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他便觉得许如清为人轻浮,许如清偷离永平府去顶替选秀这事他也听说了一些,只觉这女子美则美,气质中却很有些浮夸跟虚荣的东西,秦君凌甚是不喜。
“怪道宸妃出手招招致命,这才是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秦君凌在心中默默道,将目光移到唐云暖身上时,却见唐云暖一脸平静地望着许如清,虽然对她的出现并不在预料之内,却也没有多么惊恐。唐云暖默默地坐着,宛如一棵入夜的杏花树般寂静,秦君凌心里微微一颤——这才是他想要的姑娘。
许如清已经穿过众人走到公主身边,郑重行了一个礼,三公主高傲点点头,许如清才敢起身。一旁太太故意冷笑一声:
“奴才相。”
众人都听到了,许如清自然也不会忽略,只是这半年的宫中磨砺想来已经锻炼出了她的容忍度,许如清并没有理会太太,只是朝公主道了一句:
“公主,您出宫前宸妃娘娘才叮嘱过,叫您别在外边多饮酒,您难道忘记了么?”
说罢又将眼睛瞄向太太,挑衅道:“再者乡野村间,所饮的也不过是些粗鄙的酒水,公主您千金贵体,若喝了,才是跌身份呢。”
满堂夫人又一次僵了脸,唐家太太是什么人,即便皇上的亲妹妹长公主也要看在亲戚情分上给三分面子,如今被一个小小宫女这样挤兑……众人都转头去看太太的脸,就见太太怒气冲天,正要发作。
却见一边唐云暖轻轻拍了拍太太的手背,示意太太镇静下来,说也奇怪,一向爆竹脾气的太太竟然真的听了唐云暖的话没有说话,扭曲的脸也渐渐平静下来。
在场的所有夫人心里都涌出一句话,这才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如此嚣张倨傲的太太竟然能听孙女的话,在被笑话之后而不发作,众人看戏的兴致也就更浓了。
就见唐云暖抄起一盏酒灌入喉中,一饮而下后道了一句:“酒这种东西,喝了暖心,贵重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有一颗能盛酒的心。”
唐云暖抬起头来望向许如清:“对于那种因荣华富贵而抛弃父母弟兄,一丝廉耻都不要的人,恐怕早也没心了。这种人连酒都暖不了她,三公主您得烧多少银子,才能暖她的心,为您效忠呢?”
许如清听了这话当即恼了,三公主也是眉头一皱,许如清的底细她自然清楚,她在宫中自然也是用了手段才能同公主自由出入的地位,宸妃宫中见不得人的事她也知道不少,许如清连亲人都能出卖,对自己又谈何忠心呢?
眼见三公主眼中起了防备,许如清不由得狠狠瞪了一眼唐云暖:“果然不能小看了这丫头,一句话便抹杀了我这半年来在三公主身边做牛做马换来的信任。”
脸上却仍旧带着笑,许如清心知不能同唐云暖正面交锋,遂心生一计:“公主,如今酒不能喝了,不如吃碗面吧。”[·]
三公主有些纳闷:“好端端地吃什么面啊?”却见许如清朝自己眨眼睛,这主仆二人在宫中没少合伙欺负别的皇子皇女,早已达成了默契,许如清一眨眼,三公主便赶紧应道:
“好啊,本公主正觉有些饿了,就劳唐家准备一碗面来给本公主尝尝。”
太太皱眉嫌三公主事多,却也唤来了报春,又见许如清阻止道:“我们公主是什么身份,怎么随便让一个厨娘煮面糊弄。”
报春乃是长公主从前的厨娘,即便是皇上自然也吃过报春所做的饭食,不由得拂袖而去。
三公主阴险笑笑,抬手一指唐云暖:“我听说唐姑娘也会些手艺,不如就教你来给我下一碗面吧。”
堂堂知府女儿要进厨房给公主下面,这明摆着是在满席宾客面前给唐云暖以侮辱,三公主的表情尤其让人讨厌,仿佛唐云暖是可以任她呼来喝去的丫鬟,出身连许如清都不如。
在本朝,官家千金十指不沾阳春水这是通例,三公主故意让唐云暖下厨不进是为折磨她,还要让满屋子的官太太跟乡绅太太看看,她三公主是得罪不了的。
而唐云暖却心里很明白,三公主的打算不会这样简单。
谁都能看出来三公主对秦君凌有心,而秦君凌对自己多番保护一定让三公主对自己恨之入骨,让她为公主下面,不好吃便是一个欺君之罪,好吃也只能说明唐云暖只是一个会做厨房活计的伪千金,别说无法挡住三公主同秦家联姻,便是想再寻一个好人家,恐怕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太可能了。
太太当然能猜到三公主的险恶用心,自然第一个反对:“公主,我们唐家有的是下人,这个唤作报春的厨娘当年是伺候过你的亲姑母长公主的,我孙女从来不会什么厨房的活计,请公主不要听信谗言。”
公主还未出声,许如清便缓缓道:“太太这话说的是,正经的千金小姐自然是不会厨艺的,可是云姑娘是个例外……我是知道的,云姑娘的母亲出身寒门,柴扉小户,大奶奶像云姑娘这样大时不也是自己做饭的么,想来云姑娘也该比别的千金小姐多学了一门手艺吧。”
许如清扯上了大奶奶,座上所有女眷自然都将目光望向了许大奶奶,这里认识许如清的人不多,暗地里讨论过大奶奶出身的人倒是不少,一时间不由得私语声四起。
大奶奶的脸越发紫胀起来,娘家弱势乃是她一向的软肋,即便如今许家崛起,她仍旧难改自己是小门小户出身的事实。
眼见大奶奶同唐云暖的脸色都变了一变,秦君凌的脸色难看了起来,正欲替唐云暖讨回公道忽见唐云暖起身,正色道:“公主不必多言了,公主喜欢吃面,云暖定当效力。”
唐云暖带着红豆离开席位,转身朝大门口走去,却忽然停了一停,回头道:
“敢问表姐,不知公主爱吃酸还是爱吃咸呢?”
在座一众官太太有些疑惑:“云姑娘,你这是唤谁呢”
唐云暖作了一个恍然的表情,解释道:“各位夫人原来还不知道,这位口口声声说许家是寒门,是柴扉小户的侍女姐姐,正是我舅舅许家嫡出的女儿,闺名唤作许如清。”
许如清当即变了脸色,却无从反驳,却见那些官太太的议论声更大了起来:“不对啊,那许家的女儿不是早害了命去世了么,我们还送了帛金过去的。”
唐云暖在许如清无从解释的脸色中缓缓笑笑,然后转身朝小厨房走去,许多时候,流言跟猜测,是对心存歹意的人的最好还击。
在许如清的真实身份揭穿以后,那些富家太太看她的表情便充满了蔑视同鄙夷了,一个被父亲宁愿放出死讯也要断绝关系的姑娘,又会做过什么好事情呢,非奸即盗罢了。
只是像许如清这样阴险的人,又如何会容许自己深陷于流言跟猜测之中而不报复呢,就在唐云暖踏出正房房门之时,许如清撂下了一句话:
“我们公主爱吃的,便是不用面做的面条,云姑娘,你若是做不出来,那便是欺君呢。”
作者有话要说:斯年上次说错了,这文快完结了,新文得等俩月,请放心,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的,所以请收藏我的作者专栏吧,新文一写完就会发的。新故事一个悲催的豪门儿媳妇驯夫之路,男主公然是另一个柿子。
☆、99恒源祥,羊羊羊
唐家大宅的小厨房里;红豆又一次遍寻了整间厨房,果然一星星白面都没找到;莫说是白面,就是玉米面,豆面即便是花椒面也被三公主的人搜走了;气得红豆干脆坐在灶台上骂:
“这哪里是公主;根本就是个灾星;咱们唐家招谁惹谁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们陷害。”
唐云暖是一早就料定是这个情况;许如清是什么人她太清楚了;当日她为了保住自己清白而设计令许如清知难而退,便早做好了有一日她会回来报复的准备,只是没有料到她竟然连许家都可以不顾投到宸妃同三公主宫中;如今是一心要置唐家于死地。
唐云暖任由红豆翻箱倒柜,自己一个人落拓地坐在窗台边望着窗外月色,小厨房距离斗春院不算远,依稀还能看到杏树的树冠在风中摇摆。
一转眼,杏树已经开花结果,果子落了,秋风一起,杏树的叶子便有些凋零了。难不成过了这个夜,自己也同那杏树一样么?
自唐云暖从正房走出来,许如澈同段明朗便也寻了借口跟了出来,临来前世子爷还给段明朗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要他们一定尽力协助唐云暖。
段明朗心说你不递给我眼神我也会这样做的,想是这样想,却也给秦君凌递回一个更为坚定的眼神儿,秦君凌抿嘴一笑,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小子,若没有我,他同唐云暖,应该也能成就一对佳偶吧。可惜了,这世间偏偏有我。”
这样想着,表情就越发坚毅起来,秦家帮助二皇子夺嫡势在必得,若他朝功败垂成,唐云暖还能有段明朗照顾,他也就放心了。
段明朗同许如澈也搜遍了整间唐家大宅,同样的没找到任何可以做或者代替面条的食材,就在红豆发牢骚的时候,许如澈同段明朗一脚跨进了小厨房的门,接上了红豆的话。
“并不难想啊,宸妃所以会对唐家下手,只因你们同长公主这样亲近,而我听闻世子爷的姑姑便是二皇子的生母,这样看来,宸妃是拿你们唐家当做长公主也就是二皇子的支持者,所以决心铲除。只是宸妃如此执着于争抢二皇子的抚养资格,难不成是大皇子出了什么状况,不能继承太子之位么?”
唐云暖听见声音是来自段明朗的,而这分析如此条理分明,便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段明朗从来不搀和什么争斗的,一介布衣能对夺嫡争端分析得这样清楚,倒真让她打开了眼界了。唐云暖回过头,一向精明却对政治一窍不通的许如澈正异常崇拜地望着段明朗:
“小子,有你的啊,说得跟真的似的。”
唐云暖面对许如澈的调侃,表情并不轻松:“或者,段公子说的是真的。”
唐云暖在心中不由得生出敬佩,果然心计这东西是会有遗传的,即便段明朗是生长在田野乡间,看待朝中的争斗倾轧仍旧有着过人的敏感同细致,有着皇子的天生觉悟。
“宸妃年纪虽然不再适合产子,但仍旧可以在朝中扶植一两个心腹嫔妃生下皇子,以她的手段,便是杀掉皇子的生母再抚养皇子也未尝不可。”唐云暖皱眉道:
“可如今她这样急于拉拢秦家,又一心要弄垮咱们唐家断二皇子的后路,上除秦家,下害咱们家,可见在她心中,早已经料定了二皇子会有立储的资格,但本朝想来是立长不立幼,是什么让皇上甘愿立一个根基不稳的二皇子,而不愿立嫡出皇长子呢?”
唐云暖想得深远,段明朗却是愁在眼前:
“云姑娘,我们走遍了唐家的数个角落也没有找到面粉,想来是三公主定要置你于死地,早就派人收了起来。”
眼见唐云暖听了这话皱起了眉,许如澈不由得用手砸上黄桐木桌子:
“那个傻公主就知道蛮横不讲理,哪里就有这样的心计算计周全,还不是我家那如清……”
唐云暖眼见表哥的手砸在桌子上,那硬黄桐木险些就要砸出一个坑来,赶紧叫红豆去看看许如澈的手,果见红肿了一大块,即便是红豆看着都心疼。
“表哥这话说得叫人寒心,她到底是你的姊妹,我的亲表姐,便是她算计我,有我说她的,并不应该由你来说。若是叫舅母听见,得有多难过。”
唐云暖注意到席间舅母见到许如清的表情并没有惊愕,想来是一早就同女儿通过书信,不过就是瞒着许家父子罢了。毕竟是牵扯到宫中的恩怨,唐云暖却也不想让许家掺和进来,否则她将来出手轻重,便也要有所顾虑了。
段明朗看出唐云暖的心思,便转移话题道:
“眼下还是想想如何偷运些面粉进来,做一碗面堵住那刁蛮公主的嘴才是正路。”
唐云暖却摇摇头:“我劝你们不要冒险,如清表姐的个性我了解,她若想做一件事必然不会留有余地,当日我同她多番交手都是险胜,如今她既然敢在众人面前宣称没有面粉,就算我们偷运了进来也未必能成功,恐怕不过是多生枝节,落公主以口实罢了。”
许如澈闻言跌坐在凳子上:“若是皇上真微服私访就好了,咱们把他请来,让他看看他女儿的刁蛮样子,好好拉到宗人府教训一顿。”
许如澈说者无心,唐云暖却捕捉到一丝希望:“表哥你说皇上微服私访?”
是啊,天底下能治得住这个公主的,想来就只有皇上了。
“难不成你不知道?世子爷跟桃公公这一次就是为这事来的啊。因各地水灾,皇上忧心不已,便偷偷离开了皇城,也不知如今去了哪儿。想来就是不是永平府,也该离着不远了。”
唐云暖心中不由得有些失望,她本以为世子爷或者是有那么一丁点的心思是来救唐家,却原来的确是因差事而离开京城的,顺道来救自己,转念一想却也释然。
“若是他真对自己断了心思算是一件好事吧,自己便不必再为拒绝他而自责,像段明朗这样的洒脱于乡野村间,永无争斗,才是自己所向往的。”
她从来都忘记问自己这样一件事,如果段明朗是世子而秦君凌是平民,她会如何选呢?
人许多时候就是这样奇怪,有了朱砂痣,偏爱白月光。只是唐云暖宁愿那白月光就是胸口的一粒饭粘子,而不似白月光那么触不可及。
唐云暖哀叹一声:“这便是命吧。”
红豆以为唐云暖甘心放弃了,当场急得咧嘴:“姑娘的意思是难道这面就不做了么,就等着三公主治咱们的罪么?”
唐云暖回身笑笑:“坐以待毙从来就不是我的性格,这面是一定要做,还要做的精巧,做的好吃,做的一点问题都不出,让满堂的人女眷们都赞赏,让三公主说不出来话来。”
红豆颓然:“姑娘你说得容易,如今连报春姑娘都被气走了,咱们又没有面粉,哪里有办法能做出这样好吃的面啊,这叫什么樵夫难为无米之炊。”
段明朗不由得失声笑了:“那是巧妇,不是樵夫。”忽然段明朗一拍大腿:“你们说的那个厨娘虽然走了,但我娘亲在。她会做不少好吃的,这个巧妇一定有办法。”
唐云暖心中一惊,段夫人就是当年的祥贵人,也不知道三公主身边的人是否见过她,若是从此被识破,那段明朗的小命可就难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