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人说,叶家直到叶骞泽为止,都还是有情致的翩翩公子,叶家父子爱茶懂茶堪称是当中高手,可到了向远就完全变了个味道,好茶她不是没有,但那只会端给能给她带来利益的贵客,至于她自己,长年累月喝的是加糖的白开水,吝啬至此;又传出她生性孤寡,别说从无密友,自己的至亲都不堪忍受,无一在旁:年迈的公公宁愿久居佛堂,丈夫生死未明,但失踪前的一段风流韵事人尽皆知,谁知道是不是不堪忍受她而出走?小姑子自杀身亡,唯一的小叔子被她赶出了叶家,她自己的亲妹妹生活窘迫她从不过问,还有他丈夫的亲叔叔不止一次在人前暗示,她在公司里排除异己,自己这些年被她逼得几乎没了话语权,叶秉林的几个堂姐妹现在住的房子,虽说是向远赠与的,但是产权她还捏在手里,亲戚们需要用钱,她虽不至于拒绝,但是要一万,她绝对不会多给一分,而且借条收据一清二楚,就连在叶家服务了几十年的老保姆,工资多年来也没有涨过,老人家的孩子没有工作,希望向远代为谋个职业,也被她一句话挡了回去……
如此种种,向远都听说过不少,甚少往心里去,只不过有时她在下棋的时候会跟老张笑着说起,Old money和New money,有什么所谓,总好过no money。
老张是向远心里感激的人,他待朋友一片赤诚,在最危难的时候曾经对向远伸出过援手,至于最后有没有派上用场,这都是另一回事,至少他是有心的。叶骞泽失踪这几年,在法律上,向远不是不可以恢复自由之身,老张也明里暗里表示过,如果向远愿意,他们可以携手一起走过下半生,向远只有一句话,“老张,你值得更好的一个女人。”这是女人表示拒绝时最常用的一句话,向远却说得无比认真,完全发自肺腑,老张很豁达,一笑了之,从此朋友照做,这件事就此绝口不提。
“谁是贵族,中国如今哪来的贵族?往上几代,谁家不是刨地出身?我最烦当着面拍马奉承,背后说事的人,你也别往心里去。”老张这样对向远说,他为那些非议而颇替向远抱不平。向远看上去却比他更想得通,她说,那些人议论的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至少从结果上来看确实如此。
她从不否认自己爱钱如命吝啬成性,也没有叶骞泽的那些公子哥儿的闲情逸致,叶秉林多年没有回家住,叶骞泽失踪,叶灵自杀,叶秉文在公司失势……这些都是事实。
叶骞泽的几个堂姑姑提出多年任教太过贫寒,一家几口挤在一百平米不到的教工宿舍里,向远没有问,在叶家落难的时候,出事的时候她们在哪里,哪怕一分钱,一句话的问候也好。她只是从江源地产最好的碧景花园里给了她们每人挑一套,最好的视野、最好的朝向、最好的地段和格局,她们可以在那里安逸地住到老死,她们的孩子开学、谋职、做生意,该给的每一笔钱向远都没有拒绝,至于房子产权,向远真的觉得没有必要,她给出那套房子的初衷,并不是让她们将房子转手卖钱。
向遥的事情向远很少跟别人说起,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亲是她一块好不了的心病。叶骞泽出事后,向遥时常会出现在向远身边,大概姐妹俩相处的模式十几年来已经根深蒂固,向遥那时嘴里依旧没有什么好话,向远也知道,这个妹妹也许没有坏心,这只是她表达关心的一种方式,可是向远那个时候心情很坏,她没有精力去应付这种另类的关心,而且,她怕了笼罩在自己身边不祥的阴影,离她太近没有好处,所以她让向遥离开。
以向遥的臭脾气自然是走了之后再不回来,这几年,她和滕俊分分合合,但是始终都还是走在一起,也许缘份这东西,不承认也不行。滕俊这个小伙子向远也并不讨厌,而且一度还认为他为人老实,并非不能托付。可是,滕云失踪后,滕俊固执地认为向远是导致他堂哥失踪的原因,对向远的恨意有增无减,连带向遥也和姐姐越来越生分,凡是向远给的,他们通通不要,而且赌气似的要完全摆脱她,做一番事业给她看看。小两口心太高,手又太低,越拼生活就越艰难。这也就罢了,最让向远难受的是她不久前才得知,向遥怀了滕俊的孩子,都7个多月了,肚子高高隆起还要在她打工的便利店上班,向远托人送去的母婴用品、营养品他们都扔了出去,结果去看个医生,向远暗地为她安排都犹如做贼一般偷偷摸摸。向远为人甚少服输低头,可对于向遥,她承认自己错了,从一开始就错得一塌糊涂,以至于现在,都不知道如何收场。
所以,那些传言里说她天生孤寡,向远觉得有道理,大概她生来注定冷清,一世清冷,只有叶昀——她低下头默念这个名字,叶昀叶昀……只有想到他时,她的嘴角是带着微笑的,他是流连在向远心里的最后一抹晨光,她的至亲,她的家人,她唯一的安慰。最难受的日子,她在高烧中永远不想醒过来的时候,是叶昀从始至终守在床边,他累到趴在床沿睡着了,呼吸清浅,可向远却醒了,这呼吸让她觉得自己还是活着的,必须要活下去。她痛哭的时候,只有这一个肩膀,不离不弃,让她的泪湮湿;她对也好,错也罢,回首一步之遥,那就是他……可是这样的叶昀,却被她赶离了身边。
没错,是她亲口赶走了叶昀。
向远大病初愈那天,叶昀如释重负地在叶家的餐桌上与她相对而坐,他因为大哥的失踪而终日不展的愁容上绽放了笑颜,为了庆祝向远重获健康,他甚至主动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可是向远放下筷子对他说,“叶昀,从明天开始,你搬出去住吧。”
叶昀惊呆了,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别误会,这房子是叶家的,永远都有你的一份,你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只不过你大哥现在音讯全无,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你也不小了,这屋子里现在只剩下两个女人,古人云,‘兄嫂不通问’,话虽迂腐,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我们打小亲近,跟别人不一样,可是在外人眼里只有一个事实,我是你大哥的妻子,你的嫂子,不管他在还是不在,你要记得这一点。”
向远语气平缓,可叶昀忽然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顿时羞惭到无地自容。
向远得知自己并没有怀孕的那一天,她绝望地在叶昀的怀抱里流泪,叶昀心动之下情难自制,一滴一滴吻干了她脸上的泪水,那时他才知道,她身上发着高烧,等待医生到来的过程中,他始终紧紧把她拥在怀里。事后,向远再没有提起这一幕,叶昀也后悔自己的孟浪,侥幸地认为她意识浑沌之下也许什么都不记得了。他想自己骗自己,可向远并不愿意。
“我不搬,你一个人住在这根本就不安全,况且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叶昀在言辞间挣扎。
“可是我在乎。”
叶昀痛恨向远此刻脸上刻板的理性,没有感情,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你怕什么,你不敢看到我,除非是心中有鬼!”
他是多么希望向远心里藏着跟他心里一样的“鬼”,隐私的,见不得光的,徘徊不去的畸恋的鬼魂,如果有,那么至少他的爱不是孤独游荡的幽灵。
可向远听到这句话后脸色一变,她心里的鬼是那场风暴前暗起的杀机,是把她爱过的人置于死地的孤绝,是恨意激发的恶念。她没有办法告诉叶昀,除了两人间不该有的暧昧,她更害怕叶昀的那张脸,七成相似的俊秀轮廓,只要看着他,就时时刻刻提醒着向远最绝望的爱和最得不到救赎的恨。她唯有纵容自己的自私,将他驱逐出自己的身边,远离了他,她才能屏蔽噩梦。
她对叶昀说,“如果你不愿意搬,那就是我搬。”
叶昀是拗不过她的,他最终会点头,向远再清楚不过。如果可能,她愿意自己是离开这栋屋子的人,她不爱这个阴暗的老宅,她珍视的记忆和这里无关,可是她记得一句话,叶骞泽说过,“当这个房子的灯光亮着,回家的人才找得到方向。”那游荡了许久的魂魄是否也是一样?
就为着这个,她不能离开。
四年多了,向远没有一天放弃过寻找叶骞泽的行踪,叶家对叶骞泽下落的重金悬赏一直有效,尽管她早就知道,四年的时间对于一个失踪的人来说,回来的机会已经微乎其微,无论是在法律上还是情理上,她都可以对外宣称她丈夫“死亡”,可是她没有。就像她反复对叶昀说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固执的找寻、找寻再失望,是因为期待着那个半生纠缠,临别前只有一句“对不起谢谢你”的男人,还是心虚地对自己种下的孽因求一个结果,又或者,这种寻找只不过是她的一个寄托,是她再一次为自己编织的一个梦,只要这个梦不死,她就可以继续撑下去。
这么久以来,警方的努力没有得到任何有突破性的进展,只查到叶骞泽出事时最初上的那条渔船是陈杰所有,陈杰因为和叶家一直以来的恩怨以及事发后的下落不明被警方锁定为第一嫌疑人,而从始到终一直远在泰国的崔敏行则把这件事撇得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他与叶骞泽的绑架案直接相关。滕云的失踪跟陈杰一样成了一个解不开的谜,所有的嫌疑人都石沉大海,没有人解得开这个谜,剩下来唯一的替罪羔羊就是袁绣,她是存在于人们视线里最后一个见到叶骞泽的人,叶家的司机和转移前那艘船上的水手都出面指证是她把叶骞泽带上了船,而她所说的叶骞泽为了代替她甘作肉票,则没有任何人可以证明。直到肚子里的孩子流产前,袁绣一直在警方的监控之中,没了孩子后,她发疯似的咬伤了监管她的女警,最终以精神分裂为由被送进了疯人院,在向远的“关照”之下,她在院里始终都会得到“特殊”的优待。
回忆和做梦一样,都是一件容易耗费心力的事,所以向远每天都告诉自己,不要做梦,当然,也不要回忆。她徐徐走下已经摘掉所有旧照片的楼梯,杨阿姨用了半个上午的时间终于给她煎好了一个蛋,倒了一杯牛奶。
向远吃了一口,煎蛋诡异地甜。杨阿姨偻着背站在一旁,发现她停住了嘴,表情略显古怪,便诚惶诚恐地搓着手看着她,“我又怎么了。”
没怎么,只不过是分不清糖和盐。可向远没有说出口,她打发走这个逢人就说叶家多年没有涨工钱的老保姆,慢慢地把煎蛋推到了一边。这些年,向远已经不止一次劝杨阿姨不要再那么辛苦,自己会给她一笔钱,回去跟儿子安享天年,可是杨阿姨不愿意走,家里孩子都长大了,媳妇嫌她,在自家的屋子住得反倒不习惯,在叶家她只用偶尔给向远做一顿饭,洗洗衣裳。向远并不是需要伺候的人,支使她的次数少之又少,而且很多事,宁可亲自做,也不愿意假手于人,虽然并不和蔼可亲,至少她可以戴着老花眼镜一整天尽情地看电视。
前两年,杨阿姨的小儿子下岗,便寻思着让他在叶家的公司里谋个工作,向远答应了,却把他安排到了施工项目部做一个最普通的工作人员,杨阿姨想到,自己伺候叶家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怎么也不能让儿子下基层,于是赌气让儿子说不干了,谁知向远也不拦着,任凭他离开。儿子事后埋怨杨阿姨,可杨阿姨再也拉不下老脸,就这样,向远在外间的六亲不认的名声又一次得到了求证。
杨阿姨的背影消失在厨房的门口,向远这才细细地回想了昨天那个勾起了旧事的神秘电话。其实这几年宣称有叶骞泽下落的人不止一个,那些冲着叶家悬赏而来的人,向远见多了,但是,这一次也一样吗?那个人怎么可能知道叶骞泽最后跟她有过通话,这件事向远守口如瓶,就连叶昀她都没有告诉,警方也全不知情。如果那个人当时跟叶骞泽在一条船上,船出了事,他为什么不死?而这个人还活着的话,是否叶骞泽也有可能还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向远等待着对方的进一步行动,她知道如果那个人有所求,就一定会按捺不住,她一定要沉住气,不能因为寥寥的几句话乱了方寸。
草草吃过东西,向远等待了很久,没有什么头绪,她毕竟放不下公司的事,下午的时候,收拾了一下便出了门,走到大门口,正好和急匆匆走进来的叶昀正面相遇。
“咦……”向远还来不及意外,叶昀的欲言又止顿时变了紧张。
“危险!”叶昀喊出这一句,强力一拉向远,向远撞在他身上,肩膀疼得厉害,正想发作,就听到了面朝院子的落地大窗方面一声巨响,回过头,只见窗子破了一个大窟窿,碎玻璃飞了一地。
“没伤着吧……你先别出去,等我。”叶昀松开了向远,迅速朝院子外追了出去。
“叶昀,小心!”向远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有几分惊魂未定。
杨阿姨颠颠地从里间闻声跑了出来,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念叨,“阿弥陀佛,这家人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就没有半刻消停?”
向远没有理会她,独自走回了屋子。果然,她在窗子被砸出的窟窿之后,找到了一块拳头大的鹅卵石。石头平淡无奇,随处可见,但是那上面却用透明胶纸黏着一个小小的东西。
“向远。”她刚揭开了石头上的东西,就听到叶昀在院子里叫她。
向远不动声色地将石头上的附加物塞到了包里,抓着那块石头走了出去。
“没追上,迟了一步。”叶昀拭着脸上的汗,隐隐不甘。
向远把那块石头给他看,“真巧,这事又被你赶上了。”
叶昀翻来覆去地看那块石头,“算不上巧,我特意过来的,正打算告诉你一件事,没想到真的出事了。”
“哦?”向远心中一紧。
“陈杰你还记得吗?大哥绑架案的最大嫌疑人,这几年警方一直在通缉他,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上个星期,我们分局抄了一个办假证的惯犯的家底,他这几年做的假证件记录多得像小山一样高。也是我的同事有心,竟然在里面找到了陈杰四年多前办的一张假身份证,办证的时间恰恰好是大哥失踪的前夕,这两件事必定有关联!向远,我有预感,这是老天有眼,这个发现说不定就是大哥案子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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