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姓沐,名冰蓝,今晚既然又转来,怕是仍然须得留宿,不知大娘可否再收容蓝儿一晚?”
那位大娘绝非寻常之辈,自然知道她这番转来,绝不是为了什么礼数云云,如今见她倒说得如此煞有其事,脸上便显出淡淡的笑意来。
沐冰蓝见她面露喜色,分明已是友好之意,一时之间却又不忙让她入内,只回道:“既然你已报上名姓,我也当以同等礼数相待。我姓苏,名蕙珏,这几个字是怎样写的,想你也已经知道了。”
说到这里,她注视着沐冰蓝的眸色一深,露出暗暗查探之意。
只见沐冰蓝竟然仍旧面带微笑,毫不改色,听她自报家门之后,轻轻点了点头,看样子并非目不识丁。
那么,墓碑上那几个字,她是认得的,而自己想要让她了解的一切状况,她也是一清二楚。
事到此时,苏蕙珏终于往旁边一让,道:“你可唤我作苏大娘。进来吧!”
沐冰蓝打了个躬,高声道谢,便跨进屋内。
苏蕙珏一边将门掩上,一边冷笑一声道:“想不到那紫渊门中,还真有不怕鬼的!”
闻得此言,沐冰蓝心下微惊。她知道自己是紫渊门的人,想来应该是从自己这一身装束推知,可见对紫渊门了解不浅;而自己却从未见过此人——或鬼,那么……
她是不是就是那天那一角白衣的主人?
而她言语间的意思,分明是嘲笑紫渊门人怕鬼;可紫渊门人修习的就是驭鬼之术,说他们怕鬼,未免于理不合,除非……
他们曾经败在她的手下,并且不管她到底是人是鬼,紫渊门中之人,想来是当她是鬼的。那么……
她大约就是二师兄所说的那位骛灵崖上的守草女鬼,曾经打败了师父,且令一应师兄肝胆俱裂而被逐出师门吧?
仿佛听见了她心中所想,苏蕙珏豁朗朗说了一句,径直证实了她心中的第一个猜测:“实话跟你说,我这里从不收留外人。昨夜之所以容你留宿,是报答你那日替我遮掩之恩。”
果然是她!如此看来,照她此前所想,这番前来求草,大有希望了!
沐冰蓝心内欢喜,便不由自主流露到了脸上来:“原来是苏大娘您啊!”
苏蕙珏并不接这句话,又冷笑着哼道:“不过你对我也并未开诚布公,所以昨夜留宿,早就偿尽了你的那一份人情。若非你竟敢重又返来,勇气可嘉,我定不会再容你一夜!”
沐冰蓝惊惶不解:“大娘此话怎讲?蓝儿怎生得罪了您老人家,还请指教,容蓝儿改过!”
苏蕙珏抬了抬下巴,望向她头顶上的男式发髻:“你明明是好端端一个小美人,为何做男装打扮,还处处行男礼?哼!光是性别上就不肯诚实,既不肯以真身相见,必不是足可深交之人!”
沐冰蓝听见是这么回事,松了口气,便用女子姿态,对苏蕙珏福了福:“大娘勿怪!蓝儿是紫渊门中人,门人尽是男子,蓝儿便也被当作男儿养大,处处都习惯了,一时忘了禀明真身,果然失礼,望大娘大人有大量,多多海涵!”
苏蕙珏听罢,脸上并无诧色,想是早就了解紫渊门中尽是男子这一点。她指了指一旁的一副桌椅,这才让沐冰蓝道:“坐下说吧。紫渊门中的确从不纳女子,你到底有何神通,能让他们收你入门?难道就是因为你这小女娃大到没天理的胆量?”
沐冰蓝今夜返来,原就是为了以诚相见,争取这苏蕙珏的信任。况且她的身份来历,原也是在朝廷内外公布天下的,并不是什么不可为人道的秘密,当下便把自己是如何得焕炀指派进入紫渊门的往事,一五一十说了。
苏蕙珏凝神细听。才听了第一句,脸上就兀然失色:“你是沐钦衡的女儿!你刚才称焕炀作什么?太上皇?他、他已经不在位了么……”
沐冰蓝见她颜色急切,不明所以,急忙解释道:“沐钦衡是我父王,至于太上皇,他前些日子刚刚把皇位传给了现在的皇上,至于所为何虑,蓝儿也不甚清楚了。不过蓝儿曾听师父提起过,他好像认为太上皇卸任,为的是一位灵慧公主……”
第19章 紫渊真身
沐冰蓝说到萧清绝曾提过,焕炀之所以早早退位,似乎是为了一位灵慧公主,苏蕙珏便伸出手来摆了摆,那意思是这就够了,不必再说,也不知是不耐烦听这无关紧要的事,还是暗责沐冰蓝小小年纪便对大人的事如此长舌多嘴。
事实上沐冰蓝对于这件事也的确不甚了了,要让她再说出什么来,她也已经无能为力,正好乖乖闭口。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苏蕙珏脸上神色平复如常,示意她继续,才又接着说了下去。
在那之后,苏蕙珏不再出言打断,沐冰蓝便一路说到自己如何被鹿子骁痛施毒手,而萧清绝又如何舍身相救,她为了助萧清绝续命复功,才冒险来闯骛灵崖。
说到最后一节,她恭谨有度,再次离座施礼,请苏蕙珏谅解。
苏蕙珏点点头,示意她重新坐下。沐冰蓝复归原位,抬眼再细细瞧她,见她眉头微蹙,满脸沉吟之色。
沐冰蓝便也不敢打扰,静静待她寂默半晌,才听她开口道:“蓝儿啊,你年纪太小,当初焕炀为何会派你入紫渊门,想来你也是不知道的。如今你也有十一岁了,焕炀和你爹还来不及告诉你的,不如我来说给你听。
蓝儿,既然你是沐钦衡的女儿,轩慕朝的郡主,那么这紫渊门就是你的敌人,这一点,你可知道么?”
自沐冰蓝入紫渊门,除了萧清绝对她毫无顾忌全心投入地疼爱栽培,其他人似乎都对她颇有戒心,至于鹿氏父子,更是向来待她敌意昭然,她从一开始就了然于心。
在最开始的时候,她试过就此事问了问萧清绝,萧清绝却讳莫如深,她便明白个中原因怕是他们不便为自己道,也就很乖巧地不再问起,而这个疑问,也就从此埋在心底。
随着她越长越大,这个谜团也渐渐膨胀,益发沉重,直到最近鹿子骁再次意图加害,此番情节,比起她刚刚入门被关入靖忠祠的那次,来得还要狠毒直接。而从鹿子骁历来对她的呵骂中,她也已经知道,他们对她如此仇恨,多半是缘于她的身份,且同他们与朝廷对立有关,但具体到底是怎样一番缘故,她就不得而知了。
如今听苏蕙珏提到了这一节,沐冰蓝不免急不可待,连忙答道:“蓝儿不知,请大娘指教!”
苏蕙珏点点头,却起身向厨房走去。沐冰蓝不禁也站起来尾随而去,见她是去泡茶,便跟在一旁帮忙。
苏蕙珏也不同她客气,泡好茶后,令她自取了一杯,才一边说着,一边走回座上。
“你是将门虎女,你父乃开国元勋,你必是知道他助焕炀灭除此前的明洛朝、夺得天下的典故了。”
沐冰蓝点点头,口里谦逊着,然而毕竟是孩子,眼中还是不自觉地流露出自豪欣喜的神色来:“蓝儿听过!父王的神威,轩慕朝百姓几乎家喻户晓。”
苏蕙珏却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的这点小小自得,只淡然道:“那你可知,当年明洛朝走到末路,焕炀及你父王一众,并非是唯一一路起事的义军?”
沐冰蓝想了想,眼里忽有晶光一闪:“啊,是了!当年揭竿起义的共有三路人马,其中还有一支赤貅军,也是十分了得!”
苏蕙珏微微颔首:“正是。这支赤貅军,的确一度所向披靡。它的领军主帅姓鹿,名秉和,野心勃勃,曾长驱直入攻破明洛朝陪都,京城眼看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他大约认为这整个天下都已为他鹿家唾手可得了。”
沐冰蓝大张着眼睛,听得入迷,并不去打断她。而苏蕙珏也已经说得兴起,并不在意听故事的人是不是专心,便自顾自说了下去。
“可他不曾料到,在最后关头,焕炀手下的头号神将沐钦衡,玩了一招声东击西,引他在本该驻守陪都、巩固胜利的紧要关头,急功近利,追击而去。
也是这鹿秉和太过狂妄自大,他手下明明有当时天下第一军师、人称智星散仙的逍遥游,进言力劝,他却闭耳不听。你父王也算是人中龙凤了,不但战场上能够挥斥方遒,对这鹿秉和的脾性还能拿得死死的,终于一击而胜!”
一口气说到这里,苏蕙珏俨然已经重又沉入当年的战野风云,内心的激动泛到颊上,便是两泓熏热的红潮。
她叹道:“鹿秉和这一败,整体的局面便出现了根本的转机。他从此回天无力,节节溃败下来。待焕炀取得天下之时,他已是全军覆没,仅余得一众重臣亲随,凭着自身武力高强,方能将将自保,远远遁逃。”
故事说到这里,应是已经说完。沐冰蓝一直屏着呼吸听得出神,到了此时,才回过味来,追问道:“那他们是逃到了……”
她这么问着,其实脑子里已经有一条隐隐的线索,正在悄悄凸现出来,只是一时间还如灵蛇浮游,捉摸不住。
苏蕙珏毕竟意不在讲故事,当下也不卖什么关子,直接道来:“他们正是逃进了这莲迦山!为掩人耳目,赤貅军这一应遗老都更名改姓。鹿秉和还念着将来卷土重来,再将天下囊收鹿氏名下,因而不肯换姓,只将名字改成了肇元。而当年的军师逍遥游,则以萧为姓,自名清绝。”
沐冰蓝惊呼一声:“我师父!”
苏蕙珏看了看她,点点头,脸上神情甚是肃穆:“正是他们!所以如今的紫渊门,就是曾经的赤貅军。当年他们功亏一篑,因为曾经离成功实在太近,心里始终转不过这个弯来,总也觉得天下原该是他们的,而焕炀一众,不过是暗施手腕的窃国之贼。他们在这里磨刀霍霍,正是想要什么时候再度起事,夺回天下呢!”
听到这里,沐冰蓝的眉目间不禁现出忧色来:“那……太上皇可知道此事么?若知道,他为何会始终坐视不管?若不知,他又怎会派我前来?可我不过是一个小小孩童,就算派我来了,又能如何?”
苏蕙珏看了看她,眼中渗出几分暖意来:“他们避居此地,焕炀必是知道的。但他不欲对他们赶尽杀绝,是因为当年两路人马一同起事,早期也曾经结盟合作,并非全无交情。而后来战场上刀兵相见,焕炀对赤貅军也有一份英雄惜英雄之心,尤其是对军师逍遥游,焕炀曾屡次派人劝降,均遭拒绝。”
说到这里,苏蕙珏的脸上现出一片叹惋之意来:“唉,这个逍遥游,毕竟是智者亦有失啊!他分明胸怀治国平天下的雄才伟略,却奈何不过自己一片愚忠之心,定要对这已是穷驽之末的鹿秉和生死相随。而他如此义勇忠烈,焕炀便对他更是钦佩激赏。
再加上这些年来,紫渊门的确不曾有任何招兵买马、重整军队的举动,焕炀虽然心中有疑,在不确定他们能成大气候之前,却也不愿将事情做绝,毕竟开国尚初,施行仁政是历朝历代一向的做法。”
沐冰蓝专注地听着,不时频频点头。苏蕙珏说给她听的这些权谋策略,她年龄尚小,不过是一知半解。但人在幼时都记忆甚佳,她边听边记,且将这些事情存在心头,留待将来慢慢消化便是。
苏蕙珏交待完这些前提,才答到了刚才沐冰蓝提出的问题:“所以,焕炀将你派在此处,就相当于把你父王镇在这里,让紫渊门知道:你们不图什么便好,假若仍有妄念,朝廷也不会怯懦姑息!”
沐冰蓝听到这里,心里忽然想到了什么,如同飘忽而过的一片羽毛,仿佛近在眼前,伸出手去却一时无法抓住。
她踌躇着问道:“那他们……仍然心存妄念么?若果真仍然心存妄念,又要如何做到呢?”
苏蕙珏倒反过来问她:“你自己便身在其中,这个问题当由你来告诉我答案才是——你说,他们仍然心存妄念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紧紧盯住沐冰蓝,目光中精气毕现,似是要照到她脑海中去,点亮她的心智,让她看见自己真实的想法。
沐冰蓝歪着脑袋,小才女的脑筋急速转了起来。她如此苦苦思索,眉头便不知不觉紧紧蹙起,一副小大人的神情,惹人生怜。
她一边想着,嘴上就一边说了起来:“我的确不曾见过他们招兵买马,这些年来,他们也不过是练一练驾驭鬼魂之术……
可是,掌……鹿肇元父子对我如此憎恶,俨然对我父王仇怨未消,想来他们对痛失天下之事,还是不能释怀,所以……要说他们确然已经罢休,却也着实不能令人信服……等等!”
她忽的抬起头来,瞪着苏蕙珏的眼神里,是一分恍然大悟加上九分难以置信的一片乱芒:“驭鬼术……靖忠祠!他们、难道他们是……”
苏蕙珏脸上现出一片激赏来。她热切地用力点头,迫不及待地接过沐冰蓝的话头:“正是!他们正是想要借用鬼魂之力,来夺回天下!”
第20章 阴阳逆旋
苏蕙珏一语道破紫渊门妄图借用鬼魂之力夺回天下的企图之后,便端起袖畔茶盏,递到唇边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复又道:“焕炀取得天下之后,建立了当今轩慕朝,以德治国,天下归心,鹿秉和——也就是如今的鹿肇元,再想招兵买马,谈何容易呀!怕是他但凡一有轻举妄动,就会被朝廷察觉,立时痛下杀手以绝后患了。
所以他手上唯一尚肯死心塌地为其尽忠的,只有当初全军覆没之时战死沙场的最后一批死士——当然,只是他们的尸体而已。”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不用她解释,沐冰蓝也已经明白——靖忠祠,这靖忠之名,便是由此而来。
而靖忠祠内的那几百具被存尸香妥善保存的尸体,就是当年那最后一批死士。
苏蕙珏顿了顿,见沐冰蓝对刚才提到的那些尽皆领悟,才接了下去:“他们当年战败之后,本来是不知道保存下尸体能有什么用处的,只是兄弟间情深意重,硬是冒着被焕炀的军队追上杀绝的危险,不辞辛苦,雇用劳力,收敛了那些将士的尸体。
他们本打算找到一处妥善地方,将这些弟兄好生葬在一起,不料就在败退的路上,机缘巧合,他们得了一部《紫阳天经》。
军师逍遥游心思如电,立即想到这是赤貅军最后的转机,便劝服鹿肇元遁入莲迦山,建立紫渊门,闭关苦研此书,意图训出一支可怕的鬼兵,待他们战斗力成熟之时,一举出击,反败为胜。”
苏蕙珏并非紫渊门人,却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沐冰蓝略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