊失色。
“我说这玉枕怎么这样眼熟,这玉石本是一对,我爹爹得了后用其中一块雕成了枕头献给了皇上,听闻后来赏给了一个妃子,仿佛就是长公主家所出的那个庶女妃子。”
礼部的金印记是镶嵌在枕头内雕空里的,被世子爷塞进了字条后便看不清楚,幸而沈于落是天下第一富商沈家的后人,沈家买卖做的那样大,同皇廷自然也有来往,自然是不会走眼。
唐云暖那时才恍然大悟,二皇子的生母已死,这遗物倒有可能流到秦君凌手中,而秦君凌当日在贺家威逼之时千里迢迢地将这玉枕送来,为的是保唐云暖的周全,若真有人想加害于他,长公主即便帮不上忙,一见这玉枕便也勾起对二皇子生母的追思,自然会竭尽全力。
唐云暖此刻心中仍觉得温暖,秦君凌,你时而胡闹得飞檐走壁,时而周全到心细如发,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你。
你护着我,就像我护着段明朗一般仔细,然而我从来没有分给你一丝一毫的温情,即便是那一日杏花树下的告别,我也没有留给你多少好印象。
你这是,何苦?
此刻乔一本脑袋乱成一团,这小姑娘哪里来的本事,竟能搞到御赐之物,果然唐家的水太深,想来是他太看轻唐云暖了,太轻视唐家了。
唐云暖面无表情盯着乔□:“姑父如今死心了吧,云暖劝姑父还是停了倒卖军粮的事项,许家反正是不会为姑父补军粮,倒不如你放了段明朗,一心派官兵帮着胡一海开渠,脑袋上官帽也许还保得住。今日我已经收到胡一海的口信,只说这一次果然是寻到了水脉,只不过再挖深些便能成了。”
乔一本却有些不屑一顾:“云姑娘,你有三头六臂,即便连长公主都护着你,但你能护住许家,不代表能护住段明朗,水脉即便挖出来了,那粮食也要明年才能种出来,你教我今年喝西北风么?”
说罢嘴角又现出些许阴狠来:“我既然丢了一万两银子,反正也没法同上面交代,不如把段明朗送到京中大理寺,任由他们定罪,也算戴罪立功。我过不好,别人也休想好。”
唐云暖心知这人已经被贪字冲昏了头,多说也无益,当即撂下一句话:“姑父你执迷不悟,忤逆民心,定会有后悔的那一日的。”
报春院中,唐云暖从前宅回来已经有一炷香的时间了,却是靠在美人榻上一动不动。
红豆端着一碗解暑的冰糖银耳等了半日,此刻见唐云暖眼珠动了动,料定是能听进去话了,遂劝了句:“姑娘,吃些东西吧。”
唐云暖却跟没听到一般,道了句:“咱们养的鸽子还在不?”
红豆没料到姑娘冷不丁问了这句,当下点点头,唐云暖见其呆呆的,也不劳她动手,自己走去鸽子笼抓了只出来,吩咐紫棠磨墨,展纸,蘸笔。
红豆仍旧捧着那碗冰糖银耳,侧着身子艰难地看见唐云暖在纸上写下四个字:“开仓放粮。”
不由得惊得将手中的一碗甜品脱手,汤水四溅到石榴裙上,红豆却也顾不得了。
“姑娘,那山月坞里的粮食是留待整个庄子度过饥荒的,若贸然开了,这饥荒真持续个三年五载,太太那时候来朝姑娘要粮食,姑娘可拿什么给太太啊?”
唐云暖眼中满是决断,将那字条用红线拴在鸽子腿上,一开窗放了鸽子出去。
这才回头朝红豆解释,却问了一句看似没头没脑的话:“你可知贺家为何如今按兵不动,即便六小姐早逃回京城,即便贺家老爷已经高升,贺家仍旧没有对咱们家下手?”
红豆懵懂地摇摇头,唐云暖叹了一口气,就道:
“那是贺家在暗处等着咱们呢,唐家才一出错处,贺家便会跳起来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唐云暖语气森然,又道:“别忘了,贺老爷抱着宸妃大腿,生生要来一个御史来做呢,御史是个什么官?那是皇上委任来专门辖制地方官员的言官,人家一句话,咱们唐家很有可能便被株连。”
红豆也听出了一身冷汗,转身望向窗外一抹蓝天,此刻她也期望鸽子能快些飞到许家。
许家开仓放粮的消息没出一夜就传遍了整座城,乔老爷的军粮店一夜之间没了买卖,有免费的粮食领取,谁还会花白花花的银子去买呢。
成群结队的百姓带着户籍挤在山月坞门口,拖老带少的队伍排到了城门外,倒是一副壮观景象。
唐云暖坐在轿子中凝视山月坞门外的队伍,不过才几个月,永平府的百姓穿着便都跟胡大海逃难而来时一样褴褛,从前的一些富户也只能着起了布衣,一脸面黄肌瘦,更有许多人都是一脸病象,看见糜子都如同爹娘般亲。
无数小孩子跑着跑着,便跌到了地上,那是生生饿的。
这才是天灾又遇上人祸,所谓水深火热,不过如此。
唐云暖虽然不是什么慈悲心肠,看着这场景不禁也有泪意,若不是她身体里是现代灵魂,若不是她步步为营,恐怕今日也是领救济粮队伍中的一员。
只是此刻不是煽情的时刻,抚摸着身下一套男装,唐云暖在轿子中唤了一声:“起轿,去府衙大牢。”
永平府的府衙此刻尤为安静,衙门的衙役也是人,也要吃粮食,因旱灾府衙已经两个月没有发月俸了,那些看门值班的早翘了班去山月坞领粮食了。唐云暖心知这是个越狱救人的好时候,她同许如澈达成了高度一致,即便不吃不喝将米面舍给百姓,也绝不能给乔一本。
所以这一次派粮是按照户籍来派发的,每发一户登记一户,绝不许冒领。唐云暖望着那些百姓手中的户籍纸,不禁有些冷汗沁出。
乔一本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许家不给段明朗填亏空,段明朗是必要上京审判的。京中不比永平府这样的乡下,什么户籍查得是最为严谨,若真查出段明朗户籍上的猫腻,顺藤摸瓜便会查出段明朗是真正的皇子……
唐云暖几乎不能想象,在宸妃一手遮天,皇后深藏不漏的今日,对于段家母子将会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她可以不拥有他,不爱他,但绝不能忍受他在她面前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稍微不忙了,赶紧来更新,虽然小皇子现在很窝囊,但人家将来有君临天下的那一天啊。
我不会亏待柿子的,我爱吃柿子。。。养肥了好吃啊。
☆、90恒源祥,羊羊羊
段明朗再见到唐云暖时很是激动:“你别过来;我好几日都没洗澡了,身上臭得很。”
都到这份上唐云暖哪里还管得了这个;吩咐紫竹过来给段明朗换上一身麻布衣服;又故意将他的脸弄得更脏;头发更乱。
段明朗被这样鼓捣起来,衣服换成了难民一样褴褛的式样;头上还沾上不少稻草,却仍旧挡不住一脸冠玉,唐云暖唯有从地上捡起一块烂泥涂在他脸上;到底将他明朗英俊的皮相遮盖住。
“云姑娘;你这是要……”
“我姑父要把你送到京中候审;我得将你送出关去,咱们时间紧迫,你什么都不要问了。”
段明朗好歹是衙役出身,当即制止紫竹再给他换什么:“这是逃狱,你放了我那是大罪啊,我不能连累你。”
唐云暖心说这人真是呆,大祸临头还要关心是不是连累自己,唯有摆摆手让一边服侍的人都下去,转眼间牢房内就只剩下她同段明朗两人,唐云暖贴着他耳边道一句: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你娘亲我也会安顿好,你记住,出了关就尽量跑,有多远跑多远。”
段明朗不觉有些伤心,因唐云暖离得近了,鼻息间全是她身上天然散发的杏花香气:
“那我同你……”
唐云暖知道这不是一个感怀伤心的时候,强忍住泪道:“我同你,有缘再见吧。”
段明朗一听这话更不肯走了,紧紧拽住唐云暖道:“我不走,要走一起走,我不会留你在这里替我收拾残局的,银子是我偷的,也是我散给百姓的,我可以一力承担,这样偷偷摸摸地走,你怎么可能无故脱身。”
唐云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你墨迹什么?我有世子爷的玉枕护身,我怕什么?”
段明朗的心仿佛是一块玉,被寒冬冻了良久,忽然一壶热水浇下来,裂了。
“原来,我从来都是拖累你的那一个,而秦君凌,才是护着你的那一个?”段明朗喃喃自语。
唐云暖眼见段明朗眼中的光彩仿佛他们初见那一夜的焰火般熄灭了,自然也意识到是自己失言了,她若是那种看重爵位高低而不在乎心意的人,此刻就会将段明朗送到京中。她若能为皇上寻回亲子,还愁唐家不能再度崛起。
可是唐云暖却没有解释,因他知道段明朗心中一直介怀他不能为她分忧,不能护他周全,若让他得悉自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子,势必会不顾宫中艰难险阻也要归位,到那时,别说宸妃跟皇后,即便是长公主也会下手屠杀他的。
更何况,一介布衣要想认作皇子,其间要经历多少艰难险阻,这痛苦跟曲折是唐云暖想都不愿意想的,有一个环节出了错,段明朗都会消失于人世,一丝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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