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里有数棵参天大树,因是严冬,早已没有一片树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枝杈。
听十一说,在烟波镇的日子里,他们白日去逛街、夜里众人便围坐在客栈院子的树下,泡一壶茶,梦如雪唱曲、她跳舞。
她是紫卓,没有莫霜的记忆。
她不知道,当时是怎样的情境?
既然那般快乐?为何又要决绝地跃下悬崖?
后院还有一汪湖,湖面上结着薄薄的冰,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也一点一点的消融。
她静静地站在湖边,吹着凉凉的湖风,希望自己能想起一些从前的事情。
十一说,那夜,她脱了鞋子在湖边,人走开了,冷祁宿以为她掉进了湖里,不顾身上的重伤、毫不犹豫地跳进湖里去寻她。
想起十一的话,她弯了弯唇,即使没有了记忆,心里也觉得暖融融一片。脑子里突然有个疯狂的想法。
如果,如果现在她真的掉下去,他会出来吗?
他会突然出来吗?
这般想着,便这般做。
她缓缓地解下披风、脱下鞋子,用只着布袜的脚轻轻踩了踩湖面上的薄冰试了试,还没怎么着力,“咔嚓”一声冰就碎裂了,下面是寒冷的湖水。
她打了一个哆嗦,咬了咬牙忍住,准备一双脚都下去,骤然,手臂一重,有人自后面抓住了她。
她的呼吸,一滞,惊喜地回过头。
是他吗?
刚刚燃起的眸子却又瞬间黯淡了下去。
竟然是客栈的小二。
他拧着眉,不解地望着她,“这么冷的天儿,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没什么!”紫卓退回到湖边,穿上靴子,又弯腰拾起地上的披风,朝小二笑笑,“我只是想看看这冰有多厚而已。”
她真真是疯魔了。
那人又不在这里,她竟想着用这种方法去试,不是疯魔了又是什么?
“请问这位小哥,后山怎么走?”
掌柜的说过,她是从后山的崖上跳了下去。
“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可以看到了。”小二指了指湖边一条铺满小石子的路,说道。
“多谢!”
紫卓颔了颔首,就拾步顺着石子路往前走。
小二也转身往客栈里面走,走了片刻,突然想起,她去后山做什么?
方才就是一个男人通知他,后院湖边有人想投湖,他才赶过来的,莫不是她想跳崖?可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要自寻短见啊?
这时,另一个小二跑过来,“阿牛,你怎么跑后院来了?掌柜的在找你!”
“哦!”他便也没有多想,疾步往前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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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的山上还有未消融的积雪,虽然没有曼陀山那般难爬,但爬到山顶,紫卓还是用了将近两个时辰。
她没想到一个客栈的后面竟然这般别有洞天,又是湖、又是山,还有崖。
站在崖边,她探头望了望断壁的下面,倒抽一口凉气。
果然深不见底。
难怪她失了记忆,难怪他昏迷了七日,这般高度掉下去,没有死,已经都是万幸。
那日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能让她抱着赴死的心跳下去?
陌生的地方,她落下的回忆却没办法拾起。
抿了抿唇,她转身,无论以前如何,她只知道现在,自己对这高度可是十分恐惧。
却不料,脚下突地一滑,她整个身子朝后仰去。
心,顿时一紧,她的背后,不就是那悬崖……
她大惊之下,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到,没有莫霜的记忆,她的功夫有时有,有时无。
她想提气施展轻功,却根本不知道怎么提。
无力地恐惧溢满心头,她吓得闭了眼。
骤然,腰间猛地一紧,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连忙睁开眼,电光火石之间,她看到眼前白影一晃,速度飞快。
她都没有看清那白影的样子,不知是人,是狐,白影便早已没了踪迹。
收回目光,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安然地落在崖边的一个大石上,而腰间,紧紧裹着一条白色的锦带。
华袍的锦带?
男人华袍的锦带?
那人,是用这锦带将她拉起来的?
她瞳孔一敛,心突突地跳着。
她看向四周,哪儿还有什么人的影子。
万籁俱寂,要不是手中的锦带真实地存在着,她真以为方才的种种,只不过是她的一场梦境。
这人迹罕至的山顶如何会有人?
为何那人救了她又要仓皇离去?
是他吗?
她凝着手中的锦带,轻轻送到鼻尖,一股淡淡地、若有若无的龙涎香萦过。
是他!
那是属于他的气息!
她猛地站起身来,一颗心扑通扑通,似乎要从胸腔里面跳出来一般,难以遏制地澎湃。
“是你吗?”她环顾着四周。
“冷祁宿,是你吗?”
四周一片静谧,除了自己的声音和空寂的回响,没有任何声音。
“是你!我知道是你!”她在原地转着圈,睁着大大的眸子急切地搜寻着四周,“冷祁宿,我知道是你!你出来!”
回答她的依旧只有她自己的回音和偶尔吹过的风声。
难道真的是自己的错觉吗?
不,不可能,这锦带如何会是错觉?是他,一定是他,她有感觉,他就在附近,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看着她。
他为何不见她?
是在怪她吗?
泪,无声地流了出来,她红着眸子、疯了一般冲进密林,一棵树一棵树地找,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都不放过,她一边找,一边哽噎着,连树枝划破了她的衣裙、划破了她的手臂,她也毫不在意。
“冷祁宿……你出来……你出来啊!”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误会你了!你出来啊!你不要你的莫霜了吗?你不要她了吗?”
“冷祁宿,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是男人就不要逃避,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去面对!你出来,你给我出来!”
“你出来啊……冷祁宿……你出来!”
不知找了多久,她只知道,她将山顶翻了个遍,她只知道她找累了、喊累了,也哭累了。
那个男人依然没有出现。
你当真铁了心,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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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卓回到南轩的皇宫,已是数日之后的清晨。
当时,十一和文武百官们正在上朝。
她也没有好好安顿,就急急地直奔他们上朝的金銮殿而去。
殿门口的太监拦住了她,因为有规定后宫女子无诏不得擅入金銮殿。
她便掏出冷祁宿的令牌,厉声说着自己有急事。
于是,太监也不得不将她放了进去。
殿里面,十一和众人正在讨论着什么,她的贸然进入,大家皆是一怔,目光齐刷刷朝她投了过来。
“四嫂?”十一从龙椅上起了身
此章算是过度,明日会有一个亲们一直关注的、比较大的悬念揭晓~~
正文 火舌268寸:生命极限
'6000字大章,翻页】
“四嫂?”十一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十一……。”紫卓疾步走过去,刚准备张嘴说什么,骤然,脚下一软,整个人朝一边倒去。
“四嫂!”十一大骇,脚尖一点,飞身下了玉阶,落在她的身边,轻轻接住她几乎要倒在地上的身子,“四嫂,你怎么了?”
不闻她的回答,却只见她头发蓬乱、满脸憔悴、嘴唇干涸、双眼微阖,人早已晕了过去茆。
“太医,快传太医!”
十一抱着紫卓起身,往偏殿疾步而去,一边走,一边吩咐也是一脸慌乱的李全盛,“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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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
紫卓躺在矮榻上,依旧没有醒,太医凝神探着她的脉搏,十一负手立在旁边,一脸急色。
“她怎样了?”
看到太医骤然眉心一皱,十一心下一沉,忙不迭问道。
太医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又伸手轻轻抬起紫卓的眼睑,仔细看了看,吓得手一抖,身子往后一退。
“快说!”见状,十一心中更是着急,语气就明显不耐起来。
太医脸色苍白地对着十一一鞠,“回十一爷的话,娘娘是染上了……。瘟疫。”
“瘟疫?”十一一惊。
在场的所有太监和宫女也是为之一震,纷纷后退了几步。
“是!当务之急是得赶快将娘娘隔离起来救治!”太医垂眸颔首,建议。
十一抿了抿唇,满脸担忧地看向床榻上的女子。
她怎么就染上了瘟疫呢?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四哥的消息?
她方才去殿前又是想急着说什么?
但有一点,他却很明确,就是一定不能让她有事。
李全盛站在边上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满脸震惊,看了看床榻上的女子,低低叹出一口气,又看向愁眉不展的十一,小心翼翼地开口,“请十一爷先避避吧,奴才让小方子、小云子弄个软席过来将汝婕妤抬到……”
“不必了!”十一抬手,没让他的话说完,径直上前,将女子抱起。
李全盛和太医大惊失色,想要制止,却已是来不及。
十一抱起紫卓,快步往她原本住的绯烟宫而去,走了两步,又顿住,回头瞟了一眼众人,“瘟疫而已,又不是什么食人的猛兽,太医速速去给娘娘开方诊治,倘若娘娘有什么事,小心项上人头。”
众人骇然。
谁人不知,这瘟疫比食人的猛兽更要厉害三分,传播的速度又快,一旦染上又极不易治好,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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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烟宫
紫卓再次醒来,已是夜里,她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睑,视线有些模糊,烛影偏逆中,看到一个男子静静地立在边上,白衣黑发、儒雅飘逸。
“冷祁宿……”她有些恍惚,沙哑地开口。
“四嫂,你醒了?”
惊喜的声音,竟是十一。
看来自己病得不轻,她笑笑,视线也逐渐清明,她挣扎着坐起来,十一连忙将她身后塞了一个软枕。
“我怎么了?”
“四嫂是……”十一有些迟疑,顿了顿才说道,“四嫂是染上了瘟疫。”
“瘟疫?”紫卓一惊,这才发现屋里的婢女太监都轻纱掩面,连太医也是,只有十一没有,还离她最近。
她连忙伸手捂住口鼻,瓮声瓮气地嗔怪道,“这瘟疫传染极快,十一弟为何不戴口罩?还离我那么近?”
边说,边伸出另一手去推他。
看到她娇憨的模样,十一忍不住想笑,“无碍,十一身强体壮,不怕这些,再说,倘若四哥在,四哥定会这样,十一要替四哥好好照顾四嫂。”
紫卓心中一暖,伸手指了指屋里的人,“那让他们都退下吧,也少一分传染的危险。”
十一接过太医手中的药碗,朝众人挥了挥手。
众人如同得到大赦一般,鱼贯而出。
“四嫂,趁热将这汤药喝了!”十一手执瓷勺,舀起一勺黑浓的汤汁递到紫卓的面前。
紫卓没有接,抿了抿唇道,“十一弟,我有话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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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是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
很快,紫卓在金銮殿上晕倒,后又被查出是瘟疫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上下皆知。
全宫众人都人心惶惶,都不敢踏进绯烟宫半步,甚至从绯烟宫的门口经过都恨不得能绕道而行。
十一让太医院给各个宫里发放预防瘟疫的艾叶、榴花、蒜头、龙船花,又拨了一些到民间,昭告民间也要做好预防瘟疫的措施。
绯烟宫里
紫卓抱着暖炉靠坐在窗边上的软椅上,望着窗外的几株光秃秃的树,不知在想什么、神情黯然、忧伤。
虽然每日都服太医开的药,可是她的身体状况却越来越差了。
“娘娘,起风了,回床上躺着吧!”
一个戴着面纱的婢女轻叹着上前,是秋菊。
她和冬梅两个是主动要求来照顾紫卓的,这也是全宫上下,除了十一以外,唯一两个愿意踏进绯烟宫的人。
紫卓是心存感激的。
她苍白着脸,回头看了看秋菊,虚弱地笑笑,说,“好!”
秋菊便将她从软椅上扶起来,一旁的冬梅也连忙过来搭手,她们发现,这个女子竟然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皆是心痛不已,一个一个咬着唇,硬是不让眼里的泪水流出来。
又过了两日。
紫卓虚弱得连床都起不了了,她倚靠在软枕上,张嘴接下十一一勺一勺递过来的补汤,缓缓咽下,面容惨淡。
今晨太医说,她熬不过五日。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秋菊和冬梅再也忍不住,都咬着手背哭了出来,连一边的李全盛也跟着一起抹泪。
十一第一次雷霆万钧地暴怒,他掀翻了桌子、打翻了太医的药箱,他恶狠狠地说,如果医不好她,要整个太医院跟着陪葬。
倒是紫卓很平静,平静得就像太医在说别人的事、宣判着别人的死刑一样,跟她没有关系。
一口一口咽下十一喂过来的汤,她忽然抓住十一的手,沙哑地说道:“十一弟,我都这个样子,他都不回来,他都还不回来,他好狠心啊!难道我死了,他也不愿意见我最后一面吗?”
“四嫂……”十一眸色一痛,就任由她抓着他的手,不知道该怎样安慰。*******************
烟波镇,豪客来客栈
厢房内,一豆烛火
灯下坐着一抹白色身影,挺拔消瘦。
原本深邃的黑眸紧紧盯着跳动的火苗,一瞬不瞬,此刻只剩满目悲怆。
火光摇曳处,又出现那个女子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喊着他的名字、疯了一般寻找他的样子。
他心中一痛,忍不住伸手想去触摸女子的脸,将女子脸上的泪拭去,却被烛火烫得清醒过来。
对,他就是冷祁宿。
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可是只有两个月,最多两个月,两个月以后他还是会死的。
那日救楚寻漠,蛊虫严重损了他的心脉,他后来去曼陀山找了云神医,神医也束手无策,神医说,他只有最多三个月可活。
如今已经一月过去了。
他实在没想到那个女人会这般疯狂地找他。
他以为,楚寻漠好了,她就可以在孟昭幸福地做他的后。
他以为,他的成全,可以换来她的幸福。
可,那终究是他以为。
她似乎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那日,在客栈门口,她拦住几个男人又是看又是闻的,一副魔怔了的样子,他都看在眼里,天知道,他的心里有多痛,可是再痛,他也只能看着,远远地看着,不能出去。
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终究是要走的,他不能让她面临再次失去他的痛苦。
可是虽然他不愿意她看到他,他却时时刻刻都想看到她,总是情难自禁地追随着她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