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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时，赵国亮塞过一个厚厚的信封，说是周转部里的费用。项存辉推了推，嫌赵国亮见外。赵国亮说自己不能让他费心费力又费钱，于是项存辉就不客气地揣进兜里了。
各自端正衣冠后，两人并排走出了房门。
外面下起毛毛细雨，喧闹了一整天的三江市依然灯火辉煌热闹非常：俊男靓女们互相依偎着漫步街头；带着粗粗金手链和金项链的老板们，醉醺醺地从酒店里出来，说着暴发户梦中常有的呓语；娇小的飞亚特出租车颠着屁股疾跑，一路上扬起飞溅的水花。项存辉呼吸了几口新鲜清凉的空气，莫名其妙地感叹了一声，说：“变化真大啊！”
经过十几年的发展，三江市从一个只有几万人口的小城发展到近百万市民的大中城市，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然而在发展中，有许多东西变得界线模糊了，城市成了黑洞，谁也摸不到真正的出口。
阳光假日酒店离项存辉家只有几分钟的路程，赵国亮亲自驾车送他到楼下。一路上两人都没出声，多年的共事养成了某种默契，甚至连眼角都没有挑一下对方。下了车，项存辉看了看表，笑着说：“十二点钟了，我也不请你进屋去了，你回去先把声势造起来，我也尽力，算是弥补以前的过错。”
赵国亮一时没有明白过来，站在原地愣了一下。原来项存辉还在生他的气呢！谁叫自己说话没轻没重，怨项存辉把自己推到副县长这位置上。待回过神来，忙打哈哈说：“呵呵！老项言重了，大人不计小人过，我是信口开河说笑话，其实感谢你还来不及呢！”说完从后备厢里拿出一箱蕨菜，说是给嫂子换换口味。
气氛顿时又融洽起来，项存辉称赞赵国亮人粗心细，送东西也送得让人心服口服，自己只有死而后已。
项存辉扛着蕨菜蹑手蹑脚地掏钥匙开门。刚碰到钥匙眼门就开了，吴春蕊揉着眼睛嘟哝着说：“怎么这么迟才回家，你们哥俩比亲兄弟还亲呢！差不多把我这个做老婆的都忘了？”吴春蕊边说边接过蕨菜。
项存辉看了看吴春蕊，心里便有了酸涩的感觉。以前在县里工作时，项存辉经常下乡连轴转，吴春蕊也习以为常，晚上到时间就一个人上床休息。自从调到市里后，项存辉出远差的时间不多，平时几乎都是正点回家，小日子跟着上了正常轨道。
项存辉搂着吴春蕊，轻轻地说：“让你等苦了，快点睡吧！”吴春蕊问他是不是要加点餐，说场面上往往是吃不饱东西的。项存辉故意打了两个饱嗝，说要冲澡。于是吴春蕊放心地睡去。
进了卫生间，项存辉草草冲洗了一下。出来后，脑子特别清醒，一点睡意也没有，站在窗前回想起今晚的前前后后，觉得有些滑稽。在赵国亮面前自己说起来一套又一套，俨然是个大风浪里滚出来的老泥鳅。可扪心自问，这两年来自己确实没做过什么，远不如在县里那些日子充实。白天喝茶看报，晚上一家人差不多都围着电视机打发时间。他也搞不清从什么时候学会了吹牛皮，但转念想想自己说的也没错，世道确实是这么回事，要建成宁琼线还非这样办不可哩！项存辉点上一支烟，想借此理出个头绪来，可心里一片茫然。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裤袋，结果摸到了大腿上，不禁哑然失笑，原来身上只披着浴巾。明白过来，赶紧跑到沙发上往裤兜里找信封。信封里塞着一沓崭新的钞票，不多不少整一万元。犹豫了一会儿，又原封不动地装进了上衣口袋里，心想明天带到办公室里放着安全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洗衣服翻口袋，让吴春蕊知道了反而不好。有些事连最亲密的人都不能说，说了让人担心。
项存辉的心情莫名其妙地沮丧起来，他想见单丘水了。想到单丘水，心中就有了一份安慰，项存辉心安理得地上床睡着了。这是他第一次遇事没有在老婆肉体上找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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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新月如佳人（1）
已过了上班时间，单位里一群小伙子围成一圈议论纷纷，好像在说某某任副市长某某任宣传部副部长。声音很轻，隐隐约约又觉得什么都没听见，项存辉还是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他们好像在议论自己升迁一事。激动之余又觉得好笑，组织部对自己还没考察，能有什么组织安排啊！正想上前问个明白，张高工忽然从厕所里出来，一手提着裤腰头，一手摸摸憋红的脸。他看看大伙又侧头看看项存辉，插话说：“凤凰不动鸡挪窝，莫名其妙地激动什么，又不是自己高升。你们这些金凤凰别指望挪窝了，好好地做你们的专业吧。”
张高工名字叫乐天，整天笑呵呵的，一副眼镜常年挂在鼻尖上。可能是脑细胞死伤过度，连生发剂也失去了作用，整个脑门光光亮亮地直向纵深发展，稀稀疏疏几根头发绕着脑袋往下挂，中间圈出个方方正正的U字型白地，看过去就像八仙过海里的铁拐李。园林处的小李最爱跟张乐天抬杠，两人一正一邪一阳一阴凑在一起就生出是是非非恩恩冤冤来。不过大家从来都没当他们是回事，知道这一老一少貌离神合，像是母子胎连理枝鸳鸯颈，想分都分不开的。
果然小李反讥说：“你这铁拐张少打击我们的自信心，自己活得差不多了不想指望什么，我们还想奔个前程，说不准有那么一天我准给你烧高香，谢谢你老神仙在天上默默保佑哩！”
大家相视一笑。项存辉走进来闻声问道：“什么事这么热闹啊，谁高升了？”料定这事与自己无关，所以说话的声音比平时大了一倍。
张乐天与项存辉的关系还不错。这人没什么不好，工作积极负责，就是嘴巴长，讲话不分场合有什么说什么。领导不喜欢可又无可奈何，谁叫他是老神仙呢！见是项存辉，张乐天就乐天乐地说开来了，说是某某小学文化调到宣传部当副部长了，某某发财了也走政治运当上政协副主席了。
项存辉轻轻“嗯啊”地回答了两声，进了办公室。其他人看时间还早继续着未竞事业。
在三江市机关里人心是散乱的，只要单位的正职不在，大家谁也不怕谁。很多人机关里吃大锅饭家里开小灶，整天抽空往外溜，积极搞三产。这两年来机关院子里车辆猛增，大多是私家车。像项存辉这样单靠工资生活的人倒成了穷光蛋，可又不能出外打主意，说是注意领导形象。尽管领导们常常说一套做一套，可项存辉这两年来还真没想过要吃二窝头。整个规划局总共才二十五个人，公家轿车三辆，私人轿车五辆，摩托车十七辆，全局算起来就是他、张乐天和小李三人整天踩着自行车上班下班。本来觉得调到市里生活上会滋润些，可比一比相差十万里，项存辉觉得远没有在县里跋山涉水累死累活那阵子风光。
关上门坐下来后，他打了个电话到北京，感谢那位同学帮忙。项存辉压根儿想不到前后才*天时间，交通部就连文件带资金一起转到三江市了。部里工作快，赵国亮动作更快，项存辉刚放下电话，他就打了进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项存辉这会儿倒显得异常冷静，不紧不慢地说：“东风是来了，只要借铁扇公主的芭蕉扇一用就水到渠成。你那边怎么样了？”
赵国亮高兴地扯起大嗓门说：“我发动了三个点，在北岙乡、西岙乡和南岙乡分别搞个千人大会，时间定在星期四。省市电视台、报社都有人过来，声势很大的，比上一年严打审判大会还热闹呢！”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三章 新月如佳人（2）
项存辉听了连连叫好，夸完后才吐出实情：“部里给琼台县宁琼线改造工程补助费三百万元，文件刚到市里。这回你得把握好机会，让市委市政府领导和各个部门的头头脑脑参加千人大会哩。”
赵国亮闻言大喜，嘀嘀咕咕在电话里说了半天。
完事后，项存辉暗暗责怪自己不成熟。官场里的诀窍之一，不管上头是领导、战友、同学还是其他关系，在别人面前统统吹嘘说是朋友，好像自己朋友遍天下，背景无限大。在赵国亮面前，项存辉就是这么做的，把交通部里的同学司长说成是朋友。
刚走出办公室，就碰到局长董步晓。项存辉上前开玩笑说：“董局长大话西游刚回来，给我们猴子猴孙带了不少新鲜玩意儿吧？”
规划局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局长旅游回来要给几个副局长带点纪念品，副局长则同样要向各处室负责人表示心意，处长们就得打点本处室职员。这样看上去一个单位上上下下和和气气，麻线拧成一股绳，牢不可破。
项存辉刚进规划局时不懂得其中深浅，第一个月发工资时，财务科的出纳赵小敏让他签了工资单点了工资后，又拿出一份没题头的单子要他签字。项存辉拿起来看了看，上面按官职大小分局长副局长处长和职员四个等级，分别是一千二百、一千、八百和六百。项存辉轻轻地问小赵这是什么钱，小赵就笑了，反问董局长有没有同他说过。他就一声没吭签了字。后来才知道这是规划局的内部规划，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执行着。
钱从什么地方来呢？当然不是财政拨款，也不是偷来抢来的，一部分是卖图纸得来的款，一部分是项目工程审批款，哪家单位要建设就得买规划图付工程审批款。规划图的价格实行浮动价，分行政单位、事业单位和企业单位三个档，节节攀升；工程审批款中分三项内容，一是规划行政许可费，二是地方政府管理费，三是手续费。规划图纸和手续费一律开收据，收据同白条子一样，连规划局的公章都没扣上，这部分当然就成了规划局的私家收入，成了大家稳定的增收渠道和幸福源泉。
开始时科员们有意见，说凭什么领导就要多拿。可领导有领导的理，这种事一旦查出来或者给人捅出去，科员们吃进去的只要吐出来，以后保证不吃也就算了。但领导是要担领导责任的，风险越大当然报酬也就越多，市场经济的规律就是这样。
人人都知道*，看了听了后往往痛心疾首地大骂，可一落到自己的身上，便欣然接受。谁要是敢做出头鸟，公然站出来反对搞创收，那他即使是天王老子也得淹死在众人的口水里。项存辉识得大流，在后来的日子里再也没提这回事。有人说默契就是当事人达成的最佳心理妥协，在福利创收这一问题上，每一个部门每一个单位里都只有一个肯定的声音。
大话西游，董步晓挂在嘴边常说的一句话，不管是别人吹牛吹破天，还是开会打瞌睡，或者是有心事走了神，他都会拿这句话调笑下属。今天项存辉拿这话说他，他一点都没生气，反而呵呵地笑骂：“你真说到我的心坎上了，坐飞机来去途中，就有这种感觉。”这个粗人还真移植了山东人的豪爽性格，他拿出一双玉镯递给项存辉叫他拿回家哄老婆，说是准备给朋友带的，今天开心就当仙人果送给他这个猴崽子了。项存辉知道推三阻四董步晓就会变脸，于是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推说有点急事要出去，就起身告辞了。
第三章 新月如佳人（3）
刚走到门口，董步晓又喊住他，说张部长当上市委副书记了，问他知道不知道。项存辉摇摇头，董步晓就骂他：“你是张部长的座上客怎么会不知道，文件都发下来了还想隐瞒啊？”
项存辉心里咯噔了一下，回答：“听张部长在饭桌上隐隐约约地提起过，当时没在意，现在想起来确是那么回事。”
董步晓笑项存辉滑头，说张部长真会用人，说项存辉一定会跟着走红运。其实项存辉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件事，现在想起来难怪早晨大家聚在一块议论纷纷，原来市里做了这么大的组织变动。他想问问张副书记分管什么，可想想刚才说的话，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出了单位，项存辉不禁掂量了一下镯子的分量，到底唱的是什么谱！本来想先去交通局找阮天桥做工作的，现在他改变了主意，朝市委楼走去。
市委领导办公室的位置安排还真有点艺术性，官越大办公楼层越高，越隐秘。四楼除了一大一小的会议室，还有一间市委书记蒋多闻的办公室；张副书记的办公室就在蒋多闻的办公室对面，靠着最东边的角落，不是有人找上门来是不受外界影响的。项存辉从常务副市长柳人志的秘书刘星河那里了解到，张书记是市委第二副书记，管党群的。第一副书记自然由市长兼任。径直走到301办公室，正要敲门，一个人刚好从里边开门出来，脸上还挂着习惯性的微笑。项存辉认得是柳人志，忙说柳市长好。柳人志点点头，慢慢地挪开脚步。
就在这时候，张祝同听出项存辉的声音，问：“小项吧，你有事找我？”
项存辉赶紧应声说：“张部长，你忙着吧？”话还没说完，项存辉就后悔开来了。当着别人的面自己是不该叫张部长的，人家早已经是市委第二副书记了。
张书记的声音又从房间深处传来：“小项，同我客气什么啊，进来吧！进来吧！”
听了这话，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柳人志，只见他不紧不慢地转过头，莫名其妙地朝项存辉笑了笑，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开了。
走到张书记面前，项存辉说：“张老啊，你当了书记都瞒得这么严严实实的，不是听别人说我还不知道呢！其实你早就该当书记了，省里终于不肯放过你了吧？”
张祝同没接话茬，亲自起来给项存辉倒了杯水。项存辉有点受宠若惊。虽然在书记家里常开玩笑，显得都很随便，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