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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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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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梨花满地不开门(11)


  皇帝的目光掠过窦沅,又飘向殿下那戴黄铜面具的男子,他喉间轻嗽了一声,眉色冷若寒窖,嘴角,却在那一瞬间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极冷,极寒。

  窦沅与皇帝目光相触,不禁打了个寒颤。

  皇帝冷笑:“阿沅,朕何处对不住你?你把朕当成什么?欺君罔上、将帝君的尊严玩于股掌!”他此刻竟非冷硬地咬出那几个恶狠狠的字,声音反有些温,夹着几分苍凉。皇帝于殿上,眼神竟是寂寥的,这委实太少见。

  窦沅竟有些难过。

  那是陈阿娇,那确确然是陈阿娇。

  他许久未见她了,此刻人即在眼前,他竟不敢……正眼去看她。只余光掠见这么一抹倩影,她着宫妇常服,素色,极简,顶了那名唤“莺子”的宫妃位子,论品阶,连一支华丽的花钿也不能插,但这般极素的打扮却半丝不摘她的美貌风华。陈阿娇,原就是个美人,不折不扣的美人!初时她居椒房殿,着皇后凤冠华服,何等张扬夺目,不说“宠冠后宫”,单这美貌,亦足够“艳冠后宫”了!

  皇帝瞠目。

  她远远站着,一点一点地走近来。那种感觉,于他,竟似凌迟。好似被他久长压抑在内心深处最冲动的感情蓬激而出,他的少年时候,他更久远的童年,都有那个人的影子。她似一树海棠,在月下叠起重影,只有起风时,淡淡地招曳。是这极淡、极轻的动作了,并不招摇,只在他心头,淡淡招曳,轻轻浅浅。

  他原以为他爱满树繁华的花,爱她们招摇绽放的花香。最孤寂凄冷时,一回头才发现,月下叠起的花影才最吸引他,映照了他的少年时候,从此便照进梦里。身无佐臣、孤苦无依的龙潜时候,陪伴在他身边的,只有月下那一树花影,和他的娇娇傻丫头。

  再见故人,君临天下的帝王,竟生怯的像个孩子。

  他不是不想见她,他是怕见她。

  那“莺子”款步走来,面朝帝后,皇帝和皇后自然是能瞧见她的模样儿,身后肱骨之臣却全瞧不见这位早前被废弃冷宫,现下又能偶得机会在陛下面前献艺的“夫人”生了副怎样的皮囊,究竟是怎样一位佳人呢,竟如此有心机、有手段,在万寿节宴上大出风头,想来与那位戴黄铜面具的男子亦有勾结?

  真真教人捉摸不透。文臣尚揣了些小九九,暗忖这唱的是哪出戏呢?武将则对后宫秘闻完全没兴致,他们关心的是大口吃酒、大块吃肉,这舞艺曲目可能助兴!因此只等西域胡姬再蹈一回,根本没注意殿上皇帝、皇后是何表情。

  “莺子”正巧儿转过脸来,卫子夫亦是注意到了,骇了好大的一跳!那个暗影子,每回在她梦里逡巡,搅得她夜不能寐!原想这一生,那人是再不可能翻身出来长门了,却不想,好好儿的万寿节,怎地“阴魂不散”呢!

  竟是她,竟是她!

  卫子夫正讶异向皇帝:“陛下……”已被皇帝横扫来一个眼神骇住,逼吞了满腹的疑问。

  却听皇帝道:“杨得意,这后妃是何人?朕怎不记得了,朕这宫中,还有此佳人?”

  卫子夫一憷,有些不敢置信地觑向皇帝。被小案掩住的手,缩进袖里微微颤抖,好像预料到了这前程是怎样……好像预料到了……皇帝此举……是为甚么……

  只觉眼前是一片晕眩,天倾地陷。却仍得挂着笑容,正襟危坐,因她是皇后。这母仪天下、尊荣无双的皇后!

  受得多少恩宠,便得咽下多少委屈。

  世人只见金缕玉衣,不见荣华背后,多少疮痍。

  杨得意是忠奴,亦是皇帝肚里的蛔虫,陛下这一问,含着多少内中之意,这狗肚灵光光的奴才怎会不知?因禀道:“回陛下,这位娘娘从前乃长门宫里服役的宫女子,因生得姿容出色,前世修了福分,得以服侍陛下。只这福分,也便太浅,陛下从此便再未见过她,此刻自然觉眼生。”

  “哦……”皇帝轻吁一口,似被沉久的往事勾了去:“原来如此……”

  窦沅抬头远瞧皇帝,目光中不免含着讶异,她太小,道行与皇帝相比自然算太浅,不明白老成的皇帝分明已认出了陈阿娇,却不恼怒她欺君罔上、私逃出长门,这般问杨得意是何意?

  卫子夫却比窦沅更聪敏,七分料准了皇帝心思,这才觉着陛下态度于她无益。皇帝可能要……

  往事冗冗,皆要翻了出来,可太为难人了。

  可君王心沉似海,神思莫测,皇帝所言所行皆出人意料,那也是再自然不过。君王忽然面色一变,脸沉了下来,道:“窦沅,你好大的胆子!朕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绝不知朕乃大汉帝君、威仪不可犯!”因吩咐左右:“羽林卫听令!将翁主窦沅拿下,待回宫朕再发落!”

  那“莺子”脸色也一变,似是吓到了。皇帝全觑在眼里,这一着,实则并不针对窦沅,建章宫中竟出这一场荒唐,那总得要有人为这“荒唐”付出代价,知君威不可犯,知他刘彻绝绝然是恨他人拿他作三岁小孩儿玩!

  窦沅有事,那“莺子”不紧张、不变脸才怪呢。

  刘彻心中冷笑。心说看你们要怎样收场。

  这一激,首动的并非陈阿娇,倒反而钓出了另一条大鱼。那戴黄铜面具的男子竟欲冲破羽林卫封锁,被执戟的羽林卫狠狠挡了回去,那男子踉跄一步,差点跌倒。却也奇怪,明明是这样狼狈的遭际,那面具男子却并无狼狈之态,每一举动仍是优雅得体,稳稳又立住。

  皇帝坐丹陛上,往后靠了靠,饶有兴味地打量殿下那个戴黄铜面具的男人,刘彻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眉眼狭长,掬着一簇与生俱来的贵气,只这么冷冷,似正俯视他的天下。

  “陛下容禀!”

  那戴黄铜面具的男人此刻被羽林卫紧贴看守,语速些微快,好似比方才略略紧张了些,但却仍算得沉着,与皇帝对视竟完全不惧。

  皇帝更来了兴致,那人虽自称“草民”,那种气度与隐露的雍容,定然绝非“草民”能有!

  皇帝掬冷笑道:“哦?朕倒是有兴致听你‘禀’!朕要拿下窦沅,你可紧张……亦难怪,你本就是窦沅引荐的,朕倒要瞧瞧,窦沅可是对你掏心掏肺!”皇帝脸上挂着一丝嘲讽:“你怎样‘禀’,方能救得了她?”

  因抬眉微觑窦沅。

  黄铜面具下似露出一声叹息,再看他时,那男子已抬手缓缓摘下面具……

  作者有话要说:断在了这里,可是挨揍的节奏呀…


  第68章 梨花满地不开门(12)


  他长身玉立,竟似仙人。

  他手里那顶面具泛着黄铜的光亮,古色,在满殿灯烛映照下,那种色泽,愈显神秘而美妙。如同他这样的人。

  还是那张俊朗熟悉的脸。只不过比当年更显棱角,也更添了几分历经世事的沧桑,愈加的饱满,愈加的有魅力。

  长发的刘荣,飘逸的刘荣,许久未见的刘荣。

  从前大汉的储君,此刻正站在上林苑建章宫大殿正中。

  抬头,看着丹陛銮座,他有一双与皇帝一模一样的眼睛。

  陛下御侧杨得意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他。

  竟是他!

  临江王刘荣!魏其侯府的小翁主,当真长着野狼的胆子!犯下这么大的事儿,居然连招呼都不跟他这个“忠奴”打一声!

  可要怎样收场?

  杨得意哆嗦着腿肚子,偷儿似的瞄皇帝一眼,想瞧瞧皇帝此刻是何种表情,他这“奴”,可还保不保得住命?

  皇帝铁青着一张脸,半丝表情都没有。他竟从御座上缓缓站起来,冕冠十二旒原想是碍事的,妨了他。皇帝孩子似的撩起十二旒,直似半掩的帘子被撩开,一双睁的铜铃似的眼睛便分分明明露了出来。

  他吃惊地看着殿下。竟也眯了眼,生怕瞧漏了甚么,甚或,瞧坏了甚么。

  满座臣工见皇帝如此,只觉奇怪,那手握黄铜面具的男子正是正对皇帝,而背向群臣的,故而文武大臣只当那男子生相丑陋,惊着了陛下。却也不见执金吾将其驱离。心中疑惑更甚了,群臣故而面面相觑,小声议论。

  皇帝终于缓过神,那“撩帘子”的手亦是恢复了正位,冕冠十二旒这才肃然,陛下正襟危坐,仿佛甚么也未曾发生过。

  他本就有这样的天赋。临危不惧,坐怀不乱。

  皇帝冷哼一声。极冷的目光扫过窦沅。此回心里发虚的便不是他了,窦沅才虚得紧。皇帝只用眼神说话,不想这一招极为管用,窦沅已出前跪地,谒一谒,再不情愿,也憋出了两个字:“陛下容禀!”

  “朕容你禀!”皇帝似笑非笑。

  殿下刘荣却已屈身跪下,将黄铜面具轻轻搁放在一边,双手伏地,贴一边。极其周全的汉礼,面天子行大谒,他做的一丝不苟。

  一个响头磕下,毕恭毕敬:“陛下长乐无极!”

  皇帝木着,绝不说“免”,只冷眼瞧着,仿佛殿下之事一概与他无关。却极有兴味地打量另一人的神情,见她并未有甚反应,才淡淡收回目光,接过杨得意递来的一盏茶,好长地呷了一口……

  陈阿娇自然脸上无甚表情,难怪皇帝半分捕捉不到。她并未认出殿下跪着那人乃刘荣。一则,刘荣在她眼里,已是早殇之人,窦沅口风紧,未向任何人透露刘荣回长安之事。包括她,也包括杨得意;二则,刘荣离去时年岁尚轻,彼时居江陵数久,自罢储君位后,谪为临江王,便离去长安,印象中的刘荣,如今面目稍改,数几年风霜雨雪,自然更显苍老,如不加仔细辨认,也委实难错神便一眼认出来。

  此刻即便故人就站在眼前,也恍如隔世了。

  陈阿娇此刻全副的心神仍挂在窦沅身上,她真是怕……很怕,皇帝会为难窦沅。

  皇帝只觉被欺骗的恨意稍解,才冷笑着抬手,称“免”,那面具男子抬起头来,不惊不惧:“谢陛下!祝陛下长乐永泰!”

  皇帝居然接口道:“有你们天天给朕搅翻,朕如何能长乐?更别说‘永泰’!”音量不大,却气势骇人,窦沅一怔,吃愣地瞧着皇帝。

  “阿沅,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朕,”皇帝道,“朕怕。朕怕的很!”

  窦沅慌乱跪地:“妾万死!”

  “起来说话,”皇帝有些不耐烦,“一个个皆称‘容禀’,你们倒是‘禀’呀!谁先来?阿沅,你来——还是他?”

  皇帝极狡猾,他假充并未认出刘荣,假充甚么也尽未知道,倒要看看,他们下了这一着臭棋,可要怎么收场!欺瞒君上,藐视圣躬,这许许多多的“大不敬”,真若认真论起来,腰斩都不够解恨!

  “请陛下密室详谈,臣有要事相禀。”刘荣道。

  这声音极熟悉,圆润清淡,带着略微的沉喑,这许多年流离颠沛,他咬字更沉了些,却不带半点江陵口音,完完全全是幼时长安的音调。

  好似有一股说不明的粘力,将她狠狠拽回去——陈阿娇猛一回头!

  正对上那张脸!好漂亮的眼睛,直如皇帝一色的,只他清润些,没有皇帝那般高傲孤冷;眉骨也好看,鼻梁像极先皇,嘴唇微抿,带着上扬的弧度。这整副组合,在他脸上无比贴契,美男子,有书生的气质。汉室皇宫中,已鲜少能数见这般落拓清雅的孩子,难怪他虽为庶皇孙,当年窦太后却那样疼他。

  是他了……比记忆中更成熟些……也更清俊些……

  荣哥哥……

  他……居然又回了汉宫?!

  她几乎要哭花了一面妆,只无声地流泪,原来大喜大悲一念间,人生之念真正到了这一步,哭泣是静默的,绝无嚎啕。沉默的眼泪冷硬地淌在心底,她死不敢信,僵硬的步子却执着迈开,一小步一小步,那么艰难地迈过汉宫的青琉地,那么难地,想要站到他的身边……

  一张脸只剩了扭曲,变了原来的形状;素衣脂粉,再淡再浓,于他眼里亦不过一片光影,于这万世繁华亦不过弹指刹那间……

  隔了那么远的记忆了,错失那许久,如何沉痛与悲伤,汉宫十年的寒灯冷蜡,俱成悲号;隔了那么远的记忆了,她此刻终于站在他的身边、他的眼前。那最好。

  刘荣刘荣!

  荣哥哥。

  隔着模糊的泪光,她合唇形沉默唤出这三个字。陌生却决然!

  决然不改!

  她此刻站在这里。汉室建章宫。却披了别人的面皮,用了别人的身份,风雨来见他。而真正的陈阿娇,只能老死长门。

  她却得了这一生最珍贵的应呼。

  刘荣说:“是我。”极缓地从他口中拉长,不断拉长:“——真的是我。”

  仍是那样圆润清雅的音调,仍是素衣翩翩的佳公子模样,于殿上,于群臣瞩目下,他那样大胆地承认——是他,如假包换的刘荣!

  回来了。

  免她担忧,便冒着一死,痛快淋漓地承认!

  他何等聪明,知陈阿娇苦于身份之困,便只解她心头疑惑,连称呼都免,绝不叫她“娇娇”,一个温柔含情的眼神,她便知,他在唤他“娇娇”。那便足够。

  刘彻心中翻覆澎湃,杯盏握在手里,一层青色茶水微微抖动,晃起薄薄的涟漪。

  君王故作镇静,面上沉冷一笑,旋即撂翻了杯盏:“大胆草民!尔敢自称‘臣’?!你是何处的臣,朕是你的君?!”

  陈阿娇本能地回身挡在刘荣身前。

  皇帝目色一滞。

  每一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她的眼神,柔软到极致处。

  皇帝竟有些吃味儿。

  杨得意亲蹲了身,去拾碎瓷片,正躬身时,却听皇帝问他道:“杨得意,那‘草民’眼熟的很,你倒是说说,他像谁?”

  杨得意此刻恨不能生吞了自己舌根儿!这皇帝祖宗!问他这么个问题,他是要如实回答教皇帝龙颜震怒,捡个速死的罪呢,还是不实诚地回答,欺君罔上腰斩为上呢?

  好为难人的!

  杨得意哭笑不得,只得伏地惕惕然,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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