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鸡毛·新兵连·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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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地鸡毛·新兵连·头人-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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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首”咧咧嘴,想哭。排长狠狠瞪了他一眼,把他的哭憋回去了。只是喉咙一抽一抽的,提着枪,看前边那靶。
  实弹考核结束了。班里形势不太好。由于“元首”手榴弹、打枪都不及格,班里总成绩也跟着不及格。李上进唉声叹气地,一个劲儿地说:
  “完了,完了。”
  我说:“咱们内务、队列还可以。”
  李上进说:“只看其他班怎么样吧。”
  又停了两天,连里全部考核完了。幸好,还有三个班也出现不及格。我和李上进都松了一口气。但算来算去,自己总是落后中的,心里顺畅不过来。
  班里形势又发生一些变化。“元首”两次不及格,“骨干”的地位发生一些动摇。和过去看王滴一样,大家看他也不算一个人物了。他自己也垂头丧气的,出出进进,灰得像只小老鼠。虽然写了一份决心书,决心哪里跌倒哪里爬起,但新兵连再有十几天就要结束了,还能爬到哪里去呢?王滴投弹、射击都搞得不错,又开始扬眉吐气起来,出出进进哼着小曲,说话又酸溜溜的,爱讽刺人。有时口气之大,连我和李上进都不放在眼里。我和李上进有些看不上这张狂样子,在一起商量:

新兵连 第六章(5)
“他虽然实弹考核搞得好,但品质总归恶劣!”
  按说在这种情况下,“骨干”应该调整,把“元首”撤下来,让王滴当。但我和李上进找到排长:
  “排长,再有十几天就结束了,‘骨干’就不要调整了吧?再说,王滴这人太看不起人,一当上‘骨干’,又要犯小资产阶级毛病。上次他给连长送笔记本,让群众有舆论,后来也常给排里工作抹黑……”
  排长正趴在桌子上写信,写好一张看看,皱皱眉头,揉巴揉巴,撕撕,扔了。这时把脸扭向我们: “什么什么?你们说什么?”
  我们又把话重复了一遍。
  他皱着眉头思考一下,挥挥手说:“就这样吧。”
  这样,班里的“骨干”就没有进行调整。“元首”观察几天,见自己的“骨干”没被撤掉,又重新鼓起了精神,整天跑里跑外,扫地、打洗脸水、掏厕所、挖猪圈,十分卖力气;王滴观察几天,见自己的地位并没有升上去,气焰有些收敛。
  连里分配工作开始了。大家都紧张起来,整日提着心,不知会把自己弄到什么地方去。但提心也是白提心。直到一天上午,连队在操场*,开始宣布分配名单。大家排队站在那里,心“怦怦”乱跳,一个个翘着脖子,等待命运的判决。念名单之前,指导员先讲了一番话,接着念名单。名单念完,整个队伍“嗡嗡”地;但随着指导员抬起眼睛,皱起眉头盯了队伍一眼,队伍马上安静下来。
  由于我们班实弹考核不及格,所以分得极差。有几个去烧锅炉的,有几个去看库房站岗的,还有几个分到战斗连队的。全班数王滴分得好,到军部当公务员。虽然当公务员无非是打水扫地,但那毕竟是军部啊!———“老肥”没有实现的愿望,竟让王滴给实现了。我们都有些忿忿不平,王滴虽然实弹考核成绩好,但他平时可是表现差的。散队以后,就有人找排长,问为什么王滴分得那么好,我们分得那么差?排长说:
  “他够条件,你们不够条件。”
  “为什么他够我们不够?”
  “军部要一米七八的个子,咱们排,还就他够格!”
  大家张张嘴,不再说什么。人生命运的变化,真是难以预测啊!
  “元首”是导致全班分配差的罪魁祸首。“元首”虽然整日努力工作,但大家还是难以原谅他。他自己也是全连分得最差的:到生产地去种菜。名单一宣布,“元首”当场就想抽泣。但他有苦无处诉,只好默默咽了。回到宿舍,全班就数王滴高兴,一边整理自己的行囊,一边又在那里指手画脚,告诉“元首”:
  “其实种菜也不错,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
  “元首”抬眼看王滴一眼,也不说话。我虽然分得不错,到教导队去受训,但全班这么多人分得不好,心里也不好受;现在看王滴那张狂样子,便有些看不上,戗了他一句:
  “你到军部,也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经常见军长,可以汇报个什么!”
  王滴立即脸涨得通红,“你……”,用手指着我,两眼憋出泪,说不出话。
  晚上连里放电影,大家排队去看。“元首”坐在铺头,不去排队。我说:“‘元首’,看电影了。”
  “元首”看我一眼,如痴如傻,半天才说:“班副,我请个假。”说完,被子蒙到身上,躺到那里。
  李上进把我拉出去说:“班副,注意‘元首’闹情绪,你不要看电影了,陪他谈谈心。”队伍走后,我把“元首”从铺上拉起来,一块到戈壁滩上谈心。
  已经是春天了。迎面吹来的风,已无寒意。难得见到的戈壁滩上的几粒小草,正在挣扎着往上抽芽。
  “元首”没情没绪,我也一时找不到话题,只是说:“‘元首’,人生的路长得很,不要因为一次两次挫折,就磨掉自己的意志。”
  “元首”叹了一口气,说:“班副,我不担心别的,只是名声不太好听,应名当了兵,谁知在部队种菜。”
  我说:“你不要听王滴胡说,他虽然分得好,但也无非是提水扫地,没啥了不起。再说,他这人品质不好,爱背后汇报人,说不定时间一长,就被人识破了。”
  “元首”抬起眼睛看我,不说话。
  我又安慰他:“你虽然分得差,但比起咱们的‘老肥’,也算不错了,他竟让给退了回去。提起‘老肥’,谁不恨王滴?”
  这时“元首”突然拦腰抱住我,吓了我一跳,他带着哭腔说:
  “班副,我跟你说一句话,你不要恨我!”
  “什么话?”
  “汇报‘老肥’的不是王滴!”
  我心里疑惑,问“不是王滴是谁?”
  “元首”愣愣地说:“是我!”
  “啊?”我大吃一惊,一下从“元首”胳膊圈中跳出,愣愣地看他,“你?怎么会是你?你为什么汇报他?”
  这时“元首”哭了,“呜呜”地哭:“当时‘老肥’一心一意想给军长开小车,我听他一说,也觉得这活儿不错,也想去给军长开小车。当时班里就我们俩是‘骨干’,我想如果他去不了,就一定是我。为了少个竞争对象,我就汇报了他……”
  “啊?”我愣愣地看“元首”。
  “元首”哭着说:“没想到现在得了报应,又让我去种菜。班副,我这几个月的‘骨干’是白当了!”
  “你,你,”我用手指着他,“你这人太卑鄙了!”
  “元首”开始蹲在地上大哭。
  哭后,我们两个谁都不再说话。
  远处营房有了熙攘的人声。电影散了。我说:
  “咱们回去吧。”
  这时“元首”胆怯地说:“班副,你可不要告诉别人,我是信得过你,才给你说。”
  我瞪了他一眼:“如果你能去给军长开小车,你就谁都不告诉了?”
  “元首”又“呜呜”地哭,说:“要不我这心里特别难受……”
  我说:“你难受会儿吧,省得以后再汇报人。这么说,我们还真错怪王滴了!王滴这人原来真不错!”说完,扔下他一个人走了。
  “元首”在黑暗中绝望地喊:“班副……”
  

新兵连 第七章(1)
再有五六天新兵连就要结束了。又是一个星期天,大家一块到大点去买东西。大点是部队一个集镇,有几个服务社,一个饭馆,几棵柳树。周围却仍是一望无际的戈壁。大家在那里买了许多笔记本,相互赠送,算是集结三个月的纪念。笔记本的扉页上,写上各自要说的话。各自的话,其实都差不多。“愿我们的友谊万古长青”,“祝进步”,“与×××共勉”等等。班里的人相互送遍了。“元首”这两天情绪低落,出来进去低着头,可能背地哭过,两只眼看上去像两只熟透的大桃。但他送笔记本并不落后,买了一大叠,每人送了一本。送我的笔记本上歪歪扭扭写道:“人生的道路不是长安街!与班副共勉。”我看了这话,明白他的意思。从大点回来,与他并排走。走了半天,他突然说:
  “班副,我马上要去种菜了。”
  我忽然有些难受,说:“‘元首’,到那来封信。”  他长出一口气,又说:“班副,我还得求你个事。”
  我说:“什么事?你说吧。”
  他说:“那件事,就不要扩大范围了。要传出去,我就没法活了。”
  我点点头,看他,说:“放心。”
  停了一停,他又说:“我不准备送本给王滴。”
  我说:“送谁不送谁,是你的自由,再说,他不也不送本给人吗?”
  王滴从大点回来,手是空的。他没买一个笔记本,只是口袋里装了半斤奶糖,在那里一个一个往嘴里扔,嚼吃。大家说,王滴这人可真怪,原本不该“共勉”的时候,他与连长“共勉”;现在该“共勉”了,他又一个也不“共勉”。大概是分到了军部,看不上大家了。没想到王滴听到这话,一口痰连糖吐出来,说:“‘共勉’个屎!三个月下来,一个个跟仇人似的,还‘共勉’!”
  说完,撒丫子向前跑了。
  大家一怔,都好长时间不再说话。
  晚上,大家开始在宿舍打点行装。该洗涮的开始洗涮。这时李上进出出进进,情绪有些急躁,抓耳挠腮。我知道他又为入党的事。现在新兵连马上要结束了,他还没有一点消息。等到宿舍没人,他来回走动几圈,突然拉着我的手说:
  “班副,你看看,眼看要结束了,怎么还没有一点消息?”
  我说:“是啊,该啦!怎么还没有消息?”
  他说:“副连长不会骗我吧?”
  我想了想说:“身为副连长,说话肯定会负责任的。”
  他叹了一口气:“这可让我心焦死了。”
  第二天上午,我领人出去打扫环境卫生。扫完,回宿舍,见李上进一人在铺上躺着,两眼瞪着天花板,也不说话。我知道他又为没消息犯愁,便说:
  “班长,该准备吃饭了。”
  没想到他猛地蹿起来,拉着我的手,咧开黑红的大嘴笑,叫道:“班副,有了!有了!”
  我问:“什么有了?”
  他说:“那事!”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为他高兴,说:“让你填表了?”
  他不以为然地看我一眼:“你可真是,这点知识都不懂,那也得组织先找谈话呀!刚才连部通讯员通知我,说午饭后指导员找我谈话。你想,不就是这事么?要是不让入,还会找你谈话?”
  我说:“可不!”
  他又拉我到门后,翻开巴掌,说:
  “你再看看,你再看看,看看怎么样!”
  手掌中又露出他对象的照片。
  我只好又看了看胖姑娘,说:“不错呀班长。”
  他长出一口气,又“砰”地打了我一拳,说:“一个月没给她写信了。”
  我说:“现在你就大胆放心写吧!”
  他说:“晚上再写,晚上再写。”

新兵连 第七章(2)
中午,李上进饭吃得飞快。吃完,抹了一把嘴,又对着小圆镜正了正军装,对我不好意思地一笑,一溜小跑到连部去了。去了有二十分钟,我们正在午休,他蹑手蹑脚回来了。我仄起身问:
  “这么快班长?”
  他摇摇手,不说话,爬到自己铺位上,不再动弹。我以为事情已经谈妥了,他在高兴之中,在聚精会神构思晚上如何给对象写信,没想到突然从他铺位上传来“呜呜”的哭声,把我们一屋人吓了一跳。
  我急忙到他铺位上摇他:“你怎么了班长?”
  他开始嚎啕大哭。
  一班人都聚集到他身旁,说:“你怎么了班长?”
  李上进也不顾影响,也不顾人多,大声喊:“我×指导员他妈!”
  我们吓了一跳,问:“到底是怎么了?”
  李上进边哭边说:“班副,你说这像话吗?”
  我说:“怎么不像话?”
  “副连长明明说好的,让我入党,可指导员找我谈话,不让我入了……”
  我吃了一惊:“他说不让入了?”
  “说不让入还不算,还通知我下一批复员。你说,这样光着身子,让我怎么回家!”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哎呀,这可没想到。”
  他又放声嚎哭起来。
  连里集合号响了,班里人都提枪出去集合,宿舍里就剩我们俩。这时李上进也不哭了,蹲在铺头不动。我陪在一旁叹气。他埋着头问:  “班副,你说,我来到班里表现怎么样?”
  我说:“不错呀。”
  “跟同志团结怎么样?”
  “不错呀。”
  “说没说过出格的话,办没办过出格的事?”
  “没有呀。”
  “班里工作搞得怎么样?”
  “除了投弹射击,别的不比人差!”
  “那指导员怎么这么处理我?”
  我摇摇头:“真猜不透。”
  他咬咬牙说:“指导员必定跟我有仇!”接着站起来,开始在地上来回转。转了半天,开始两眼发直。
  我劝他:“班长,你想开些。”
  李上进不说话,只在那里转。突然蹲到地上,双手抱头,“这样光身子,我是宁死不回家。”接着又站起,对着窗户口喊:“我×指导员他妈!”
  我急忙把他从窗户口拉回来:“让人听见!”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听见又怎么样?反正我不想活了!”
  到了晚上,李上进情绪才平静下来。到了吹熄灯号,大家围着劝他,他反倒劝大家:
  “都赶紧睡吧。”
  大家都以为他心里不好受,默默散去睡了。连王滴也露出一脸的同情,叹口气去睡。脱了裤子,又爬到李上进的铺头,说:
  “班长,我这还有一把糖,你吃吧。”
  把一把他吃剩下的奶糖,塞到李上进手里。
  熄了灯,大家再没有话。都默默盯着天花板,睡不着。这是当兵以来让人最难受的一夜。连“老肥”退回去那天晚上,也没有这么难受。不时有人出去解手,都是蹑手蹑脚的。翻来覆去到下半夜,大家才入睡,这时外边“砰”地响了一枪,把大家惊醒。夜里头,枪声清脆嘹亮,大家被吓了一跳。爬起来纷纷乱问: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接着外边响起“嘟嘟”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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