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常笑暗自一惊,他竟将自己身边的人调查得这么清楚么,这又是为什么?心里疑虑,面上却未表现出来,只是随意道:“只是早年得到几本奇书,讲的就是这些新颖的治疗之法。”
说是报恩,好似是她赚了,常笑倒是觉得,李铮这条命,远远不值这些。好在她救人也不是为了敲诈,只是合理应用资源罢了!一恩一报,以后,两人也算两清了吧!
李铮但笑不语。
与此同时,皇墙之内,都察院里,三五个人各自坐在自己的岗位,有的审批公文,有的在写折子。柳玉熙正埋首在案前看公文,这时,一个身穿同色官袍的人走到他桌前,低声道:“柳大人,外面有人找你!”
柳玉熙有些诧异,还是朝这人客气地点了一下头,然后放下手中的公文,起身走了出去。
出了都察院的大门,就见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站在庭院里,看似普通,一身深灰色的衣料却是锦缎所制,低眉垂眼地站在一旁,显得特别知礼。见柳玉熙出来了,那人立即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语气颇为恭敬,“二少爷!”
闻言,柳玉熙皱了一下眉头,不冷不热道:“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
这人也不生气,只是继续恭敬地说道:“二少爷,老爷在宫门口的马车里等了你好久了。本来想您下朝了,肯定要回去的,老爷就一直在宫门口等着你。谁想您直接来都察院了,这不,眼见太阳都向西斜了,老爷还赶着回去,就让我来跟您说一声,请您过去一趟。”
柳玉熙本来不想去,不过,想着这事儿终要有个了解,还是跟着这顾家的外管事儿,也是顾维庸的贴身奴才——顾明一起,往宫门口走去。
到了宫门口,果真见着一亮制造精良的大马车停在墙边儿,车旁还守着一个年轻车夫。柳玉熙步子一顿,终究走了过去。
那车夫倒也激灵,虽然是新来的,也没见过柳玉熙的面儿,不过,见顾明领了个身穿官袍的俊美男子过来,立即低声朝里回禀,“老爷,官家将人带来了!”
车里头的人似乎说了点儿什么,车夫等柳玉熙走近,及时地掀开车帘,请对方进去。
柳玉熙一上马车,就看见顾维庸端坐在车里头。
时隔两年,这个男人似乎一点儿也没变化,十四来岁,连头发都没有白过一根。身体看起来很健朗,一双精光细目扫过来的时候,很容易给人造成压力,就连那张藏在密集胡子里的嘴唇都民称严肃的弧度。
望着这张熟悉的脸,柳玉熙忽然有一种错觉。
似乎,从十年前,母亲死后,这张严肃得不近人情的面孔,就没有改变过。
十年如一日,及时到了今天,他已长大成人,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仍旧对他不冷不热,甚至于漠视生死。
柳玉熙在观察顾维庸的时候,顾维庸也在看柳玉熙,视线长时间集中在他的脸上,语气有些感慨,“玉熙,为父现在才发现,你长大了!”
柳玉熙不知道他话里有什么意思,也不敢兴趣,只是凉薄地勾了一下嘴角。
名义上的父子,见了面,他没有敬称一句,顾维庸似乎也习惯了。
顾维庸又道:“我知道,这些年我对你太过疏忽了,心里确实有苦衷的。自从你娘去世后,随着你一天天长大,也越来越像她,我就怕看见你。这会让我想起你娘,那种滋味,真不好受。”
柳玉熙的嘴角一直保持着微勾的弧度,眼里却一点儿也没有笑意,听了顾维庸的话,甚至有些阴沉。
娘亲不喜欢顾维庸,自他懂事起,就知道了!
顾维庸虽然娶了娘亲,但是,家里还有三房五妾,尤其是正妻王氏,那是性格相当厉害的女人,且醋劲又大。所以,顾维庸宿在娘亲房里的次数,一个月也屈指可数。
顾维庸不来的时候,娘亲晚上一般会抱着他睡觉,那时候的娘亲,是温柔又满足的,晚上还会给他唱摇篮曲,那是他所听过的最美的歌声。那时候的柳玉熙,也觉得自己是最满足,最幸福的。
但是,顾维庸一来,娘亲打法柳玉熙在隔壁的屋子里睡,临走的时候,眼睛里总是很难过。
晚上,柳玉熙一个人躺在隔壁的房间,会睡不着,万籁俱静,又五感敏锐的人,洞察力总是十分惊人。那时候,他还很小,不知道隔壁隐约传来的奇怪声音代表着什么,但他听出来了,娘亲的声音总是脆弱中透着几丝痛苦。这让他有些心疼,觉得娘亲是在为他吃苦,心里对顾维庸便有些厌恶。
白日里,娘亲让他称呼顾维庸爹爹,还和顾维庸商量他的未来,柳玉熙又装作很乖巧。他虽然年纪小,对顾维庸也有成见,但是,却本能地不会破坏娘亲辛苦建立起的局面。只是暗自下定决心,长大后一定要帮助娘亲脱离顾府。这种心思,连柳如云都不知道。
顾维庸一走,娘亲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洗澡,洗完了就抱着他发呆,有时候还会问他,“熙儿,娘亲是不是很脏?”
那时候,才五岁,有的东西,即使领悟了,也表达不出来,只能用自己的小胳臂抱住她颤抖的躯体,稚嫩的嗓音尽可能地坚定,“在熙儿心里,娘亲永远都是最美丽的,一点儿也不脏。熙儿长大后会保护娘亲的,娘亲不要难过。”
那时候,柳如云总是抱着他又哭又笑。
“既然不想见,不见也是当然,如今也不必再见!”柳玉熙的语气很冷淡。
顾维庸不喜欢他这个养子,柳如云还在的时候,柳玉熙就察觉了。不过,那个时候,他只是尽量不和他单独相处,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在娘亲面前,演一场天伦之乐。但是,顾维庸的手抚摸着他的头,夸他乖巧聪明的时候,他的心里没有感到一丝温暖,甚至听出一种遗憾。因为,尽管顾维庸自己有两个儿子,无论是比柳玉熙大的那个,还是比柳玉熙小的那个,都算不上聪明。
每次,顾维庸检查功课,都是先检查他自己的儿子,有时候,柳玉熙的,干脆就不看了,尽管他完成的很好。顾维庸每次都骂他那两个儿子不争气,但在柳如云看不见的地方,顾维庸别说夸柳玉熙,就连骂,也懒得骂。关心你,才会责骂你,顾维庸对柳玉熙的漠视,正如对待一个陌生人。事实上,柳玉熙虽然年纪小,也多少有些明白自己的不同,寄人篱下,让他做什么事情都分外努力,争取做到最好,免得被人捉了把柄,所以,顾维庸就算想骂,也找不到理由。
柳玉熙对于顾维庸的这种态度,由开始的失落,渐渐习惯,到后来,他自己也从心里漠视。但他,却从来没有在柳如云面前表现出来,他变得和顾维庸一样,在柳如云面前,和身后,扮演着两种角色。不同的是,顾维庸在柳如云面前,维护他伪君子的形象。柳玉熙则是不想让柳如云知道,她委曲求全为他支撑起的幸福家庭,只是一个假象,他不想破灭她的幻想。
一个年仅八岁的孩子也许不明白这么做的具体理由,但是,他隐约知道,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他可怜的母亲一定会崩溃的。
她之所以这么努力地或者,是为了他,这个唯一的儿子,所以,只要他好好地,她就会继续坚持下去,乃至于好好地活下去,哪怕,只是表面。
顾维庸听了这话,却显得有些难过,“如今你长大了,为父也老了,父子之间,用得着如仇人一般么!这次科考,为父并未担任考官,也不知道你中了三甲,放榜之时,看见你的名字,我还当是巧合。直到金銮殿上,见你金殿唱名,我才知道原来你还活着。半个月了,每天我上朝都能看见你,你却与我视同陌路,为父心里不知道有多难过。为父一直在等你来找我,可你,却迟迟不见动静,当真不认我这个父亲了?”
柳玉熙抬眸直视顾维庸,冷声道:“你错了,我们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你不是我父亲,也从来没有把我当儿子,我很清楚这一点。娘亲已经死了,我们之间,也没必要一直在做戏了。十年前,我欠你的,娘亲已经还了,用命还了!后十年,一直是张伯赚钱养我,我只借了你顾府一个荒废院落。若你真要计较,我回头就给你算清楚,这笔钱,我一个籽儿也不会少你的。”
正文 第84章 当真这么绝情
柳玉熙这番话着实说的有点儿重了,潜台词,就是算清一切,互不相干了!
闻言,顾维庸有些不可置信,“你当真这么绝情?”
自己的两个儿子不争气,就想自己有心,烂泥又如何扶得上墙呢?如今,柳玉熙中了探花,也在都察院做事,若是能为他所用,可以发挥大作用。他后来还仔细去查了一下,此次科考的主考官说,若非他滴了一滴墨迹,状元之位,本该点他的。这便证明,柳玉熙却有奇才。
乃至于柳玉熙后面听话,他也会将他当做继承人来培养。毕竟,这个孩子真的很聪明,从小的时候,就特别聪明,不仅读书,为人也很谨慎,且隐忍,是个做大事的。虽然那时候他掩饰的很好,但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心机再怎么深沉,也逃不过他这只老狐狸的眼睛。这孩子,分明有些怕自己,或者有成见。不过,当时他也没往心里去,毕竟,是自己先对他不好。孩子的心灵,总是很敏感的,只要柳如云不发现,顾维庸根本不在意。
时至今日,顾维庸发现他是根好苗子,倒是有些后悔,当初没对他好一点儿。如此,柳玉熙如今也会对顾家死心塌地,对于延续他们顾家的兴盛,是很有帮助的!
但是,他也知道,柳玉熙身上唯一的缺点就是,他心里还有一份正气。这大抵是所有通过科考,不靠裙带关系上来的青年仕子的通病,总想与清官为伍,与贪官划清界限,至少拒绝同流合污。这种正气,总有一天会害了他。
在他看来,一味地与浊流抗衡,是最低等的为官之道,虽然历代也出贤臣,能出头的毕竟是少,低位的,都不知道死哪儿去了!明哲保身,是中等的为官之道,只有像谭家那样的大家族才能在皇城站稳脚跟,自称阵营。左右逢源,才是上等的为官之道,官官相护,即使一日山陵崩,也是不够狠,不够绝,乃至于做的不干净。
可是现在,他居然不认他了,多少让他觉得有些可惜,失去了一个可造之材,更为顾家的未来担心。虽然,他的三女儿顾虹嫁给了太子做侧妃,但是,她在东宫并不受宠。甚至于,据顾虹说,太子根本就没有碰过她。不生下太子的子嗣,乃至于不能生下长子,顾虹就无法当上太子妃,来日太子继位,也只能当个妃子。太子的另一位侧妃是太师之女,虽然还未怀孕,多少令他有些不安。
柳玉熙就道:“不是我绝情,我只是让事情回到原点。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顾维庸皱了皱眉,眼里有些疑惑。
柳玉熙道:“你一直以为,娘亲是因病去世,事实上不是。娘亲去世的前三个月,你离京办事不久,她时常呕吐,情绪很不稳定。那时候,我还小,以为她生病了。后来才知道,她是怀孕了!”
闻言,顾维庸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眼里又惊又喜,随即又很惋惜。
柳玉熙继续说道:“但她不想生下这个孩子,她故意滑到,甚至借口去佛堂偷香炉灰,每次回来都生生咽下去。”
顾维庸的脸色有些难看,说不清是惊讶还是气愤。
“后来,这事儿被大娘发现了,你对娘亲这么好,在大娘眼里,更是觉得,我一个养子,你都视同亲子,更何况娘亲真的生了你的孩子。那么,她的孩子又将置于何地。于是,大娘给娘亲送来了一碗莲子粥,里面放了什么东西,我想娘亲当时是心知肚明的吧!所以她很爽快地吃下了,并且为不用偷偷打掉孩子而苦恼。但是,大娘的手太狠了,母亲小产,流了很多血。身边只有我和她的贴身婢女,大娘把我们困在院子里,我们只能看着母亲在床上痛的死去活来!
但是,娘亲挺过来了,身子却毁了,她变得很虚弱。大娘怕这件事被查出来,不准我们去请大夫,也不准我们出去。接下来的两个月,娘亲卧病在床,直到去世。接下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你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一具棺材。大娘告诉你,娘亲是病死的。”
闻言,顾维庸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那一瞬间,似乎苍老了十岁,声音便有些颤抖,“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本来是想告诉你的,但是,娘亲一死,你连做戏也懒得做了,你总是把我撇开,除了奔丧的时候让我¨。电子书 ZEi8。COm电子书 。电子书 。电子书¨出席,其他时间,你都不让我见你。后来我想明白了,这件事,我根本就没有必要告诉你。因为娘亲,根本不想让你插手。她早就不想活了,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所以,她借由这次堕胎,解脱了!你也给了她一份假象,你说会好好照顾我,她信了,所以,她去的,心安理得。她永远都不知道,她委曲求全,托付终身的是怎样一个伪君子,也不知道你真正的嘴脸有多么恶心。不过,我宁可她什么都不知道,这样,至少不会那么难过。
有一点,我必须替娘亲说清楚,她不爱你,从一开始同意嫁给你,到死的那一刻,她一点儿都不爱你!你每次在她房里过夜,第二日,她都会拼命地清洗自己。她总是问我,她这样是不是很脏!她说,她既期望有一天能见到我爹,又希望这一辈子都不要遇见。因为太爱他,所以,只想留给他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因为怀了你的孩子,让她彻底否定了自己,觉得自己不洁,再也没有脸面活在这个世上。所以,害死她的人,不仅是你的夫人,还有你这个元凶!你还想让我认贼作父,真是可笑!”
柳玉熙说这番话的时候,嘴角一直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语气甚至说得上平静,偏生只让人觉得冷,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顾维庸愣在原地,眼神呆滞。
这些陈年旧事,对他来说太震惊,也太难接受了,心痛和悔恨让他心力交瘁,无法自持!
到底是真的喜爱,也曾以为自己一颗痴心终得回报,虽然有时候会疑惑,那个美丽的女人太容易就答应他了,但他一直幻想,她是爱自己的。
如今,如今,幻想破灭,残忍的事实,给予了他毁灭性的打击!
柳玉熙瞥他一眼,掀帘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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