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短,用秒数足矣,片刻后电梯到达底层,嘀声之后打开,华睿阳松开手臂走出了电梯,走得倒利落,连头都没回,径直出去进了王江车里,仿佛刚才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并不存在。
我站在楼下目送华睿阳乘车离开,心里的滋味很难讲清楚,就算他是华睿阳,是不是也有需要一个拥抱的时候?
多想无益,不过是个拥抱。
他有他的要求,我有我的对策,我将华睿阳上次送的手机充好电,然后给了王妈,嘱咐王妈这个电话要是响了一定记得接,要是找我就说我不在家,工作去了。王妈似懂非懂地接过去,把手机翻来覆去看了看,道:“沈先生,这手机看起来不便宜,我都老妈子哪会摆弄这个,摔了碰了可不得了。”我简单教了教王妈,又补充道:“不过是个手机,王妈拿着用吧,弄坏了也没事。”
最起码是这几天不用活在华睿阳的阴影下,脚伤也在慢慢恢复,松了一口气之后又觉得憋闷,好像有几天没出去转转了,正好心里一直惦记着前几天见过的阿亮。虽然给过他电话号码,可他没有主动联系,上次见得太匆忙,现在得空不如过去看看他。
出门的时候天还很晴,等我赶到上次见到阿亮的那个路边小超市时,天一下子阴得厉害,我前脚刚进超市,外面已经开始往下砸雨滴。
我不知道阿亮现在用什么名字生活,不过他的瘸腿还是蛮有特征,跟收银台上的女孩打听,女孩探着头朝超市里面张望了几眼,道:“是不是在后面卸货啊,没在里面。”出门没带伞,我干脆在超市里买了把伞,打听了仓库位置撑着伞出去找阿亮。
人生境遇起起伏伏,大起大落,大落大起,如果是我,宁可从未成就过。
我撑着伞站在超市后面那块空旷地界上,不远处的雨帘里阿亮头上绑着一只塑料袋,身上披着装垃圾的那种黑袋子,正急着将空地上的货物往仓库里挪,深一脚浅一脚格外刺眼。
阿亮发过两张专辑,凭着第一张专辑得了最佳新人奖,第二章专辑的主打蝉联了很久榜首,他准备开第一场演唱会之前很兴奋,约着我们几个人出来喝酒,那时候我还跟秦卫在一起,都还是刚出道不久的新人,阿亮喝得微醺,跟我们畅谈着未来计划,他说他想给很多人写歌,他说他找到了心爱的姑娘,要写很多歌送给她,他觉得做音乐很快乐,想唱一辈子,写出最打动人心的歌曲。
阿亮期待的演唱会没有如期举行,连同他的音乐人生一起,一夕间夭折。
这些年新人歌手频出,包装得又鲜亮,几乎没人能记得起昙花一现的阎亮了吧。不过或许也有人跟我一样,还默默收藏着。阿亮的声音很清亮,浅浅清唱时,很温暖,他以前送给我一张清唱的cd,跟秦卫分开的那段难熬日子,时常拿出来听听,心里会少些难过。
阿亮有首歌里唱过:但愿许久之后再见,我们能笑对往事。
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等了约莫半个小时,阿亮浑身湿漉漉地进到店里来,他起初没有看见我,咳嗽着扑打着已经湿透的衣服,收银台女孩见到他喊了声:“亮哥,有人找。”阿亮这才望向我这边,一怔后扯出几分笑意,道:“大雨天怎么过来了?”
我道:“出来时候路上还没下雨,不去换件衣服?”
阿亮低头看了看,道:“那行,我宿舍就在后面,这儿也没个地儿坐,要不去我宿舍?”
我跟着阿亮往后面走,所谓的宿舍其实就是个没有装修的毛坯房,放着两个铁床,地上散落着锅碗瓢盆,阿亮的床铺虽然简陋倒也整洁,他指着床道:“就坐床上吧,我换件衣服去。”
等了片刻后阿亮换好衣服进来,搓了搓手,笑道:“干嘛还过来,被你瞧见现在这样子,我很尴尬的,还有上次你干嘛莫名其妙给我塞钱,还想着找机会给你送回去呢,给,正好现在还给你。”
阿亮说着掀开床铺褥子,抽出一个信封递给我道:“我现在自食其力挺好,其实本来不想再来这个城市的,我妹今年考上这边的大学,央求着我一起过来……”
我将信封推回去,道:“确实是以前欠你的酒钱。阿亮,要不我帮你换个工作。”
阿亮摇摇头,道:“唐耀当时下了狠话,我到现在还提防着他,万一被他知道我又回来,这次废的就不是腿了,搞不好还要连累我妹。我早就满盘皆输,也认命了,现在只想供妹妹上学,等她再适应适应,我就回老家。”
心里发涩,我问他:“甘心这样?”
阿亮笑着摇摇头,道:“文初,知道你还对我这么上心我已经很高兴,知道你这个朋友没有白交,如果有过不去的坎儿我会找你帮忙的。现在再说些甘心不甘心的话就太幼稚了,是我命数里没有。”
一时间两人皆沉默,阿亮笑着抬手拍拍我肩膀,反过来安慰我似的,道:“对了,最近老看见秦卫的新闻,他现在可是如日中天,倒是你是不是太消沉点了?”
我无奈笑笑,道:“他比我有心。”
“你们现在还联系?”
我点头,阿亮笑笑没说话,他看看窗外,道:“大雨下不多时,这么快就停了,你早点回去吧,待会再下大了不好走。”
我同阿亮告辞,临走前阿亮又道:“文初,就当没见过我,跟秦卫也别提。”
国王长了驴耳朵。从阿亮那里回来我心情很一般,很想跟人讲话,拿起手机又踟蹰着该打给谁,我这满腹感慨偏偏无处发泄。抱着儿子躺在沙发上陪他看动画片,心里还是糟乱成一团,连小宝贝都不能治愈了。
陶桃的电话算是缓解了我的低沉,听到陶桃在电话那头一如既往地中气十足,突然有种幸福感,陶桃道:“明天赶紧过来救场,我新片刚开机呢,男二就吃官司传绯闻,丫的没把我气死,我今儿跟导演急了,那人渣要是再敢赖在剧组,老娘就罢演!老娘是谁,踢出去个老鼠屎顺带把你推荐过来了,你明天过来看看剧本,愿意接就接,不愿意也没事。”
我笑道:“正闲得发慌呢,难得跟陶桃姐合作,必须演。”
陶桃那头哼笑了两声,道:“马屁留以后拍,丫的什么狗屁剧组,奇葩朵朵开,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先瞧瞧再决定,要不是看着导演人情,老娘早就罢演了。”
陶桃火气爆棚地挂断电话,我把楷楷抱到腿上捏着小孩腮帮子,想着能把陶桃气成这样还真是不简单,反正闲着,明天就去瞧瞧。胡思乱想着,突然记起来今天阿亮要还给我的钱,那钱还是借华睿阳的,他道别走的那晚上我太高兴,忘了还钱这茬了。
王妈在厨房收拾,我放下楷楷过去问道:
“王妈,有没有人打那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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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王妈擦着手从厨房出来,告诉我并没人来过电话,暗暗舒了口气,华睿阳那么忙,估计也是虚张声势吓唬人。|我问王妈要来手机,将华睿阳的号码存到我手机里,凡事有备无患嘛。
第二天一早,去了陶桃说的片场,陶桃来得很早,捧着杯热茶从化妆间里出来,瞧着有几分懒散,她坐到我身边靠在我肩上道:“有点感冒,吃的药犯困。”
孙导见我来了挺热络,叫人给我找剧本,笑道:“陶桃极力推荐你过来,文初你在圈子里口碑很好,男二损失掉的信誉可全靠你挣回来了。”孙导脸上虽是笑模样,估计心里肯定不好受,中途换角不是小事,我今天来瞧瞧陶桃是真,至于这种烂摊子,我可不想搀和。
陶桃掰过我手腕看了看时间,对孙导道:“还没来?”孙导无奈摇摇头,我问等谁,陶桃嘁了一声,道:“把自己当成女主的女配,哟,看那边,来了。”
我抬眼望过去,没想到见到了“熟人”,陶桃在一旁小声道:“女的是徐萌,华星捧的新人,至于男的,华星的什么总监,人品无下限,你待会瞧瞧。”陶桃不介绍我也认识,那不就是华睿阳的小舅子嘛。
陶桃说完,那两人已经走过来,徐萌挽着张川胳膊,张川笑眯眯跟孙导打招呼,孙导客气道:“张总今天也过来了?”
张川点头,拍了拍徐萌手背,道:“小萌还是新人,我放心不下嘛,孙导您拍您的,我就在旁边看看,中午请大家吃饭。”张川说完又朝陶桃笑道:“陶桃今天也很漂亮嘛。”陶桃没起身,嘴角微微一挑。我站起来道:“张总好久不见。”
张川一愣,随即恢复笑脸道:“沈文初?”
陶桃咳嗽一声,站起来提高嗓门道:“该干什么干什么,都赶紧的。”徐萌一撇嘴去了化妆间,又磨蹭了好长一会才出来,陶桃一边看剧本一边等,不时在我耳边小声道:“今天我要是发飙你别拦我。”我拍拍陶桃肩膀,去给她倒了碗热水,回来路上碰到从化妆间出来的张川,张川道:“你跟陶桃关系很好?”我笑笑,道:“张总日理万机,没想到还亲自来片场,您忙您的,我给陶桃端过去水。”
这种人真心看着就反感。
因为男演员还待定,现在赶拍的都是女主和女配的对手戏,徐萌好不容易化好妆出来,陶桃耐着性子跟她对了一会,可徐萌老是记不住台词,导演让大家休息下,徐萌撒着娇蹭在张川身上,张川也不避讳,两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搂搂抱抱起来。孙导无奈看了陶桃跟我一眼,陶桃把喝水的纸杯捏成了团。
再继续的时候,徐萌还是不能把台词流利地顺下来,几句简单的话ng了不下十次,陶桃终于爆了,她骂道:“咱能不能多花点心思背背台词,姐也不指望你能演出彩,最起码把词顺下来行不行!能不能少张张腿,多记记词!”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陶桃还真敢说,徐萌白了一张脸,干脆甩手不干了,跑到张川身边梨花带雨,孙导烦躁地乱抓自己头发,把本子一撂,道:“收工。”
我算是来看了场闹剧,只是这闹剧还没完,出影棚之后要下个楼梯,徐萌走在我跟陶桃前面,突然歪倒在楼梯上,我本想去扶她一把,陶桃拉着我,小声道:“这会倒会演戏。”果然,徐萌倒地后开始指着陶桃大哭道:“你推我!张总,她想把我推下去。”
张川赶紧去扶起徐萌,见徐萌手臂蹭破了点皮,叫她先去车里等,马上载她去医院。我跟陶桃冷眼看着,张川安顿了张萌后,转身叫住了陶桃,说是要就刚才的事情谈一谈。陶桃大概也不想弄得太没有转圜余地,便同张川一同往回走。孙导把我叫到一旁,道:“好好一个剧本就这么糟蹋了,女配和男配都是上面硬塞下来的,啥水平你也看见了,这戏我我看再这样就没法拍了。不好意思今天麻烦你跑一趟,见笑了。”
我安慰他几句,心里惦记着陶桃,快步去寻她,刚拐过墙角,便看见陶桃扬手给了张川一个巴掌,打完还不算,陶桃拎着自己包往张川头上招呼,张川呼喊着抱头躲闪,只听陶桃骂道:“老娘混到今天不是来给你糟蹋的!敢跟我讲条件,你以为都是鸡?”
张川跑到一旁,抖着手指着陶桃道:“你他妈不想混了!”
陶桃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混不混轮不到你放屁。”
张川掏出手机举着道:“好!今天的事我就曝光给记者,你推徐萌摔倒,还……还撒泼,我看你以后怎么混!”
虚张声势。
我走到张川身旁,夺过他手上手机,道:“大家都知道张总最有靠山,您是华睿阳的小舅子吧,陶桃惹您生气其实没必要大费周折通知记者,记者过来还得您破费给车马费,不如干脆一个电话打给华睿阳吧,封杀也好雪藏也罢,不就是一个电话的事吗?”
张川大概没想到我提到华睿阳的名字,傻愣在那里,我给他手机,道:“不打吗?要不我给你拨号?”
昨天是阎亮,今天是陶桃,看不见的又有多少?我面上还是笑脸,心里已经气到不行,见张川不敢拨电话,我道:“张总的所作所为要是讲给华睿阳听会怎么样,你心里清楚吧?我劝张总还是收敛些。”
张川一下子矮了气焰,扔下句“走着瞧”便吹胡子瞪眼离开。陶桃蹲下身子收拾着拿包打人时散落在地方的东西,我看她穿着细高跟蹲着累,过去帮她,陶桃包里电话响起,她在包里摸索了一会,里面大概东西很乱,陶桃手有些发抖,干脆将包整个翻着拎起来,包里东西霹雳巴拉掉落,电话掉出来,陶桃也没有接,抱着臂突然开始哭。
我心里暗暗叹息,过去抱住陶桃,陶桃抬起脸哽咽道:“就算已经是一姐,就算已经拿了影后,其实根本没差,不拿你当人的还是不拿你当人,要么呼来喝去,要么破脏水,我他妈还得笑脸迎着……”
很久没见陶桃这样子,我给她将东西收拾好,拉她起来,我又抱她一会,问着:“陶桃,你喜不喜欢演戏?”她点头,我又问:“能拍戏你开不开心?”
陶桃擦擦眼泪,挤出点笑模样,道:“感冒了身上不舒服,闹了点小脾气,文初你别笑话我。”
“怎么会。”其实我很想跟她讲讲阿亮的事情,世上有几个人能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走到今天没有夭折已经算是不易,又有几个女人能做到陶桃这般成就,越是遭人轻贱就越发图强,她做的已经非常出色。
陶桃很快调整好情绪,揽了揽长发,对我道:“你先去我车里等我下,我去补补妆。”
片场还有很多忙碌的人,好像没人注意到方才角落里发生的事情,其实暗地里估计有不少只眼睛盯着吧。我走到外面空地上,深深呼吸几下,又有点想念老家那边的田野,天很蓝,空气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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