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云暖仍旧记得唐有琴多次明里暗里的相助于她,尽管她时时都是以夫君的利益为大前提,但唐云暖对这个姑母心中却始终满是感激。
将唐有琴让进了抱厦内,在红豆端来了一盏普洱后便命屋内的丫鬟们全都撤下,红豆紫棠两人才离开了抱厦,唐有琴便开了口。
“我早知道倒卖军粮这事是不能成的,可是我在你姑父面前无论说什么,他都已经听不进了。”
唐云暖也是前世被薄情男所伤之人,所谓灯笼易碎,恩宠难回,那是伤筋动骨,没了一条命才换来的经验。
轻轻递给姑母一杯热茶,就算那茶水并不能温暖她已经冰冷的心。
唐有琴风簪上的流苏一甩,仿佛下定了决心,端着那杯茶恳求唐云暖:“他到底是你姑父,就算那个贺御史不会赶尽杀绝,若上面查出来军粮亏空他也是个死,云暖……你救救他吧。”
唐云暖虽然料定了唐有琴一定会为夫君来求情,但当她开口还是有些惊愕。
“姑母,你不恨么,姑父的薄情、算计同翻脸不认人,难道说你都原谅了?”
唐有琴苦笑一声:“这便是我们女人的命,男人朝三暮四,我们却只能守着他一个,他若垮了,我的天便都塌了。”
唐云暖从这话里听出了些许决绝,却由衷佩服姑母的忍耐力,那忍耐来源于爱,也来源于甘心认命。
唐云暖盯住姑母那张日渐憔悴的脸,第一次为自己前途命运担忧,她放走了自己真心喜欢的人,也不屑于嫁入侯爷府为妾,究竟她的终身托付在哪儿呢?会不会有一日,她再精明也同姑母一样,逃脱不了被男人嫌弃作践的命运。
这没有头绪的事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想明白的,唐云暖望着窗前的柳叶琉璃灯默默道一句:
“姑母一片苦心,云暖怎能不感动,事实上云暖早知道姑母会走这一趟,一早就派人往山月坞去运粮食了。您放心,明日贺大人无论如何也查不出什么的。”
唐有琴泪眼中惊看自己这个侄女,乔一本所闹出的军粮亏空不是小数目,她本来已经准备典当家产来筹粮,只想让唐云暖出一小部分来来弥补她实在心力不足的那些账目。可唐云暖不过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就一力承担了几个店面所售卖的全部军粮,一丝承诺也不要就代过去了这万两银子的账目,可见其身家丰厚。
唐有琴颇有些惊讶,这个一年前还是个穿闪缎杏花裙也要小心藏在斗篷里,行动起坐都唯恐出头而惹祸的小丫头,是什么时候成长为气魄惊人的当家了呢?
不由得便端详起来唐云暖,一点胭脂也不涂,倒符合她寡言少语的性子。
经过世家风波的洗礼,轮廓虽仍旧是那个轮廓,却已经依稀能看出大奶奶从前的风姿,只是比大奶奶更多了一些决断,满心的城府即便她这样低调也能浮现在眉目间,让人不能轻视。
一身白莲花皱褶纱的襟裙,青丝泄在肩侧,脸上并没有这个年纪少女的矫揉造作,自有一股强大的气场围绕其中,让人不由得仰慕尊敬。
唐有琴自己也是能干的,却是由衷惊叹,这丫头,倒真同自己当日所料想的一般不是个池中之物。
因整夜姑侄俩都没有睡过,唐有琴得了唐云暖这句话也就放心了,转身便要回前宅,却在临出门前说了一句颇没有头脑的话道:
“姑娘的大恩大德,姑母实在无以为报,那段家公子外逃的事,老爷定然不会追究了,姑娘还是想个主意让他回来吧。”
唐云暖心中一惊,看唐有琴的表情想来对于段明朗逃狱与她有关一事已经猜个确凿了,就也不再装模作样,坦荡荡道一句:“云暖在这里谢谢姑母了。”
唐有琴离开之后,沈于落端着一碗姜撞奶,又命红豆抱了一床才做的暖绒秋被进来:
“这几日天气越发凉了,你一夜没睡,听闻昨夜又吃了不少冰,喝了这碗奶便早些补觉吧。”
唐云暖对着镜子也看到自己眼下青肿,却还是一丝睡意都无,拉着沈于落的手道:“过一会儿我去同母亲商量,还是早早让我哥哥去京城备考,如今永平府里不太平,他是无法安下心来读书的。”
沈于落心知这不过是唐云暖的托词,她是唯恐贺家再做出什么加害之举,连累唐风和,却恐怕唐风和多心,遂只能让她带话给唐风和,唐云暖惯爱忧心是兄长一早便知的,若是由她来说,恐怕唐风和便说什么都不会走的。
唐云暖同沈于落两人交情颇深,沈于落便也用不着藏着掖着,很有些紧张地问:“难不成,贺家这一次来势汹汹,竟然连你都挡不住么?”
唐云暖冷笑一声:“人心若有恨意,却是无论如何都阻挡不住的,贺怀山一看便知是个阴狠小人,却爱面子,生平最恨别人提起他盐商出身,可太太偏在大庭广众下提及此事。我暗暗观测他表情,那恨意却是起了杀心的,想来势必是有一场恶斗。”
沈于落拧紧了眉毛,一张鹅蛋脸有些惊慌:“所以你要你兄长先去京城,即便唐家生变,他也能以逃过一劫?”
唐云暖将桌上的姜撞奶分给沈于落一半:“走的不仅是他,还有你,我想求你陪他去京城,只是这要求唐突,你可会答应?”
沈于落眉毛一抖,脸颊绯红:“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唐云暖将一小碗牛奶推给她:“你在我身边帮我赚了不少钱,外面的人都在讶异怎么我短短时间内就能累积这些财富,唯有我心中知道这都是你的功劳,只是如今却是万万都不能连累你了,我唯有将你推给我兄长,我也知道,你们是两情相悦。”
沈于落双睫垂下,面色更加绯红:“你莫说这个,你这条命都是你救的,为你做些事也是应该的,这跟你哥哥全无关系的。”
唐云暖知道沈于落这人面皮最薄,遂不再提及唐风和,只是轻轻扫着沈于落的发:
“知道你是为了我,同他没有关系,那你如今再为我一次送他去京城吧,我哥哥这人心思虽然没我这样重,但我若提早让他启程赴京,想来他定会起疑心,更何况他进京是要去世子爷府上住,秦家高门大户,不会太好相处,事事还需要你在一旁提点照顾……”
唐云暖顿住了话细细观察沈于落的表情,只见羞赧,却并无一丝不愿意。唐云暖心中明白,将沈于落这样推到唐风和身边,等同于要她以丫鬟身份伺候唐风和赴京赶考,只是沈于落已经脱离了沈家,又是一个商户孤女,若唐风和他日高中,沈于落同他身份便是天壤之别了。
沈于落那样聪明,定然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虽然是两情相悦,但唐风和到底是唐家长子嫡孙,有太太横在那里,沈于落想嫁入唐家便只能为妾,让她陪伴唐风和去考科举,另一方面就是落实了她妾的身份。
她若想嫁入一个普通人家做正妻本是易如反掌的事,唐云暖心里知道这是委屈了自己的闺蜜,但沈于落脸上却是一丝不满都看不见,反而很真诚道:
“若是你哥哥能连中三元该有多好,你便不用再看太太脸色,你的婚事也有人做主。”
沈于落指的是段明朗这唐云暖能明白,她从来也没有想瞒住她的意思,所谓闺蜜便是没有秘密,只是段明朗的身世连对于他自己都是一项“不能知道的事”,对于沈于落更应该是禁忌。
若真有一日这欺君大罪压了下来,能少连累一个便是一个,她心中只希望段明朗能逃离宫中争斗,所以即便唐有琴已经放下话来不会追究段明朗,她仍旧没有去追他回来。
若爱一个人,得是爱到了极点才可以轻易放手让他幸福。唐云暖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爱上了他,只是想要他维持所有的美好,哪怕这美好,从此跟她再无关系。
果然如唐云暖所想,唐风和在沈于落的劝说下一丝疑心也没有起,只收拾了一些书籍衣物预备启程,唐云暖却坚持走得越早越好。难得一见的是即便是太太这一次也站在唐云暖这一边,急急挑了一个就在三天后的黄道吉日,便打发唐风和上路了。
祖孙俩默契达成了贺怀山不会轻易放过唐家的共识,保护唐风和这个长子嫡孙自然也是太太的所要做的第一件事,所以当唐风和去辞太太之时,太太也给了唐云暖一个赞许的眼神。
那一日正好是立秋,秋老虎却来势汹汹,天气晒得丝毫没有凉意。唐风和一早便到了正房同众人辞行,太太不过应景地叮嘱了几句,倒不是不在意不紧张,只是唐风和此次要去考的乃是乡试,是由南、北直隶和各布政使司举行的地方举办,考中的称举人,俗称孝廉。当日唐云暖的父亲苦读十年才考取一个举人,唐风和这一试不过就是熟悉一下考试流程,唐家上下对其丝毫没有抱希望。
唐云暖却也身为理解,乡试第一名称解元,当年唐伯虎才高八斗,也不过才中了一个解元,放在现代便是个省文科状元,唐风和虽然文采出众,但高手总在未可知的远方。何况古代科考,也不是一丝营私舞弊都无,唐家没了权势,又会有谁在旁帮手呢。
唐云暖忧思又起,心里却劝慰自己:“走一步算一步吧,人生若能步步筹谋,或者也没什么意思了。”
永平府是在唐风和走了之后冷起来的,一过立秋,早晚便凉了许多。唐云暖本就畏寒,那罩纱的衣服没穿了几日便换上了皱绸的中衣襟裙,好容易睡了两日安稳觉,秋老虎却又肆虐起来,天还不亮就晒得那蝉叫得不停。
唐云暖早起时唤了红豆两声也没人应,推开床帏却见红豆紫棠都趴在窗边朝外出神地望着,不时还窃笑私语,唐云暖轻轻咳了一声,两个丫头才慌忙跑了过来,一脸不好意思。
唐云暖也没苛责,缓缓起身换衣,却见两个丫头仍旧是一脸促狭地往窗外望,不由得问了一句:“看什么呢,这么好看?”
红豆见姑娘问了,一抹坏笑就又浮上了脸:“看三爷啊,一早上不知从哪寻了个粘网在那粘知了,连咱们风少爷都大了去考科举了,这三爷还是这么不成样子,就知道玩。”
唐云暖才要说话,却听紫棠道:“红豆你别那么没见识,那哪里是三爷在玩,那是三爷怕知了吵着三奶奶,早起来把它们捉走,好让三奶奶多睡睡。”
自那日唐云暖在山月坞将唐贺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都讲给贺老爷听后,贺家六小姐便乖乖地回到唐家做少奶奶了,虽然是同三爷一样住在一梦楼,但据下人嚼舌头说,三奶奶从来不让三爷进门,两人到现在仍旧是挂名夫妻。
唐云暖心中便很疑惑,三奶奶对唐家百般陷害唐家不说,甚至害死三叔未出世的孩子以及白棉,怎么这个唐家三爷仍旧对贺小姐深情款款呢。
红豆那边有些茅塞顿开:“怨不得都说咱们家三爷多情呢。满世界说什么拜堂成亲了便是夫妻,夫妻哪有隔夜仇,三奶奶那么讨厌,三爷还是殷勤地日日娘子娘子地叫,如今去捉知了,恐怕也是唯恐三奶奶睡不好不高兴,更不待见他。”
唐云暖恍然大悟,所谓情圣,大抵如此,唐家这个三爷待每一个枕边人都能周到如此,只可惜三奶奶并不领情。
就听紫棠感叹一句:“若是也有一个男子肯为我捉知了,待我这样周到细心,什么家仇国恨便都可抛到一边,正经过日子多好。”
那边红豆还不赶紧用这句话打趣:“呦,想出去过日子了,咱们姑娘还没嫁呢,你就这么心急了。”
紫棠心知失言,转身要去打红豆,两个丫头笑骂成一团,一起出去取水为唐云暖梳洗了,唐云暖眼神却是住了,当日的确有一个男子待他如此细心,烈日炎炎下也要为她修建遮阳葡萄架,可这个男子,如今却同她咫尺天涯了。
果然如紫棠所言,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唐家三爷对这个三奶奶照顾入微,尽管三奶奶一入夜便将他赶出去,三爷仍旧坚持日日早起给三奶奶捉知了。知道三奶奶爱吃鱼杂,出了自己的月钱,每日命厨房宰十条鱼供三奶奶享用,连累得唐家顿顿都要吃去了鱼杂的鱼肉。
即便是太太也有些不满,明里暗里点拨三爷不要对这个媳妇太好,免得纵了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可唐家三爷仍旧坚持如此,三奶奶虽然冷如冰霜,但三奶奶身边的丫鬟都被感动得不行。
渐渐地,唐云暖也曾在园子里见到三爷同那个看起来很冷漠的三婶游园,只是三爷只是远远低站在三奶奶身边,两人虽没见有多亲热,但唐云暖还是能看出,三奶奶望着三爷的眼神中带了一丝从前没有的温情。
不禁有些感叹,若是日子能这样淡淡地过,该有多好。
就这样,日子到了七月半,中元节前传来了天大的好消息,胡一海到底挖出了水源,唐云暖挖井通渠的工程干到今日,总算见了一些成绩。只是乔一本心知把柄都捏在唐云暖手里,一文钱没有退了股份,永平府整个灌溉工程便又到了唐云暖的手里。
有了水井,永平府便能脱离干旱的灾情,百姓也不必潦倒流离,唐云暖当即放下话,任凭是谁家要求打水井通渠,胡一海等人只可收一个工钱同材料钱,绝不许漫天要价,如果遇到实在没有银钱的,也可用自家田地抵押,待到明年收获时再付账。
消息一传出去,百姓自然念佛感恩,私下都称这个菩萨心肠的姑娘为云娘娘。
到底是一件好事,没有离开永平府的贺怀山也带人前来祝贺,唐家开了家宴,因山月坞那边施工要忙,并没有请许家前来饮宴,宴上便只有贺怀山带着许久不见的贺五前来唐家喝酒。
唐云暖料定自己见了贺五准没好事,这一日便托病并没有出席,只是在抱厦里写字读书,遥听着正房那边喧嚣鼓乐,写到红烛残半,却听到那边鼓乐骤然听了,传来了一声尖叫。
“不好了,三奶奶断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地雷给我炸出来了,斯年这个周末病的严重啊,不过我发现不管什么病,一两上好白酒灌下肚,睡一觉便好了。
感谢11223384的地雷啊,斯年会对你的世子很温柔的。。。吼吼。
下一章会很紧张,不仅柿子,连皇子也会归来,更有一个大人物即将出场,敬请期待。
☆、93恒源祥,羊羊羊
唐云暖冲到正房的时候宴席上已经乱作一团;三奶奶横躺在地上,脸色铁青;鼻孔流出两行黑血;身子却一动也不动;俨然是中毒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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