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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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情-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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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被他这样看着的侍应生也是惴惴,盼望着这小佛爷赶紧离开吧。
  正在这时,一对外国夫妇进来用餐,侍应生赶紧上前一步,还没摆出最得体最亲切的微笑,却被文革文小爷抢先了一步——
  
  山不转水转,既然在侍应生那里泼水不进,文革少爷的脑子一转,心思就动到了来用餐的客人身上——
  才华与天分。文革只需要展现他功力的十分之一,就能让人明白这是一个多么精彩绝伦的豪门少年。漂亮倨傲的面容,严谨优雅的礼仪,优美流利的法语,完全清澈真诚的眼睛——面前的法国夫妇简直要惊讶了,从他们的眼中不难看出对眼前这个少年的喜爱,可是对于少年的请求,依然有些犹豫——他想出三倍的价钱,购买他们今天在东宝庵的定位——
  说实话,能来东宝庵吃饭的,基本上都不缺那个钱,这些人要不因为生意场上的来往,满足挑剔的客户的要求,要不就是真正对美食感兴趣的,这些人,你就是出十倍的价钱,人家也不一定心动,所以,更关键的,是要以情动人,听听,听听,这小兔崽子都说了些什么——
  什么今天是他姐姐的生日,他姐姐下星期就要跟随红十字医学会飞往伊拉克,作为弟弟,他不过是想给姐姐一个特别的生日晚餐,全他妈放屁,仗量她听不懂法语是不是?很不凑巧,法语几乎是旗渺渺的第二语言,比从小学到大的英语说得还溜,旗家在法国米兰和巴黎都有房产,旗知微在世时,每年差不多有两个月,她和旗小漾都待在法国。
  
  “文革!”渺渺怒喝一声,几乎把周围的人都唬了一跳,现场有一瞬间的安静。
  渺渺的脸色十分难看,但还是朝那对法国夫妇得体地微笑,然后用流利纯熟的法语感谢他们的停留,对于自家弟弟的鲁莽感到抱歉,希望得到原谅。
  那对法国夫妇真的有点被弄糊涂了,看看这个,少年铁青脸呼哧呼哧喘着气——他要气死了,他刚刚要说动那对法国人,旗渺渺就扯他后腿,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吼他;又看看那个,女孩儿冷肃着一张脸却还保持着最基本的礼仪,朝他们点点头,然后皱起眉对少年道:“走吧!”
  文革拽着头,压根就不理她。
  渺渺一把拽过他的手,压低声音怒道:“你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
  文革霍的抬起头来,一双被硬生生逼红的眼睛愤怒地瞪着她,“我他妈这么丢人是为了谁?”
  渺渺心头一窒,正要开口,听见有人叫她,“旗小姐!”
  渺渺转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生何处不相逢——阮东庭和安苦大美女,算起来,渺渺遇见他们的次数真不算少了,可,不熟,这会儿乍听安苦叫她,还有点愣愣的——
  安苦却是那种八面玲珑型的,笑眯眯地朝渺渺点点头,“好巧,若是不介意的话,我们的定位让给你们吧,我们刚好有事要走,还没来得及点菜呢!”
  渺渺的目光一滑,落到旁边阮东庭那张冰冷无机质的脸上,又迅速地转回来,笑着拒绝,“不用了,小孩子不懂事,见笑!”
  渺渺话音未落,就听见文革的声音,“为什么不要!”说完,甩开渺渺的手,头一抻径直往里面走去!
  渺渺一听,他这是存心跟她作对了!恨得牙痒痒,可面对安苦,却只能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真是不好意思!”
  安苦笑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们也用不上了,让给你们刚好,是吧,东庭?”安苦笑着仰头征询阮东庭的支持,阮东庭脸上的神色极淡,几乎看不出任何情绪。
  可渺渺多有察言观色识人内心的天分,几乎在见到阮东庭第一眼,渺渺就可以肯定地说,这是一个将贵族教养刻在骨子里的人,对别人严苛,对自己更加严苛,显然,刚才那几乎闹剧一般的情景已经让他十分反感,可,一种高贵的贵族礼仪让他不至于表现在脸上。很多人都说,阮东庭这样的出身却没有专横跋扈的不可一世,真是十分难得——其实,他们错了,这个男人的不可一世可不在面上,他的不可一世都勾兑在他的骨血里,显示在外便是一种分寸感,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态,都能让人产生一种不容亵玩的仰视感。
  就是透视了这种本质,渺渺对这个男人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谢谢。”渺渺这声道歉很真诚。
  安苦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毫不矫情,“那,再见,有机会再找你打球。”
  “好。”
  
  渺渺跟着穿粉色和服的女侍穿过一大片枯山水庭园,沿着檐廊向前行进。东宝庵确实对得起它的价格,原汁原味的东瀛之风——石灯笼、洗手钵、青苔、木屐……摒弃一切富贵、华美、艳丽、豪华,高扬出一种稚拙、简素、质朴、静谧的禅宗品格。
  前面引路的女侍动作娴雅而安静,风来竹面,满目明净,每次来,渺渺都有一种深得天地人生况味的澄澈和宁静。
  女侍在前面站定,然后娴静地跪在门边,将和室的纸门轻轻拉开,然后深深地俯下身去,“请。”用的是日语。
  渺渺走进和室包厢,文革已经盘腿坐在矮桌边,并没有看她——这小祖宗哦,还在跟她置气。渺渺蛮无奈,每次她跟文革的关系稍稍缓和一下,就总会另生出这样那样的事端。
  渺渺的脾气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刚刚,她确实是非常的生气,文革这孩子有时候蛮横得太不像话,可这会儿,你又看他倔着一张漂亮的脸,一手拿着一根筷子仿佛较劲儿似的拨着一只装调料的小碟子,不看你,就是不看你,你的心先软了一半。
  何况,渺渺还记得刚刚他通红着眼睛几委屈地朝她吼,“我他妈这么丢人是为了谁?”是为了谁,为了旗渺渺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呗。渺渺刚怒急攻心没回过味儿来,这会儿再想想,既觉得好笑,又有点感动。
  她喜欢来东宝庵,可是这儿的门槛实在太高,对现在的渺渺来说,这已经不是她的地界儿了,也就有时候沾着唐习习这小富婆的光,一年来那么一两次。
  现在,这么个男孩儿,这样地为你掏心掏肺,简直是有点讨好的意味了,你不领情也就算了,你居然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吼他,想想,想想,太不识好歹了好不好,简直该拖出去毙了。




冰释前嫌

  哄,当然还是得哄,可怎么哄,这还真是门技术活。
  侍者送来他们点的御猎锅,问是否需要帮忙现场料理,渺渺拒绝了,等侍者鱼贯而出,合上纸门。
  有人曾经评价日本的建筑为“木和纸的艺术”,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和纸是一种可吸光的亚光材料,呈现出的是材料的简素本色,那随意的形态,无不体现出自然的本色之美,令室内洋溢出一派天真、淡泊、潇洒而又雄浑的景象。
  室内的布置极其简单,只在角落放一些拙朴的清水烧陶罐,似乎随意插上芦苇、枯叶,仿佛天意一般,身处这样的环境,你的心跳也会变得缓慢,一颗风尘仆仆的心,在此有了休憩。
  渺渺极其熟练地翻动着手中的料理,神态闲适,仿佛不经意般地询问,“文革,你知道这御猎锅的来历吗?”
  文革没说话,仿佛压根就没听到,这小祖宗哪里会这么好糊弄!
  渺渺也不在意,换正襟危坐的姿势为闲适地盘腿,脸上露出轻松舒活的笑,闲话家常似的,“有一个传说,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据说很久以前,有一次王公贵族出外打猎,因为太尽兴了,而错过了回去的时间,吃完了身上带的干粮,王公贵族也是人啊,也会肚子饿啊,没办法,只好向附近的农家求食。那时候多等级分明啊,农家人简直是受宠若惊了,可哪里又有拿得出手的食物呢,于是只好将锄头洗干净,宰杀了养了好久的肥鸭,就在炭火上用锄头代替釜锅,用鸭油烤鸭肉,再佐以新鲜的蔬菜进供。那些王公贵族们享受了吱吱作响喷香扑鼻的鸭肉后,居然难以忘怀,回到宫里面,下令仿制农作的锄具,如法炮制。据说,这就是御猎锅的由来了。”
  正好一片鸭肉烤好,渺渺用生菜包了,佐以东宝庵特质的密酱,真真是人间美味,渺渺享受地眯起眼睛。
  对面的文革却很不屑地嗤了一声,“这有什么稀奇,类似的传说中国不知道要有几箩筐,日本说白了就是一个善于抄袭的民族!”
  渺渺笑开了,想不到哦,这文革还是个爱国主义者咧,点点头,“这话说得在理,不过咱们也得实事求是地说,日本这个民族某些地方确实让人心生敬畏。地少人稀,又缺少资源,还是个岛国,多地震、火山等自然灾害,这样的民族要生存下去,不依靠别人能怎么办!这民族多识时务,咱中国强盛时,他俯首称臣虚心向学,西方文明入侵时,他立刻嗅到这种文明的高明之处,几乎没有任何挣扎地就依附过去。最关键的是,他能将别人的东西转化为自己的东西,这才是他立国的根本!”
  文革挑眉,“你喜欢日本?”
  渺渺细细地看着他高高扬起的眉,然后好整以暇地问:“你不喜欢日本?”
  文革挺干脆,点头,“是。”
  渺渺笑,这其实是个显而易见的答案,十七八岁的孩子,最是爱恨强烈,性格分明的时候,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哪里容得下灰色地带。从某方面来说,渺渺欣赏这种鲜明,但她还是要问,“为什么?”
  文革却并没有直接回答,反问她,“你喜欢看电影,那你看陆川的《南京,南京》吗?”
  渺渺点头,已经有点隐隐摸到他要表达的东西了。
  文革的话依然简洁有力,“谈谈感想。”
  渺渺想了一会会儿,笑了,“这样说吧,以我的电影的角度来看,这不是一部出色的电影,因为他失落了一个很重要的元素——人文价值。陆川若想展现日本侵略者的人性,尽可以选择别的故事。但南京大屠杀恰恰是日本侵略者兽性肆虐的暴行,在南京这个尸骨成山、血海成仇的屠杀舞台上,导演展现的主题竟是一个侵略士兵的人性光芒。只能说他匪夷所思地登错了历史舞台。如此头脚倒置、妄扣主题的影片,如何面对三十万死难的亡灵?如何面对心灵仍在啜泣的亿万国民?”
  对面的文革笑开了,狡黠、调皮、得意、孩子气,“你的话就是我的答案!”
  渺渺笑,真该为这个男孩儿敏捷的才思喝彩。
  至此,他们之间的气氛总算融洽起来。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喜欢日本?”这个男孩儿也执拗,还想着刚才的问题。
  渺渺呷了口清酒,眯了眯眼,“以一个中国人的角度来说,我不喜欢日本,就像刚才说的,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都不该忘记南京大屠杀这出人间悲剧;但换一个角度,纯粹以一个人的视角来看,我欣赏日本。”
  渺渺一边说,一边执起旁边的酒盅为对面的文革添了清酒,又给自己满上,语气漫不经心却是逻辑严密,泼水不进,“或许我们不愿意面对这样一个事实,当我们被沉重的文化传承的负担压得喘不过气来,以至于一会儿食古不化,一会儿又全盘照搬西化,找不到自己的民族文化魂魄时,而经历了数百年的文化和经济革命后的日本,却似乎游刃有余地把玩着现代文明和传统文化的传承游戏。”
  正在这时,女侍温柔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然后纸门被轻轻地拉开,然后一个穿传统和服的女侍,五指并拢规矩严谨地放在膝盖前,深深地俯下身去,再缓缓起身,将托盘上的寿司拼盘小心而优美地呈到他们桌上,摆转到最适合欣赏的位子,继而又深深地俯下身,恭敬地倒退着出去,关上纸门,一整套动作严谨而优美,有种静谧的禅意。
  在此期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欣赏着这个女侍宛如艺术表演般的布菜方式,然后渺渺才很有感触地开口,“文革,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我喜欢东宝庵的理由。他们不仅仅将东方文化中的‘礼’存在于想象的价值观念中,同样也是可以表演出来的一整套礼仪形式。或许正是这些执着的礼仪,在无意识中抵御了西方强势文化的侵蚀。在‘道’的仪式操演中显示了一种东方文化传统的庄严与神圣。”
  这话题,似乎有点沉重了,气氛有一会儿的肃宁,好一会儿,文革才开口,语气有点失落,有点挫败,他说:“渺渺,我不懂你。”
  这样的女孩儿,身上凝聚了太多矛盾复杂的气息,难以解读。你看她细皮嫩肉,唇红齿白,真是印证了塞缪尔《青春》里的“桃面、丹唇、柔膝”,可,偶尔淡淡睥睨的眉眼,告诉你这是一个心眼儿刁钻鬼魅勾人的女孩儿,在她人事练达世事通透的外衣下藏着一颗没有是非道德观念的灵魂,她精通吃喝玩乐,并且能将吃喝玩乐的温润精髓做到极致,可,转眼,她又以那样沉重深刻的语气谈起中国文化的现状,你能从她的话语中尝到一种真诚的痛,如此大气、凛然。
  别说文革,谁又真正能懂得呢?
  “渺渺,你的身上藏着很多秘密。”
  渺渺一愣,没想到文革忽然会这样说,然后她很大方地点点头,“是,每个人身上都有秘密,你也有。”
  文革的眉皱起来,好一会儿,才释然地点点头,“对,我也有。”
  渺渺端起酒盏,笑得洒脱坦荡,“咱们应该为各自身上的秘密干一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这些秘密保持住了每个人的独立性!”
  文革也豪爽地拿起酒盏,“好!”轻轻地碰了碰她的,然后一口饮尽。
  渺渺又再次给两个人都满上,端起酒盏很真诚地望着文革,“这杯敬你,为刚才的事道歉,还有,我今天很开心,真的,谢谢!”然后仰头饮尽杯中酒。
  文革一愣,有一股酸涩的暖流立刻涌上眼眶,他努力逼退了它,然后大咧咧地一笑,再次一口饮尽,然后比渺渺先一步拿过酒盅,倒上——
  “我也敬你,为所有的所有,以及,我们将来,一切的一切!”
  渺渺笑了,这说法倒是很新鲜——
  “敬世界和平!”
  “敬这天这地,这花好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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