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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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情-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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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对文革是有杀伤力的。
  旗小漾是谁?那是被多少瑞德男孩儿奉为帝王般的存在,他们崇拜他,憧憬他,仰望他,追随他。他们这一辈,多多少少都听过旗小漾的名字,与梁辰莫小小不同,身在瑞德,身在俱乐部最顶层,文革比任何人都更接近旗小漾,体会他的惊采绝艳,震慑于他的深不可测,就是在这无限接近中,深深深深地体会到一种高山仰止的崇敬感和极大的落差带来的焦虑。
  跟很多男孩子一样,文革也曾怀着倾慕的目光注视着他的前辈旗小漾,然而在这种倾慕里,又隐含着一种不甘心,一种渴望超越的好胜心。
  旗渺渺是旗小漾的。
  这句话,既包含了别人对于旗小漾的一种威慑,却也流露着一种崇敬维护。
  各种的心绪复杂纠结,让一向聪明绝顶的文革文小爷第一次出现了迷茫。
  
  因为要准备公开课,渺渺一直在办公室备课到十一点,才揉揉酸涩的眼睛、肩膀,起身关了灯,合上门。黑暗中的校园影影憧憧,渺渺的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笃笃笃”有节奏的清脆的声音,显得格外阴冷孤寂。
  渺渺走得很快,只想赶快回宿舍,却在自己的宿舍楼下看到一个人,影子般吊在黑通通的树影间,仿佛没有魂魄,只呆呆地抬头仰望着宿舍楼上漆黑的窗户,不知道望的是哪一家。
  “文革?”渺渺真的很惊讶,可马上,又微微蹙起眉,有点烦。
  文革转过身,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改变,还是有点呆呆的,看着她像不认识似的,又仿佛有一种从心底里透出来的委屈和凉意,微弱的路灯光下,一种清透的白。
  这样的文革,有点奇怪。
  渺渺走过去,眼含关切,“文革,怎么了?”她的手刚触碰到他的衣服,冰冷就从指尖传递,渺渺一惊,不知道他在这边站了多久,以至于这衣服都冷得像结冰,刚想开口说话,文革忽然低下头,从裤兜里摸出一个U盘,递给她——
  “这就是那个录像的原文件,没有备份了。”
  渺渺愣了一下,伸手接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文革却已经越过她,走了。
  
  因为解决了文革的事,渺渺心情好,连带着裴越要求陪他看船模展也欣然同意了。
  上次画展没看成,裴越一直耿耿于怀,这回是一大早就到了渺渺的宿舍,紧迫盯人。好在渺渺住的那幢宿舍楼住的老师不多,裴越又十分小心。
  
  展厅按时间顺序分了四个,裴越最感兴趣的是三国那部分,模型全部按正常大小比例缩小,做得非常精细,一眼望去,就有一种时间被极大浓缩,你体会到一种纯阳刚式的峥嵘气象,一种金属铮鸣青锋出鞘的尚武精神,很容易让人热血沸腾。
  大概男孩子天生就对军事、战争、黑帮有着敏锐的嗅觉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执着。展厅里的人不多,这种展览原本就是冷门,但裴越的兴致很好。
  渺渺跟在他后头,看见他眼里有着热切的光,难得的像个孩子似的贪婪地看着橱窗里的精致模型,然后他转头看看左右,最后头转到后面,终于看见落下一大截的渺渺,噔噔噔地走回去,好像怕她走丢似的,牵了她的手,一边走一边看,一边给渺渺做简单的介绍——
  “这个是斗舰,虽然没有楼船威风,但里面装的可全是士兵。别看它块头大,但是机动性绝对优秀,运载士兵又多,适合真刀真枪的近战。如果说楼船是棋盘上的‘将’,那它就是冲锋陷阵的‘车’。”
  “这个是走舸,它的船桨很多,行动迅速,可以发动闪击后全身而退。”
  “这个是斥候,专门用来侦察敌情的,算是三国时代水军中的侦察舰了。”
  “渺渺,你看这个,这个是艨艟,在赤壁之战的‘火烧连船’中充当了烈士的角色,算得上是最大的功臣了。但实际上,‘自杀式攻击’可不是这种战船的本职工作,它外形狭长。航速很快,外面以生牛皮蒙背作防御,独立作战能力很强,应该充当的是驱逐舰的角色。周都督拿它当‘神风敢死队’使用,不按常理出牌,打了曹操一个措手不及。”
  渺渺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话的裴越,那双总是澄澈得不起一点涟漪的眸子现在亮晶晶的,非常有神,瓷白的脸上红扑扑的,有显见的兴奋,拉着渺渺的手,像个炫耀的小孩子。
  他似乎也有点觉察自己反常,略略有点不好意思——
  “渺渺——”声音软软的,像小猫的爪子挠在心上,撒娇一般。
  然后他抬起头,“渺渺,你渴吗?我去买水。”
  他们已经看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了,确实有点渴,渺渺点点头。
  “那你等我一下。”话音还未落,裴越已经朝出口的小卖部跑去了。
  渺渺坐在一边的沙发上休息,看着裴越的目光带着点儿宠,带着点儿纵容,这样的裴越,让她觉得很好——或许,那个天才少年画家能为他赢得别人几辈子肖想不来的名誉财富尊荣,但,现在这个微微羞涩却有着朝气的裴越才是一个少年,正常的,普通的,快乐的,本真的。
  裴越跑回来了,手里拿着两瓶水,展厅里的空调打得有点高,他的鼻尖沁出了细小的汗珠,渺渺忍不住用食指点了点,裴越愣了一下,然后咧开嘴笑了,干净明朗,毫不掩饰的快乐欢喜,望着渺渺的眼神毫无保留的依恋,缠绵。
  
  那次看展览回来后,渺渺隐隐觉得有事要发生,她相信“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日子过得太顺了,老天爷都看不过去,这不,渺渺刚出校门,一眼就看见了黑色宾利边的何足。
  “旗小姐——”何足的脸上露出矜持得体又疏离的微笑。
  渺渺很想就这样装作没听见,可,能吗?
  
  依然是阳明山庄,依然是“颐园”,依然是那个书房,不同的是,这回阮东庭没有打电话,他站在窗户边,背对着门,冬日的阳光穿过田字格的窗户,金屑般散落他周身,身上只穿简单的衬衫西裤。
  何足一如上次那样,将她送进书房便合上门出去了——
  渺渺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没有走近,阮东庭也并没有请她坐下,他望着窗外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半晌,他转过身来,“旗小姐——”他的右手食指和拇指拧着眉心,似乎有点累,走到书桌后面,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伸手示意了一下。
  渺渺看了他一眼,按捺住自己的烦躁的心绪,走过去,拿过信封——
  里面是一叠照片,是她和裴越看船模展时候,照片中的他们真是一对漂亮的宝贝,那十指紧扣的手,那偶尔交汇的眼神,那心照不宣的微笑——
  渺渺没做声,心里面,可一点也不平静,他派人跟踪她,他居然派人跟踪她!!怒,怒极,渺渺气得心口都发疼了,可她还知道按捺自己的情绪——眼前的人,你得罪不起,没什么的,旗渺渺,这没什么,真的不要紧!!
  阮东庭看了旗渺渺一眼,一眼,就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威压,“旗小姐,你有什么要说的?”
  “没有。”渺渺将照片放回信封,又将信封放回桌子,脸上甚至还带着微笑。
  阮东庭微蹙了眉,眼神变得犀利,“旗小姐,你觉得这是一个老师该做的吗?”
  渺渺的手垂在身侧,指尖微微地抖动了一下,她无言以对,是的,这不是一个老师该有的行为,可,渺渺抬起眼睛,毫不退缩地迎视,“阮先生,我可以告你。”
  阮东庭抬眼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洒脱豁达,却正是这种平淡让渺渺的心口一下子窒住了——这种洒脱豁达是身处高位历练沉淀后的自由挥发,说白了,人家压根就不在乎你去不去告他。
  旗小漾曾经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跟渺渺贫:知道什么叫权力吗?权力就是无所不在的控制;就是节骨眼上的拿捏;就是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就是打着面孔打官腔,一边敲骨吸髓一边接受你的顶礼膜拜。
  渺渺低下头,咬着唇,逼红了眼睛,却还是忍着。
  阮东庭看了看她,似乎觉得已经敲打得差不多了,轻轻地叹了口气,“旗小姐,我原本并不愿意这么做——”他坐下来,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支票薄,唰唰地填了一个数字,然后撕下来,推到渺渺面前——
  “轰——”一下,渺渺全身的血液全部都往上涌,她只觉得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住——她旗渺渺,虽然没爹没妈,却从未真正受过什么委屈,最大的挫折,便是旗知微的过世,旗小漾的离开,然而今天,今天,旗渺渺,你也有一天会被人用钱打发?!
  旗渺渺霍的抬起头,双目通红,盯着阮东庭,怨毒、怨恨,嘲讽,嘲笑,“我旗渺渺还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你不就想让我离开裴越吗?我告诉你,我偏不,阮东庭,你算个什么东西!”
  阮东庭的脸色变了,他大概没想到这个堂堂名校大学生,居然这样没有教养地谩骂。
  旗渺渺却是一秒钟也不想多待了,转身,大踏步地朝门口走去,刚打开门,却和刚要敲门进来的何足撞了满怀,何足手里捧了个盒子,也被撞翻在地,只听“哐啷”一声,瓷器碎成两半儿的声音。
  何足大惊失色,“我的天呐,这是汝窑的瓷器!”
  渺渺的心咯噔了一下,脸色也变了。




相依为命

  阮东庭,你算个什么东西!
  再想起这句话,渺渺简直后怕,她那时候是气疯了,口不择言——阮东庭再不是东西,捏死她还是跟捏死只蚂蚁一样容易!
  
  “哎,渺渺,你抱回来的那一堆破铜烂铁到底干啥用的?”
  这是在“小光年”,门口挂了暂停营业的牌子,渺渺坐在靠窗的位子,看着窗外发呆,听到唐习习这样问,转过头嗤了一声,“什么破铜烂铁,没见识!”
  唐习习一点也不介意渺渺的挤兑,“不是破铜烂铁是什么?”
  渺渺一手支着下巴,神情有点懒有点烦,表情抑郁,“那可是正宗宋朝汝窑出品的瓷器,把你称斤论两卖了都不抵它千分之一值钱。”
  唐习习吓得手一滑,差点让本来就已经碎成两半儿的瓷器再次遭罪。
  “真的假的?”唐习习明摆着不太相信,将一边将瓷片儿举起来,仰着脖子仔细鉴赏。
  渺渺神情淡淡的,“当然,它现在碎了又另当别论。”
  孔娘子煮了咖啡端过来,也拖了把椅子围坐在桌子边,和唐习习一起看那两半碎瓷片,半晌,微蹙着眉问:“这是什么东西,我怎么瞧着有点儿像宠物食盆啊!”
  渺渺拍着大腿大笑,“孔娘子你也有一天落入俗人之见了!”
  孔娘子笑得豁达,“我本就是俗人,自然都是俗人之见。”
  渺渺来了兴致,一扫刚才的抑郁不振,倾过身来拿起一片瓷片,兴致勃勃地说:“这是一个水仙盆,而且还是宋徽宗赵佶亲自吩咐烧制的。水仙花唐代从西方传入,不过它的花色不符合唐代人的审美,一直到了宋,特别是徽宗时期,水仙花才大受欢迎。你看这个水仙盆,颜色清淡,符合水仙的清雅。没有任何琐碎的花纹,连开片儿都避免了,这就是免得水仙养久了,污垢渗入瓷壁,开片纹路过于明显,就失去清雅的美感。形状偏长方形,水仙就可以侧卧,方便造型,但盆的边缘又很圆润,可见,赵佶对这只水仙盆真是煞费了苦心。尤其是不开片这个特点,你知道开片原本就是瓷器的缺陷,因为胎釉膨胀系数不同而造成。宋朝的瓷器都以釉色取胜,不讲究刻画,讲究自然,所以在烧制过程中自然形成的裂纹更符合审美,清淡含蓄,不张扬,这是当时的主流审美,可,赵佶却能够舍弃开片,可见,这是一个多么懂得生活多么懂得情趣的人。
  这东西后来到了乾隆手里,跟其他宫藏的汝瓷比起来,它釉色不是最好,还不开片,形状还很奇怪,乾隆思前想后也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一天,不知道宫里哪个妃子养的猫经过,乾隆豁然开朗,此盆不就是喂猫的食盆吗?于是一时兴起,题诗一首——喏,就在这——
  ‘官窑莫辩宋还唐,火气都无有葆光,便是讹传猧食器,蹴秤却识豢恩偿’。提完字就叫匠人把字刻在盆地,还吩咐为这个盆配了个紫檀木座,还做了个抽屉,当真有点猫食盆的意思了——”
  渺渺洋洋洒洒通篇大论,颇有谈古论今挥斥方遒的气派,把习习和孔娘子唬得一愣一愣的,末了她呷一口咖啡,手里拿着半只瓷片儿,颇有感触地叹道:“乾隆毕竟不是宋徽宗啊,除了会赏花,还会养花种花,连汝窑的开片特点都舍得放弃,花精力让窑工烧出一只没有开片的清澈淡雅的花盆,就是为了养水仙。乾隆却洋洋得意地在盆地刻满了字,不知道宋徽宗地下有知,该有多痛惜。”
  几个人都一齐沉默了一会儿,唐习习忽然问:“这金贵东西你哪儿来的?”
  这一问,真戳到了渺渺的痛脚,想起何足痛心疾首的惨叫,一副想发作又发作不得的样子,好像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十恶不赦的事儿一样,那种隐含着的轻蔑轻嘲轻慢,让渺渺的倔劲儿一下子就起来了,“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赔给你!”
  说着就蹲下身,在何足还没反应过来时,将碎瓷片儿归拢放进木盒子里,然后抱着木盒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一会儿,何足便开着车追上她,说要送她回去,可渺渺多犟啊,愣是头都不回一下,抱着那只盒子,像个孩子,走了足足一小时才走下山,脚跟都磨烂了,何足开着车跟了一路,直到看见她上了出租。
  
  这事儿也没什么好瞒着的,简略了细枝末节,告诉唐习习和孔娘子一个大概。两人听完,一齐沉默——
  “妈的,这阮东庭,有这么侮辱人的吗?”良久,唐习习义愤填膺地爆了句粗口。
  唐习习一向是阮东庭的死忠,这会儿能为她发不平,渺渺觉得有点儿欣慰,也连带着心情好了不少,拍拍唐习习的肩,反而安慰起习习来了。
  孔娘子有点担忧地看着渺渺,“渺渺,你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渺渺笑嘻嘻地开口,“凉拌!”一副没心没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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