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在馆长大叔的办公室里见过汉长安城的复原模型,那是一个中年文艺男子的爱好和执念,他查了不少典籍,才得以用黏土制作了一个沙盘模型,也多亏了这个模型,司马黎凭借着印象,在长安城里走了半天,才不至于晕头转向。
正当她细细琢磨着长安城的风貌时,一个英武的身影出现在聚香坊的门前。他头戴武士冠,冠上鹖翎凛凛,一袭深衣也被他穿出几分飒爽利落。司马黎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还未将视线移到来人面上,就听老板恭声迎道:“吕将军,您来了!”
司马黎端起杯子,假装喝茶,抬袖间遮掩住自己打探的目光,也看清了来者的面貌。
他生得很是英气,鼻梁高挺,双目粲然,看起来很年轻,大概最多只有三十岁。他背着双手站在门边,笑意盈盈地看着迎上来的老板,声线干净爽朗道:“公户先生生意可好?”
“好好,自然好。”原来这老板姓公户,他躬着精瘦的身子向这个年轻的将军见礼,满脸笑容问道:“不知吕将军想要些什么?将军大可遣人来蔽店吩咐一声,小人自当将您要的送到将军府上去,免得劳烦您亲自来。”
“唔,就要相思饼吧。国相最爱吃这个,你也知道。若不是吕某亲自买回去,也难表孝心。”吕将军笑了笑,淡淡说道。他摆了摆衣袖,坐在了司马黎斜对面。
当朝国相,正是董卓。这“吕将军”,想必非吕布莫属。
司马黎放下水杯,不再打量他,而是继续默不作声地看着街景,暗道今日随便一逛,还能偶遇着一个大人物。
如今的董卓权势滔天,赶着趋炎附势之人数都数不清,他收作义子的吕布生来勇猛过人,自是无人敢得罪。公户老板也不敢怠慢他,跑前跑后地端上茶水和瓜果,候在一边与他攀谈。
“听闻将军上月喜得一女,真是恭喜将军了。”公户笑呵呵地贺道。
吕布似乎不甚欣喜,只是淡淡笑着应道:“这已是吕某第二个女儿了。”
司马黎在一旁听了,暗想史书上好像的确不曾记载吕布有过儿子,现在听来,他自己也对此不太满意。她又捧起茶杯喝了一口水,也知重男轻女是不少男人的通病,何况吕布生来就是一等一的将才,若是无人继承,岂不可惜。
公户也怕自己恭维错了地方,一时间只是讷讷地站在那里。他余光一瞥,见店员已经将相思饼包好了,从后堂带过来,他当即上前,先走到了司马黎这里,赔笑道:“可否劳烦这位女君再稍等片刻?”他说着,有些为难地偷偷指了指吕布,暗示着她。
老板这意思,定然是要将她定好的点心先让给吕布了。
被毫无理由地加了塞儿,司马黎也只是点点头,表示理解。毕竟她也不愿和吕布抢食儿吃,这人她也得罪不起,还是低调处事来得好。
见她万分善解人意,公户当下松了口气,再三谢过。他转身双手捧着一盒相思饼递于吕布,只是吕布却不接,反而皱眉问道:“这是何意?”
吕布看了看司马黎,而刚才公户的小动作也被他看在眼里,了然道:“可是这位女君先来定了相思饼?”
☆、第28章 人中吕布
司马黎被点了名,也只是若无其事地看向公户老板,无意在吕布面前出头。
他被吕布道破了事实,露出几分惭愧之色。
见他这般,吕布心中也如明镜一样,挑了挑唇角说道:“国相不可不谓是尝遍了天下的珍馐美味,却独独记挂着聚香坊的相思饼,公户先生可知是为何?”
“这……还请将军为小人解惑。”公户摸不清吕布为何说起一件看似毫不相关的事,却也只能顺着他的话头问下去。
而司马黎也没想到吕布花样这么多,倒是不像后世演义中的草抱枕头。她当下只能傻站在那里,和公户一起听他娓娓道来。
“国相曾与吕某说起过他年轻时,第一次来长安的经历。那时的国相不像此时位高权重,却是个豪放的侠义之士。所以啊,国相就带着他的兄弟们来你们这声名远扬的聚香坊,但身上仅剩的银钱只够买两块相思饼,”吕布说着,语气里染上了几分感概:“可众人一起分而食之,却是无比的快乐。现在,那些跟随国相出生入死的兄弟都不在了,可他却依旧对这相思饼念念不忘啊。”
公户听了,一时间有些尴尬难当,他惶恐地说:“这……国相当年……应是家父在掌管此店,他老人家生性过愚,遇事不通透,怠慢了国相,实在……”
吕布似笑非笑地打断了他:“国相是重情重义之人,吕某等朝官自然要以国相为榜样。这先来后到之理,吕某还是知道的。公户先生这样做,恐怕世人要说吕某是个横行霸道、不懂礼教之人了。”
“喏,是我等考虑不周,让将军为难了。”
好个人中吕布。
张口闭口间都围绕着董卓,天下人恨而唾之的国贼形象,在他三言两语间便变得光辉伟岸了起来,可见他是多么看重董卓的恩情。退一步讲,即便他在演戏,也让人挑不出破绽。
就是不知之后会是什么能唆使他二人反目成仇了。
吕布不再说话,而是对司马黎笑了笑,尽显风度。这时,公户也走到了她面前,双手将食盒奉上,客气道:“女君,这是您的相思饼。”
她默默接过来,余光一瞥,见吕布正不露声色地看着他们,她也只好对着他略微施一谢礼,待他轻轻颔首给予回应之后,方才松了一口气,慢悠悠地走出聚香坊,混迹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此时接近晌午,街市间来往的人群也多了起来,司马黎将吕布那一茬事甩到了脑后,饶有兴致地看着街边的民生百态,顺道看看一些从未见过的新奇玩意儿。譬如某个店门前排了一列近百米长的队伍,排着队的人们各个翘首以往,男女老少皆有。她正好奇着是个什么样的店这般吸引人,一股熟悉诱人的香味便扑面而来。她又仔细闻了闻,确认这味道正是不久前郭嘉买回来的烤鸡的香气。她再一抬头,“范氏烤鸡”的招牌赫然亮在眼前。
她站在队伍的边缘外,看着这一队长龙,心中百味杂谈。
这么多人排的队伍,少说也要等上小半个时辰吧,也难怪郭嘉吹了这样久的冷风……若是换做她,一定没有这个耐心等。
踌躇徘徊间,她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喊了她的名字——
“阿黎?”
司马黎回过头,却见卞罂换了一身胡袖裾裙,从一辆停在路边的马车上走了下来,而牵着她下车的人,就是立在车辙前的郭嘉。他侧对着司马黎,也因此没有看到她。
脚下犹豫了一番,她终究还是走上前去。郭嘉听到了卞罂的呼唤声,也回过头来,见到真的是她之后,面上流露出一丝轻松之色,他似乎想要走过来说些什么,只是这时车上又走出来一个女子,他只好又转回身,扶少女下来。
那少女披着长发,依旧是一身水色衣裙,娇弱无骨。她下车时被裙裾绊了一下,险些跌在地上,也多亏郭嘉扶了她一把,这美人才免去了出糗的机会。
司马黎抬眼轻瞥一下,这个少女正是扶月。她眼见扶月正轻轻搭在了郭嘉肩上,装作什么也没看到地收回目光,迎向了朝她走来的卞罂。
纵使司马黎再假装若无其事,可卞罂还是巧妙地留意到了她的目光流转。卞罂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也悠悠地回过头去,见到扶月靠着郭嘉的情景,竟是丝毫不觉得惊讶。
“明君也是出来逛逛?”司马黎淡笑着问道,只当卞罂身后的一男一女是透明人。
卞罂却不承她的意,微微侧过身子指了指已经分开站着的扶月和郭嘉,笑着说道:“是奉孝要随便逛逛,我与扶月才是有正经事要做的人。听说长安的‘衔珠楼’的珠翠样子比洛阳的还要多,就想来看看。”
郭嘉缓步走近了些,轻笑道:“听门童说你一早就出来了,原来是因为馋了。”他若有所指地看了看司马黎身后的长队,香嫩的烤鸡味似是愈发浓郁,满街飘香。司马黎没得辩解,她动了动嘴角,心里突然有个声音自作多情地说:他从别院里跑出来,是为了找你的。
找她作甚?怕她又偷跑了?
司马黎别开目光去,又不巧对上扶月清丽的面庞,见她看过来,扶月柔柔一笑,对她施了个薄礼。
“如此说来,阿黎这胃口可是真不小。”卞罂垂眸瞥了瞥司马黎手上的食盒,上面还纹着“聚香坊”的字样,她打趣地看着神色淡然的司马黎,轻笑道:“不知你那未来的夫家,养不养得起?”
“自然养得起。”
“这是兄长喜欢吃的,买给他的。”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卞罂看了看眼中笑意渐渐散去的郭嘉,又看了看语气干巴巴的司马黎,干脆什么也不说了,拉起一旁的扶月,轻笑着说道:“走罢,我们去挑首饰。”
扶月没有立刻跟着卞罂离开,而是浅笑着问向司马黎:“司马女君不一起来看看吗?”
司马黎顿了顿,身边的沉默带来一片无形的压迫,郭嘉一声都没吭,俯身接过她手上的食盒后,才缓缓说道:“这个让随从送回去就好。”说完,他转身唤住了还没驶远的马车,对着驾车的随从吩咐了几句,不由她拒绝,已经做主让随从带着东西先回去了。
事实上,她也没什么好拒绝的,硬要抱着一大盒沉甸甸的点心才是矫情。
再看看立在原地没走的卞罂和扶月,两相权宜之下,司马黎还是欣然点头,与她们一起血拼去。
她总要与郭嘉谈一谈的,只是现下不是个好时机。
四人中两前两后地步入店中,卞罂和扶月走在前面,甫一回头,毫不意外地见郭嘉跟了上来,她挑眉问道:“奉孝要给我们当参谋?”
郭嘉已经恢复了之前笑如春风的模样,他摇摇头,只说:“我不会挑这些女子用的东西。”
司马黎垂眸看着自己黛色的裙边,并不发表意见。
而卞罂似乎觉得有些扫兴,她轻哼道:“谁信你呢?”说完,她随口问向神色恬静的扶月,像拉拢盟友一般问道:“你信吗?”
扶月抿着笑轻瞄着郭嘉,也摇了摇头。
见她们不服,郭嘉也无心为自己辩解,他的余光瞥见司马黎已经走到一旁的柜台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绢布上面摆放着的华美发饰,他也不禁好奇她都看了些什么新奇的样式。
正当他想凑上去一探究竟时,扶月柔软动人的嗓音却在他身畔响起:“奉孝先生今晚还会讲学吗?”
☆、第29章 我家夫人
“奉孝先生今晚还会讲学吗?”
“讲。”郭嘉听到扶月的声音,只好收回放在司马黎身上的视线,转而面向她,原本站在她身边的卞罂,也不知从何时起与司马黎凑在了一处,挑选起发簪来,当下只有他与扶月二人站在一边。
“那,奉孝先生今晚也多讲几个故事吧?”扶月的双眸中浮起一抹柔光,比天上河汉之水还要盈盈动人,她半是征求的语气却让人不忍拒绝,虽像个喜欢撒娇的少女,可她又端着一副娴雅的姿态,毫无骄纵之意。
郭嘉略一沉吟后,终于还是点头应允:“也好。”
见他答应了自己的请求,扶月欢欣地弯了弯唇,也不多做纠缠,转身随卞罂一起挑选着发簪。
司马黎看了一圈儿,觉得没什么意思。这家衔珠楼的工艺是很精美,设计风格亦独树一帜,但在她看来,这满目琳琅则更像博物馆里的陈列品,已经没有什么新意。方才扶月与郭嘉的对话她也听在耳里,只是她敛了敛眸色,什么也没说。
此时,扶月挑了一只雀头金步摇,轻声问向卞罂:“明君先生以为这个好不好?”
卞罂接过步摇,在她发髻边比了比,思量道:“对你而言略显浮华,不如试试那只白珰蔷薇石的。”
司马黎也赞同卞罂的观点,点点头附议道:“明君手上那只更称这身衣裙。”
她说完,见扶月的目光又转向了她身后的郭嘉,她没有多经思考,干脆走到一边坐着休息,省得挡住了少女的视线。
衔珠楼的老板眼尖,他本是候在一旁任他们自行挑选,待卞罂开口后,才大胆说道:“听女君的口音,应是从洛阳来。”
“不错。”卞罂颔首。说起洛阳之亡,实为国殇,老板也无心再提起。
他见郭嘉一个清瘦的青年,衣着简朴,而三个女子却是姿色不俗,各有千秋,当下也猜不出四人之间的关系,索性不再开口。
只是扶月和卞罂当真拉着郭嘉做起了参谋,扶月拿着两只发钗难以抉择,犹豫地问向郭嘉时,他却笑着回答:“都买了吧。”
在一边坐着的司马黎见状,不禁笑了笑。扶月听了这样的建议,也有些无奈,但还是点点头,听了他的话。
老板看郭嘉颇有耐心地周旋于卞罂和扶月之间,倒是只有司马黎一人“受了冷落”,不知为何,他心怀不忍地与她攀谈起来:“女君可是对蔽店的首饰不甚满意?”
“不,只是……”司马黎闻言连忙否认,她还未说完,就有一道声音替她把话接了过去:“只是,我家夫人还是戴这梳背最好看。”
此声话音将落,她目光一偏,看到郭嘉终于脱身,站到了她身边,顺便帮她拢了拢发丝,动作轻柔一气呵成,看得老板一脸恍然大悟,微微凝了凝眉——原来这个受“冷落”的才是正妻啊!
看懂了老板的微表情,司马黎张了张口,竟无话可说。
然而那老板却没能看到她的黑脸,早已识趣地站到一边,帮卞罂她们挑选发簪去了,哪里还有打扰人家“夫妻恩爱”之意。
“夫人。”郭嘉似乎没看到她沉下来的脸色,而是又低笑着轻唤了一声。
司马黎皱了皱眉,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并非不悦,只是有些闷。她动了动嘴唇,下意识地阻止他道:“别乱叫。”
“再让我叫几声,”郭嘉轻叹了一下,清润的嗓音中夹杂了耍赖的意味,他的长睫颤了颤,继续说道:“回去之后,就不能这样喊你了。”
“你……”司马黎的舌头打了个结,她看着郭嘉微微翘着的嘴角,恰到好处的弧度勾得人心动,听到他肆无忌惮的请求,也拿他无可奈何。
哪有人像郭嘉这样,在公众场合耍流氓还能理直气壮的?
她胸口中闷了一口气上不来,烦闷间无意识地一瞥,正巧瞥见扶月在偷偷朝这里打量,见她看过去,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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