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散尽往事如烟灭.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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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散尽往事如烟灭.续-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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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胭脂的汉话说得结结巴巴,蒙古话还算流利,提起那天的事,只是哭。只记得母亲带她上了小船,哈尔济朗送他们去岛上。小船摇摇晃晃的,母亲不说话,哈尔济朗很凶,她很害怕。第二天黄叔叔划船来接他们,说王妃死了。有一个人走过来,说是她父亲。大王子把王妃放进一个盒子。有人把盒子盖上带走。
  十四阿哥耐着性子,仔仔细细地询问入殓时的情况,心里凉了半截。
  黄敬勇受过八哥恩惠,十四阿哥不大怀疑他的话。何大鹏是四哥的人,可这事儿上照理不会弄假。
  惠芬一直落泪,叙述起事情倒还有条不紊。对那件事的说法和她女儿差不多,又说了许多楚言的好处,泣道:“公主对奴婢恩同再造。奴婢不能报答,到头来还连累主子送了性命。”
  经过这么多年那么多事,她那心软多事的毛病还是改不了!十四阿哥在心里叹着气:“这么说,入殓之前,你再没见过你主子?也没给她换衣服?”
  “是。公主不爱人看见她的身子,更衣洗浴这些事,从来不让人服侍。额附只为她披了件新的外衣。奴婢为公主梳了梳头。公主不大会盘髻,平日多是奴婢帮她梳头。”犹豫了一下,补充说:“事后,听额附对他妹子说,那两人下手极狠,公主脊柱断了,倒是没受苦。”
  十四阿哥虎目发红,咬牙切齿,眼中滴下泪来。
  惠芬接着说:“入殓时,额附怕公主冻着,命奴婢拿几件暖和的衣裳垫着盖着。那些衣服都是从京城带去捎去的,公主很喜欢,平日总穿着。盖着的那件狐皮袍子,还是奴婢为公主缝制的。出嫁时从京城带去的狐皮。公主一直带在身边,冬天时,坐着看书写信总爱披着。”
  十四阿哥默默出神,不知想些什么,半天问道:“灵柩现在哪里?”
  靖夷答道:“还在喀尔喀。不知该就地安葬,还是送回京城。”
  “送回京城。不能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京城里还有人等着她回去呢。
  十四阿哥想起一事:“哈尔济朗呢?”
  靖夷就把阿格策往日朗的说法重复了一遍。
  十四阿哥冷笑:“他不过是不肯让你们见到哈尔济朗。”犹豫了一阵,问道:“图雅呢?她怎不在公主身边?”
  惠芬答道:“两年前,大王子做主让她和阿格斯冷成了亲。成亲后,图雅就到南疆去了,管着那边的两处产业大小事务。夏天,阿格斯冷到乌伦古湖来,也没带她,说是走不开。”
  十四阿哥神情晦明难辨:“你们下去吧。”
  楚言昏沉了好些天,大半时间都睡着,迷迷糊糊醒来,被喂着吃点东西喝碗药,没能说两句话就又睡着了。朦胧中知道丈夫和儿子在身边,其他人呢?
  终于,她睁开眼,神志清明,对正为她换药的丈夫一笑:“我睡了好久吧?”
  “嗯。”他温柔地包扎着肩上的伤口:“靖夷给的药真不错,开始收口了。”
  “靖夷?”她想起了那场灾难:“孩子们呢?有没有人受伤?火灭了吗?”
  阿格策望日朗叫哈尔济朗和阿格斯冷进来。
  门打开的一刹,一股干燥的热气涌进来,不象在湖边:“我们在哪里?”
  “克拉玛依。”他走回来坐下,摁住她的肩膀:“别动,伤口还要再养几天。”
  两个男孩走进来,见他醒来都很高兴。楚言敏锐地觉察他们身上多了点东西,忧伤?
  “水灵呢?你们找到她了吗?我叫她藏在湖边的树林里了。”
  阿格斯冷和哈尔济朗垂下头,不说话。
  阿格策望日朗拍拍两个儿子:“先去把事做完。”
  目送两个男孩走出去,楚言问:“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
  阿格策望日朗慢慢地开始讲述,看着妻子眼中不断涌出的泪,无力而悲伤。
  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听着,任泪水奔流。
  他讲完了,等不到她的声音,有些担心:“楚言?”
  她转动眼珠,对上他的:“这么说,我死了?水灵替我躺在棺材里,被送回大清?她那么胆小,被关在盒子里,去那么远的地方——”
  他用力握住她的双手:“对不起!可水灵——她已经死了。”
  安静了一下,她问:“那么,现在,我是谁呢?”
  “你是你自己,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
  “我不能去伊犁,不能留在准噶尔,不再是你的妻子。”
  “不,你是我的妻,永远都是我的妻。”
  她注视着他:“我不可能再是大王子的妻子。”
  他抚摸着她的脸:“你不是大王子妃,你只是我的妻子。”
  她的眼中没有压力,只有淡淡的询问:“我可以,你,能么?”
  他窒了一下,无法回答。她可以只是他的妻,他可以只是他的夫吗?他放得下准噶尔的一切吗?准噶尔放得开他吗?
  “楚言,你要我怎么做?”
  她微微掉开视线,沉吟片刻:“我不知道。我希望你和我都不要做将来后悔的事,不要说将来后悔的话。你是你自己,做你想做的事吧。”
  哈尔济朗探头进来说:“父亲,叔叔的回信来了。”
  阿格策望日朗出去。
  看出儿子心情消沉,楚言招手呼唤,一边努力坐起身。哈尔济朗连忙赶过来扶住母亲。
  “不是你的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哈尔济朗抱着母亲,放声大哭。
  楚言的泪也是哗哗地流:“生命脆弱,所以更要珍惜。人生无常,所以更要坚强。想哭就哭吧,哭够了以后,我们还要好好活下去。”
  看见相拥流泪的母子,阿格策望日朗心中苦涩。最终,他还是无法实践诺言,不能保护妻子儿女。他最后唯一能为他们争取的就是自由,让他们永远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到新的天地开始新的生活。
  “俄国人又来了。大约四百五十人,名为考察,已经乘船到达宰桑泊。边境几面吃紧,抽调不出军队,我得带人去挡一阵子。”
  楚言的心沉了下去:“你手下还有多少人呢?布在西境的人马抽不出来,也来不及调动吧?噶尔丹策零和小策凌敦多布为什么不去?他们带着一万多人的军队,一个主要目的不就是防备俄国?”
  北极熊贪婪,胃口很大,似乎永远也吃不饱。占据了西伯利亚大片荒无人烟的土地,还几次试图往南扩张。准噶尔和清朝关系僵化,剑拔弩张,又让俄国看见了机会。
  彼得一世听沙俄西伯利亚总督加加林报告说,准噶尔境内额尔齐斯河到叶尔羌的广大地区蕴含有丰富的金矿,就派出了一个考察团,带领三千人的军队,以考察金银矿为名,试图占领额尔齐斯河流域和宰桑泊地区。小策凌敦多布率领一万人,将考察团围困了一年,切断一切供应及联系。放他们回去时,考察团只剩下七百人。其间,加加林派来的使者切列多夫也被策妄阿拉布坦扣押。
  经此挫折,彼得一世老实了几年,可看见策妄阿拉布坦受到阿尔泰和哈密两路清军的压力,在西藏的地位岌岌可危,又趁火打劫来了。
  阿格策望日朗沉默片刻,叹道:“他们不但要防备俄国,也要防备清军。防止清国军队继续向西进攻。我已经让额尔齐布去调集人手,再过两三天就能到了。”调来的这批人马是他最忠诚最可信的部下,本来是想让他们护送楚言和哈尔济朗离开准噶尔。可噶尔丹策零的意图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他不得不相应地调整计划。就让噶尔丹策零得到他想要的,让他保住他最珍爱的人。
  “你能调来多少人呢?一百?两百?你们的武器——”她从不过问战事和他的政务,不等于她在这些方面就是盲人。
  他把她抱起来,拥在怀里,安慰说:“不要担心。噶尔丹策零只是一时调动不了,需要两三天时间。可这些天,要是放着不管,由着俄国人修筑起防御碉堡,回头收拾起来就麻烦了。我带人去,只是骚扰,不合他们正面交锋,用不了太多人。”
  可以信任噶尔丹策零吗?她不信,知道他也不相信。他们兄弟父子间的事,该怎么做应该由他决定,她无权多说:“把俄国人赶走,你就要回来见我。我会等你。你若是拖拖拉拉,不快点回来,让我碰上别的好男人,我可要改嫁。反正我不是佟楚言了,愿意做什么人都行。”
  阿格策望日朗愕然,望见她倔犟的表情,强忍的泪水,心里又酸又疼:“也许,你可以回中原去,回到那个人身边。只是,京城里——”
  “你还不明白么?”她泣道:“这些年,我心里只有一个男人。他是我丈夫,是我孩子的父亲。”
  他低头吻去她的泪。她的泪又咸又热,融化了浸渍了他的心:“哦,不哭。楚言,对不起。”
  “那个男人发过誓护我一生,说过他和我有一辈子。他要是敢骗我,我绝不饶他。”
  他有点好奇:“你会怎么做?”
  “我?”她恨恨地瞪着他:“我会告诉全世界,他是个骗子。我会嫁给别的男人,给孩子找个新的父亲,姓氏也改成他们新父亲的,就当从来没有那么个说话不算话的爹。”
  他张口结舌地望着她,突然笑了,温柔而满足地吻着她:“你可真狠!你瞪着眼睛发脾气的样子真好看!我好多年没看见这样的你了。我喜欢你这样,生气勃勃,让人着迷!”
  轮到她目瞪口呆,脸上飞起两片红云,偏过头去不再搭理他。
  他的吻落到她的耳边,温热缠绵,伴着轻微的叹息:“只要还有一口气,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从伊犁和昭苏调来的一百多至忠至城的勇士整装待发。楚言第一次为丈夫披上战衣。
  收拾妥当,阿格策望日朗捧起妻子低垂的脸,深深地眷念地凝望:“我让额尔齐布送你们去南疆。你告诉哈尔济朗一个新的世界,就应该带他去看看。”
  楚言深深吸了口气,板着脸:“你要是不打算回来见我,就别管我会怎么做。”
  他咧嘴而笑:“还在发脾气?”双臂一收,紧紧抱住她:“娶到你,是我最大的福气。”
  她呜咽出声,手臂紧紧缠上他的脖子,不顾一切地吻上他的唇。
  终于恋恋地分开,他的眼明亮而坚定,温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泪,轻轻用手指梳理着她鬓边的头发:“楚言,你还要最后做一次大王子妃。”
  一百多个勇士的注视下,阿格策望日朗精神饱满地大步走出小院的门。身后不远处是箭伤未愈的王妃,脸色苍白,眼睛微红,嘴角微抿,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一贯地仪容整洁,举止从容。
  阿格策望日朗先走向额尔齐布,轻轻拥抱了一下:“好兄弟,拜托了!”
  额尔齐布含着热泪,微微点头。大王子的打算原原本本都告诉了他。他跟随大王子很多年,与王妃小王子相熟,曾随着他们一起去印度,后来还作为大王子的代表去过帕米尔和疏勒。这一次,大王子的诸多安排都是由他出面,他对有关的人和事最熟悉。他很希望能和大王子一起上战场,并肩杀敌,同声共死。可是,大王子需要一个可靠的人来保护王妃小王子,还有那些女人孩子。
  白音单膝跪下,恳求说:“大王子,让我和您一起上战场吧?我是您的侍卫,我的职责是保护您。我不怕死!”布和和其他几个人也跪了下来,说着同样的话。
  阿格策望日朗挨个亲手扶起他们:“我知道你们是准噶尔最勇敢的战士,所以,我让你们帮助额尔齐布去做最重要最困难的事。其中一件就是保护王妃。”回头望了一眼站得镇定笔直的妻子:“她比我的生命更加重要。”
  转向伤感地缩在后面的敖其尔:“你觉得过去辜负了王妃,现在开始好好补偿吧。尽到你的职责,保护她。”
  敖其尔抬起头,激动也惭愧:“大王子,让我去打俄国人吧?那是我最好的归宿。”
  “不,敖其尔,你没上过战场。你的才干留在王妃身边更有用。你是父亲,应该保护好你的孩子,还有其他孩子。帮着王妃,为他们找到出路。”指了指另一边的战士:“他们中不少人和你一样,也是父亲,也有年幼的孩子。”
  一双双信任希翼的眼睛望过来,敖其尔了解了自己的使命:“是,大王子。我的血会为那些孩子流尽。”
  阿格策望日朗走过去,从几个战士身后把阿格斯冷拉了出来:“忘了我对你说的话了吗?”
  “可是,大王子,父亲——”
  “你要留在你母亲身边,和你弟弟一起,保护她,不要再让她受伤。”
  阿格斯冷垂头丧气地站到哈尔济朗身边。楚言走过去,一手一个拉起两个男孩,沉静地望着丈夫,和他身后那些男人:“我们等着你们回来。”
  阿格策望日朗点点头,最后望一眼妻儿,跳上黑马,大刀出鞘,高举到空中:“出发!”
  百多匹战马踏尘而去。余下的人听见一个轻柔而有些低哑的女声坚定地说:“他们会回来。他们是最勇敢的准噶尔人。没有人能打败他们!”
  停了一下,这个声音又说:“我们,也准备出发吧。”

  离(结局A)

  第二天,阿格斯冷还是趁夜悄悄走了,给图雅和哈尔济朗分别留下一封信。
  给哈尔济朗的信中,阿格斯冷让弟弟替他请求楚言的原谅,要弟弟保护好母亲,听她的话。楚言默默读完,叠好还给哈尔济朗,微笑:“我知道了。我原谅他。”
  阿格策望日朗之于阿格斯冷,有点像她之于水灵,不仅是收养人监护人,是父亲,是榜样,是信仰,甚至,是神!比起哈尔济朗,阿格斯冷更加努力做一个好儿子,更加渴望得到阿格策望日朗的肯定和喜爱。尤其,水灵死了,他亲手杀死可能是自己生身父亲的两个男人,再也无法承受失去心目中的父亲和英雄。此时生生把他拉回来,也就等于永远将他禁锢在悲伤和自责中。
  一路快马疾驰,翻越天山,走了十多天到达阿克苏。担心被策妄阿拉布坦寻到哈尔济朗,楚言命白音布和带着一半的人直接护送他去疏勒的农场,自己化装成回人仆妇,随额尔敦扎布去行宫做些安排。
  哈尔济朗不肯走:“我已经犯过一次错。这次,我绝不离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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