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福晋亲手送上一碗吹凉了的绿豆莲子粥,这才问道:“王爷这么突然回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差事?还要再往行宫去么?”
几勺粥下肚,四阿哥这才不紧不慢地说:“还得去。不但我还得去,你带着两个小的也得去。”
四福晋奇道:“我们去做什么呢?几时走?”
四阿哥伸手往假山那边一指:“你问她!我这趟差事,全是因了她。”
楚言连日在外面跑,回京要见的人要办的事都已经差不多,也有些累了。因年氏说了几次要做东,与她好好聚聚聊聊,四福晋也说来了几天也没好好一块儿吃顿饭,可巧今日没有哪处相请,上午去了趟寒水那里就早早回来。歇过晌,四福晋就命在花园凉亭内摆上时令鲜果精致点心可口小菜,邀上楚言,与侧福晋李氏年氏格格钮祜禄氏耿氏等人,团团围坐,一边纳凉,一边聊些女人家的话题,一边看着弘时带着三个小的玩耍。
气氛本来相当闲适,不想四阿哥突然回家,诸位女主人忙着迎接服侍丈夫,把客人抛到脑后。楚言不好不打招呼就走开,也不想碍事,在四阿哥进来时淡淡行了个礼问了声好,退出凉亭,走到假山下看孩子们玩。
她在路上想起来,这边木工手艺比西北那边细致,画了些图样交给峻峰,找人作了几套玩具。除了最复杂的两样,昨日都送了来。楚言把专门为儿子做的两三样收起来,其他的拿出来,邀请三位小阿哥和怡安一起玩。弘时还罢了,弘历弘昼恨不得整天整夜和怡安粘在一起,好玩她的新玩具,看见老子回来,不情愿地跟着哥哥过去行礼请安,瞅见母亲们心思不在他们身上,悄悄跑回来接着玩。
弘昼拿着一只会活动的竹节蛇,在假山石上钻来钻去,口中斯斯地哼着,不时还要吓吓丫头嬷嬷。怡安脖子上挂着一串五颜六色各种形状的木头珠子串的项链,与弘历一起在假山下的石桌上搭积木。怡安性子霸道,总要指挥着弘历,还拆弘历搭好的东西。好在弘历脾气不错,不与她争吵,只把被她拆掉的再搭起来。
楚言脖子上挂了怡安分给的一串木头项链,托着腮,有滋有味地看小孩子玩,不时留心一下下下任皇帝的表现,实在看不出哪里特别,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被下任皇帝点到名。
四福晋看看安心做孩子头的楚言,越发不解:“这些与楚言妹妹有什么相干?”
楚言一头雾水地转过头:“什么事与我相干?”
四阿哥看她那毫无气质的样,也不知该笑该气:“你面子大,招人疼。你回京这些天,太后抱怨天抱怨地的,生怕你在京城玩疯了,忘了她老佛爷数着日子等你回去。又怕你家小格格没人做伴,回头在行宫闷得慌不高兴,要在皇孙里挑几个年纪相当的接过去,陪怡安格格玩耍。皇阿玛听说你住到我这儿了,就让我回来跑一趟。一来,代太后问问你,京城的事办完没有,几时回去。二来,怡安和弘历弘昼同年,统共没差两个月,有一个院里住了几天,想必也玩得熟了,我也随扈,就让他们两个陪着怡安过去,路上也不寂寞。这两个混小子过去,要没人管,还不定闹出什么乱子,只好请福晋辛苦一趟。”
“能与楚言妹妹多盘旋几日,我求之不得,哪有什么辛苦!”四福晋笑道:“自怡安来了,三个孩子一处玩得还真挺好。怡安活泼,也懂事,带得两个小子倒比平日乖巧好管,没闹什么事儿。”
楚言忙说:“不成,不成。这番打扰,已经让我过意不去。怎么能再累得福晋和小阿哥车马劳顿?万一孩子中暑闹出病来,不是玩的。为了我闹出这么大动静,不知道的人怕不说我孟浪得没形了!太后要是怪罪,我去领罚。”
四阿哥慢慢搅着粥,笑眯眯地:“在你眼里,我们家孩子都是糖人呢,晒晒就化了?你怕人说你孟浪?我还怕皇上太后怪我抗旨呢。你主意多,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
四福晋也笑道:“往北走,越来越凉快,路上别太赶就是。要避暑,再没有比行宫更好的去处了。说来,还是我们母子沾了妹妹母女的光。”皇孙一大把,能让弘历弘昼有机会到皇上太后跟前露露脸,对大人对孩子都是好事。
楚言无法,只得说:“有劳四爷!有劳福晋!”
“你要办的事,都办得如何了?”四阿哥放下粥碗,踱过来,想看看到底是什么玩意收住了两个小儿子的心。
“差不多了。”
“再给你三日,要不,四日,各处告个别,够不够?”
楚言估计了一下:“够了。”
四阿哥回头吩咐四福晋:“你预备预备,咱们四日后启程。”伸手拨了拨那些花花绿绿的小木块,看着楚言摇头失笑:“你弄出来的?做什么呢?”
“给孩子堆着摞着玩。”
四阿哥又看了她一眼,无奈地笑笑:“就爱折腾些没用的。”
远远看见图雅和小岚有些慌张地走来走去,四下张望,楚言就猜到一定是怡安又跑得不见人影了。回京这些天,她忙着会客办事,被一堆人宠着纵着,怡安撒野的本事越发见长,图雅都管不住了。
要在别家,打个招呼,让底下人帮着寻就是。可这是八阿哥的别院,今天又是八福晋的好日子。偏偏是她的女儿闹出点事,夺了风头,八福晋嘴上不说,心里只怕不会痛快。楚言找了个借口离座,叫住小岚一问,果然。
“没和四阿哥五阿哥一处?问过三阿哥么?他可见着?”小岚急急地要去找三阿哥问,楚言忙又唤住她:“别慌!总不出这园中,多半是和哪个躲在哪处玩呢。你见着三位阿哥,随便问一声就是,别弄得人心惶惶,当出了什么大事。”
小岚答应一声,放缓脚步,放得从容一些。
话虽那么说,她自己又哪里真就放得下心?也不回席上,猜度着这园子里有什么东西能引起怡安的兴趣,也不禁埋怨那人把园子修得太曲径通幽了点,可视范围小,找起来麻烦。打听了园中的荷塘鱼池,找过去细细查了一遍,没有人落水的痕迹,暗暗松了口气,就有了点恼意,寻思着回去后怎么收那孩子的骨头。
陈诚路过,看见她坐在树下出神,连忙走近问她有什么需要。
楚言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没有,不过出来透透气。
陈诚猜她心里不自在,暗自叹息着退下。
楚言揉了揉太阳穴,打起精神接着找,这回专往树丛花草丛里寻去。
“够不着,还差一点。八叔,你再高一些。”楚言连忙寻声而去,差点惊呼出声。
园子的一角,大树下,她女儿正骑在他的脖子上,伸手往树上要抓什么。而他踮着脚,努力让自己“再高一些”。
“八叔,你再高一点啊,还差一点点。”
“啊,好,你等等。”他没法再“高”了,只得先负着怡安蹲下身,搬了块石头过来。
看他一脚踏上石头,她想要出声阻止,声音不知为何竟哽在嗓子眼出不来,眼睛也模糊了。
“抓住了,嘻!”怡安捏着那只蝉,欢喜的屁股一撅一蹦,象骑马一样。
“怡安,快下来!”母亲声音不高,脸色却很难看,怡安眨眨眼,安分下来。
八阿哥一边把怡安放下来,一边柔声安慰:“别怕!你娘不会骂你。”
“你——”楚言气得直翻白眼:“我管孩子,你捣什么乱?”
“是,不捣乱。”他陪着笑脸:“只是,这事若有不是,也是我的不是。你别吓着孩子。”
她狠狠瞪他一眼,抛下大的,只盯着小的:“还不快赔礼道歉!”
怡安慑于母亲之怒,老老实实低下头:“对不起,我错了。”
他蹲下身,摸了摸孩子的头:“不妨事。”又悄悄地使了个眼色:“还不快拿去给弘昼看看?”
怡安悄悄看一眼母亲,在她开始教训之前,一溜烟跑了。
对上她的怒火,他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这丫头总是这么精神么?活泼有趣,真是难得。你小时候,也是这个样吧。”
她的嗓子又哽了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哪有她这么野。”
他轻轻笑了,温和地看着她。
她有些不安地掉开视线,却看见怡安留在他胸前肩上脚印:“那丫头蹭了你一身泥印。这儿,这儿,还有这儿。”
他依了她的指示,用手去弹,模样有些狼狈,引得她暗中好笑。
他的手来来回回,总是错过一小块。她仔细地提示着:“还有,左边点,过了,手再高点,不对。”一急之下,走近两步伸出手去,蓦然发觉失态,慌忙要收回来,却已被他握住。
四目相对,她先垂下眼,微微一挣。
他松开手,自己弹干净那一小块印子,慢慢地,带着两分迟疑地开了口:“几年前,我往南边办了趟差,没见着钱塘大潮,可看了海。我在海边买了一块山地,还有几间房子。”
她咬着唇,沉默片刻,抬头笑道:“方才,福晋给我看了小阿哥写的字。年纪虽小,也看得出几分风骨。小格格生得真是清秀。福晋管孩子管得真好。”
他心中五味杂呈,有些失望有些释然,笑道:“她是个极好的母亲。你也是!”顿了顿:“明儿一早,我就要往行宫去了。”
她点点头:“路上小心,多保重!”在行宫,也许还有照面的机会,不过,见也许不如不见。
那一边又响起来怡安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象是为了什么与人争吵。她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轻轻叹口气,陪着她往那边走过去。他早知道,改变不了什么,也不该去改。可有些话还是想让她知道。有机会当面说出来,已是幸事。
怡安手里抓着那只蝉,伸到弘昼脸前,两颊因为着急气恼红扑扑的:“弘昼,我抓着知了了。你快叫姐姐。”
弘昼一脸不情愿地站着,消极抗拒。
弘春弘时等几个大孩子听见动静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怎么回事。几个小的还太小,说不清来龙去脉。
弘旺知情,笑道:“他们几个都是同一年生的,总共没差几个月。几位福晋说了半天才把大小排清楚。怡安听说弘昼弘旷弘鼎比她小,逼他们叫她姐姐。弘旷弘鼎老实,乖乖叫了,只有弘昼不肯叫。弘昼想捉知了,不会爬树,就让怡安帮他抓只知了来。怡安当真去捉来知了,又逼弘昼叫姐姐。”
弘时摆出大哥的派头教育弘昼:“你既请怡安帮着捉知了,她捉来了,你好歹也该说声谢。怡安大你一个月,就是叫声姐姐,也是应该。你这个样子,惹得她恼了,回头不让你玩她的东西。”
最后一句对弘昼颇有威慑力,立刻乖乖叫了声姐姐。
弘春奇道:“怡安,这只知了,当真是你自己抓的?你爬树了?”
弘时笑道:“怪不得小岚和图雅四处找不到你。你额娘知道,必定要恼。”
弘春转转眼珠子说道:“怡安,比你小的叫了你姐姐。比你大的,你是不是也该叫哥哥?弘历可比你大一个月。”
“怡安有哥哥。”小姑娘理所当然地说:“弘历那么矮,怎么会是哥哥?”
大的几个全都笑了起来:“是啊,弘历,你比怡安大了一个月,怎么倒矮了半头?”
弘历年纪虽大不了一点,人情世故上却比怡安和弘昼明白得多,红了脸对怡安说:“矮半头怎么了?我还是你表兄。”
怡安不解道:“表兄是什么?”
小阿哥们都好笑:“连表兄都不知道?”
弘时笑着解释:“不但弘历,我们这几个都是你的姑舅表兄。你母亲是我们姑姑,是我阿玛的妹妹。我们几个的阿玛都是你——”
“弘时,你这哥哥是怎么当的?就带着弟弟妹妹闹事?”四阿哥的厉声责问打断了儿子,吓得几个男孩全都老实垂下头,不敢说话。
一块儿来的十四阿哥忙叫战战兢兢跟着的嬷嬷们把小阿哥格格们带开去,笑着劝道:“孩子们一块儿,拌个嘴算什么?也没干架也没吵嘴,四哥何苦发火?”
四阿哥哼了一声,转身欲走,觉得灌木后个人影,心里又不痛快:“躲在那里的是哪个?出来!”
楚言看了八阿哥一眼,走了出去:“是我。”方才想着弘旷弘鼎的生日,分明是寒水生了孩子后有的。寒水那厢思念孩子,夜夜洒泪。这厢九阿哥偎红依翠,夜夜风流。心中恼火之极,恨恨地扯了扯树枝,也懒得再与那人说话。
“你躲在那儿看了多久?见孩子们闹,怎么也不出来管管?”
“有什么好管的?反正怡安也没吃亏。”
四阿哥瞪着她,好半天摇摇头:“有你这样护短的娘,可真是没治了!”
十四阿哥故作惊讶:“原来,四哥不是怕弘历弘昼吃亏才出声的么?”
四阿哥拿这两个无法,只得说道:“既是来祝寿的,留着这份伶俐到前面多说两句吉利话吧。”
热闹一时的地方冷清下来,八阿哥从树后走出来,望着天空出了会儿神,听见前面响起锣鼓声,知道寿筵开始,他也该过去了。
十四阿哥又要办饯别宴,倒是换了个花样,请大伙儿到西山脚下的庄子跑马玩耍。
这趟原带了萨娜和图雅的坐骑,一直没机会骑。从一个院子玩到另一个院子,怡安也有些烦了,这回结结实实地撒欢。
没有草原的辽阔,可是,有树林有小河,路线曲折,人为设了简单的障碍,跑起来更加有趣。怡安由图雅陪着跑了两圈,就嚷着要找人比赛。
格格们自不必说,没有像她这么疯的。学会骑马的小阿哥,拥有专有坐骑的也还没几个,就有也比不上具有汗血宝马血统的萨娜,担心输给小丫头失了面子,都不肯和她比。
怡安冲着十四阿哥缠过去:“舅舅陪怡安骑马。舅舅和怡安比赛。”
“好,舅舅陪你。赢了有奖。”十四阿哥大笑着站起来:“楚言,你这丫头是安心替你回来挣脸的呢。”
诸人想到楚言当初在骑马上闹的笑话,全都莞尔。
十四阿哥和怡安打马前冲,图雅放心不下,跟在后面。
先跑回来的是怡安。众人都有些意外,想不到一向好胜的十四阿哥竟肯这么宠小外甥女。
十四阿哥落后两三个马身,脸色不大好看。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