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荀彧不与他计较,听到她的脚步声,荀彧甫一抬头又带上了温和有礼的笑容,他上前一步问好道:“自从于颍川别后,已与阿黎多年未见了。”
确实已过去了多年。
眼前的荀彧蓄了短须,却是更加风雅。身上所用的熏香丝毫未改,依旧名士风流。
“文若安好?”司马黎客气地点了点头,那边郭嘉抿着唇走过来,似乎在闷闷不乐。他走到她身边,替荀彧答道:“他好着呢,等会带你见见文若家的三位公子。”
见他三句不离儿子的话题,荀彧颇为无奈,但也只能作邀道:“来,家里已经备好了酒菜,就等你们过去了。”
“叨扰了。”司马黎下意识地回复一句,却又忽然意识到什么。她默默睨了郭嘉一眼,悄声问道:“你不会每日都去文若家里蹭饭吧?”
“嗯。”郭嘉坦然地承认了。
不然他为什么住到荀彧家隔壁?
荀彧在许都的府邸承袭了颍川的风格,虽不华贵却也讲究。用餐的厅中摆着单脚鹤型铜灯,熏香取暖两用的炉子随处可见,室内一片温暖馨香。
他们来到时,荀彧的夫人正立在厅中,命婢女们把汤饭端上,依次摆好。司马黎第一次见荀彧的夫人,先前只耳闻过,说她是宦官之女,与荀彧的结姻饱受非议,闹得沸沸扬扬。
“这是我的夫人,唐氏。”荀彧为两人引荐过后,有对他夫人温声说道:“去叫恽儿他们几个过来吧。”
唐氏生得并不美,论相貌是及不上荀彧的,至多只是温婉恬淡。不过她身上从容的气度倒是与荀彧极为相配,两人站在一处很是养眼。
“恽儿还不知道郭祭酒和郭夫人会来,我这就去叫他。”唐氏笑着答完便转身去了,没过多久,她就领着三个男孩走了进来。
长得最高的那个约莫十五六岁,束着长发,眉眼清秀,像极了荀彧。还有两个小一些,都是总角年纪,手牵着手结伴而来。
郭嘉默默看着他们,眼都红了。
最大的那个名为荀恽,今年才和曹操的女儿订了亲,他见了郭嘉作礼道:“郭叔父。”说完,他又转向司马黎,又是一礼:“郭叔母好。”
这回,司马黎能理解郭嘉的感受了,还没为人父母,就硬生生地被喊老了一个辈分。
剩下两个小的,一个叫荀俣,一个叫荀诜。他们也学着长兄的样子,有模有样地向郭氏夫妇问好。
郭嘉还算笑容可掬地一一回应过去,然而他维持了没几秒,就被荀诜问住了:“郭叔父,你说下次来要带小弟弟一起来的,怎么没看见他呢。”
郭嘉竟然夸下了这种海口……
一时间,所有人都是目光如炬地看向他,还夹杂着些许责怪。
居然对一个五岁的孩子口出狂言,欺骗小朋友,实在太不善良了,枉为人叔。
郭嘉顿了顿,偏过身将手贴在司马黎的小腹上,笑眯眯道:“弟弟在这里哦。”
众人:“……”
“郭叔父,等您有了奕儿弟弟,让我们教他识字吧。”十岁的荀俣稚气未脱,见场子冷了下来,主动张口活跃气氛。
听了他这个提议,荀彧好笑道:“自己的学识没长多少,就想教弟弟了?”
荀俣被父亲点了名,小嘴一瘪。
郭嘉见状朗笑道:“好,顶让俣儿教他识字!叔父回去就想办法让你们的奕儿弟弟快快长大。”
在一旁持续微笑以待的司马黎听了他的话,忍住露出尴尬的神情,只能在心里嗔道:这死鬼在孩子们面前说什么呢?她要是荀彧,早就把他撵出去了。
好在三个孩子未通人事,不至于想歪了去,只当郭叔父确实有什么妙招,好让他心心念念的郭奕早些降生。
身为家主的荀彧无声地叹了口气。
*
“奉孝……别闹了,跟你说件正事。”司马黎推了推窝在她身上、且还欲再“耕耘”一次的郭嘉,细声道。
“怎么了?”原本双手四处摩挲的他消停下来,却依旧赖在她身上不走。
她一直没忘记在徐州遇见刘备的事,她没告诉陈登,也就无从得知刘备是否已经找过曹操。
“我之前在徐州遇见了刘备,他被吕布派去驻守小沛,你该知道的。他有意投奔曹司空,只是不知他来过了没有?”她细细想着措辞,慢慢道了出来。
郭嘉在她耳边沉吟了一瞬,缓缓说道:“刘备……这人虽一直落魄如斯,却让人如鲠在喉。对现在的吕布如是,只怕他对日后的主公来说,亦如是。”
他作为谋士,还有一项才能,便是相人。
这也归功于他那可怕的判断力,仿佛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直觉。
他说的一点也不错,刘备日后的确是曹操最大的敌手之一。
只是现在么,曹操需要纳刘备为他所用。
“……我向他推荐了你,有你在,曹司空一定会收容他。”司马黎慢慢地坦白出来,等了半天也不听郭嘉接话。她微微仰起头看向他,却见他笑了。
“其实刘备此人,本来也是元龙算计内的一步。”郭嘉轻笑着亲了亲司马黎的额头,嘉许道:“没想到阿黎也和我们想到一起去了。”
她哪有这么厉害的聪明才智,不过是知道些许线索加以推算罢了。
只是……
“什么叫’算计内的一步’?”她问道。
“刘备此人颇得民心,这一点众所周知。如今吕布代替了他的位置,风评却并不好,是失了民心。因此,吕布之败是顺应了民心,而刘备归降主公,也是替主公安定了民心。”郭嘉缓缓说着,又叹了口气。
司马黎讶然道:“你们竟然想到了这么多。”
一步一步,一环一扣,都是早就算计好了的。
恐怕就算刘备无意投奔曹操,陈登也会想法子说动他。
“都是为了主公。”郭嘉柔声解释道:“上次主公攻打陶谦时,发了狠,人民都惧怕他。这一次的归降,也会因这惧怕变得容易些。只是安抚民心也是必要的,这也是文若的意思。”
“至于那个刘备……”他想了想,舒口气道:“也是时候见见他了。”
“他来了吗?”司马黎好奇道。
郭嘉摇摇头否定道:“还没有。他应该还在等元龙这次出访的结果,到时再依情形而定。”
“到了明日,文若会把元龙接到他府上去,主公也来,我也要过去。”他顺便将明天的安排说与司马黎听,公务在前,怕是要忙上一天。
陈登在吕布那当内应的事,大抵只有他们几个主心骨知道了。先密谈上一天,将要事谈妥了。次日在朝堂上,再给百官们做做样子。
“阿黎明日在家乖乖养胎?”郭嘉满口体贴地征询道,已经摆出了一副准父亲的模样,轻轻抚摸着她光滑的小腹。
想起今晚他在荀家公子们面前说起的玩笑,司马黎还有些羞恼。她嗔道:“你怎么知道这就怀上了?”
“我说怀上了,就是怀上了。”他答得一脸认真,让人反驳不能。
“好好好……”她不得不向他妥协,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失去意识之前,她还在心里嘀咕:以郭嘉如今的年纪还未有个一男半女,确实不合常理。想必当真如他所说,这就该怀上他的儿子了吧……
她抱着甜蜜的期许睡了过去,然而在梦中,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依旧是漫天的大雪,和风中摇摆的素缟。呼啸的风声不知是在为谁哀悼,周围一个人也没有,这座寂静的城市,似乎正在默默地等着某个人归来。
这座城,名为柳城。
梦中的她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却被厚重的积雪阻挠,双脚陷在雪地里,好似被黏住了。这座城似乎要把她困在这里,直至和它所哀悼的人一样,静静地死去。
除非……
从梦中醒来!
司马黎以为自己做这个噩梦并不需要太久,结果甫一睁开眼,澄澈明亮的阳光便洒了进来。扭头看向窗外,应是快到中午了。
她竟睡了这样久,也被噩梦困了那么久。
郭嘉早已起床出门,小小的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寒冷的天气让鸟儿都不愿意出来,四周寂静得令人不安。
她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忽觉脸上多了一点冰凉,抬头一看,却是有雪花从天空中散落下来。
司马黎从没有这样抵触过下雪天,几乎是想也未想便躲进了屋里。
她无事可做,一整天都坐在床上愣神。她还把自己记下的三国历史要点拿出来仔仔细细地看了十几遍,都没有找到“柳城”这个地方,甚至没有一个“柳”字。
郭嘉与曹操他们议事议了许久,一直到夜幕降临时才归来。他肩披着零星白雪踏进屋里,她见了即刻奔下床去,疾步走到他面前,蹙着眉疑惑地问道:“柳城……在哪里?”
☆、第61章 对镜描眉
“柳城?”郭嘉没料到司马黎上来就问出了这样无厘头的问题,自问了一声才答道:“在辽东。”
“不过那个地方一点意思也没有,莫非阿黎想去?”他将肩上的雪花扫去,落在地上化成了水珠。
她低下头摇了摇。
“那里地处边境,北边即是大漠,寒冷荒凉。现在那里是公孙瓒的地盘,与袁绍的冀州接壤,只怕早晚都会被吞并。”郭嘉试图给她描绘了一番,只可惜他家没有地图,不然还能画上一画。
北方边境,衔接外攘。虽是荒芜之地……
司马黎又上前一步,靠进他怀里,脸埋在他的胸膛上,略显沉闷地说道:“如果……曹司空意欲统一北方,早晚都要打到那里去吧,而你……要会跟着去吧。”
“也许吧。”郭嘉回答得模棱两可,她的心也因此总是悬着。
那个梦,是预示着什么吧。
“别怕,还要好些年才能顾及辽东那边。”郭嘉以为她是担心他即将随军远征,身体吃不消。他语态轻松道:“眼下还是要将青徐两地收复,北面的事再议不迟。”
她闻言强装着点点头,又问道:“你们今日议事顺利吗,我是不是该与元龙回去了?”
“再留几天不迟。”他拥着她向屋里走了走,轻声哄道。
两人和衣躺下后,司马黎才迟迟说道:“最多不过几天,也来不及等着看出脉象。”
现在的她竟比郭嘉还有些盼望这个孩子的到来。
“看不出也好,不然我怕自己会忍不住辞官,也要跟你们一起回去。”郭嘉轻笑着调侃自己,他倒真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在许都逗留的这几日一切都还顺利,直到某天清晨,郭嘉被一阵敲门声唤醒,懒懒洋洋地去开门,拿了一封信回来。
他身上仅披了一件外衣,迷迷糊糊地出去,回来时就成了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
司马黎这几日休息不好,醒得比他还晚。待她睁开眼时,一模旁边没了人,坐起身一看,郭嘉正站在窗前看着手中的信,眉头挑得老高。
她走下床,从背后黏住他,双手搂着他的腰问道:“是谁啊?”
他轻笑一声:“司马懿。”
司马懿怎么跟郭嘉当上笔友了?
郭嘉将信卷起来,反手搂住她亲了亲,温声道:“去洗漱换衣服,我们去见见他。”
“见他?”司马黎慢了一拍,又问:“莫非他人在许昌?何时来的?”
她还以为司马懿已经投奔袁绍,在冀州扎根了。毕竟那里还有一层张春华母家的关系在,他也算走了一个小小的捷径。
“谁管他。兴许是最近来的……”郭嘉已经转身站到衣橱前,慢条斯理地找起了衣服。
她见状叹道:“你穿什么不都是一样的?”
郭嘉的衣服不多不少,却全是素色的,每天都穿一个色儿,谁不知道?
“总不能怠慢了’妻兄’。”最后,郭嘉找出一件素色直裾,在身上比了一比,似乎是新做的衣裳。
司马黎:“……”
她总觉得司马懿又要被郭嘉嘴炮了。
两人不慌不忙地走在宽敞的街上,往司马懿在信中说起的地址找去。司马黎拉了拉郭嘉的袖子,问道:“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还值得走这么一趟。”
“唔,据说跟吕布那边的事有关。”
司马黎思绪一转,垂下了眼睑。
当时在冀州,吕布突如其来地把她掳走这一点本就值得推敲……那一日吕布刚要离开冀州,怎么就恰好路过那里且一眼认出了她?
她是曾以小人之心怀疑过司马懿。
吕布的事,他本不该掺和。
司马懿在许都居住的陶舍里,只有他和两个随从,令人意外的是,他还在将扶月带在了身边。
是了,如今戏志才已经过世,扶月无处可去。只是没想到司马懿这个不养废物的人,也善心大发了一回。
他还是那副老样子,高位截瘫似的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扶月则坐在边上抚琴给他听。
“奉孝先生,司马女君。”见他们来了,扶月的琴声也停了下来。
司马懿睁开眼睛,转头对扶月淡淡吩咐道:“你先下去休息吧。”
“是。”扶月抱着琴点点头,竟是毫不拖泥带水地走了。
司马黎注意到这一点,心中一梗。
扶月就不想问问她,扶霜在吕布那里过得如何?
“没想到郭祭酒来得这么快。”司马懿从榻上坐起来,走到两人面前,虚请着他们坐下。
郭嘉入座后勾了勾嘴角,自然答道:“涉及阿黎的事,自然要速来了解。”
“关于我的事?”司马黎看着他俩打哑谜,猜不到谜底。
“都是当年长安一计出现的偏差,估错了一点。”司马懿看了郭嘉一眼,见他无意开口,便继续对着司马黎说道:“吕布那边恐怕早就知道了扶霜和你的身份,但他应该还不知道你们二人的关系,否则哪里可能放你来许都。”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郭嘉和司马黎一起说的。
“因此,之前才想到要除了扶霜,不然对我们几个都没好处。”司马懿摩挲着袖沿,缓缓开口道。
“是你想要扶霜的命?”司马黎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他闻言朗笑了起来,补充道:“想要她命的人太多了。陈宫、吕布的正妻,他们都是。”
“不过,若你回到徐州后,她还活着,就说明吕布还不想让她死。”他的一双鹰目凝神望向司马黎,提点道:“还有,泄露你身份的人,是吕布手下一个叫郝萌的将军,他也是河内人。说来也巧,你在河内时学习骑术的地方,就在他家附近。”
真是无巧不成书。
司马黎在心中干笑了一番,想不到自己竟被一个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家伙给摆了一道。
竟然还叫什么郝萌……真的一点都不萌!
郭嘉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