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成跪姿,匍匐在地,对这大汉恭谨称谢:“有劳暮渊上神亲出降魔!”
江胜雪也早已料到这大汉必然就是暮渊无疑,当下也跪倒在地,高声唱道:“有劳暮渊上神亲出降魔!”
在他身后,一众骁卫宫女哗啦啦跪倒了一片:“有劳暮渊上神亲出降魔!”
暮渊点点头,缓声说道:“紫渊门之难已了,剩下的事便交由你们自行处置吧,我这便去了!”
这话说完,他对众人拱了拱手,身形迅速变淡,转瞬之间便消于无形。
大家抬起头来,目送着他,个个脸上都是一副掩不住的惊讶与崇敬交混的神色。
正在此时,只听一个虚弱中浓浓透出焦虑的声音响了起来:“娘,您还好吧?”
苏蕙珏闻言回头,看见苏芷凝正从蕙芷轩中走出来,满脸关切地迎向她。
她的面色有些苍白,神情甚为疲惫。毕竟上次她灵魂出窍下至地府面见暮渊,是有苏蕙珏给她渡气助功的,此番她再去请暮渊,苏蕙珏已经在外御敌,无暇相助,她勉力独为,自然颇为辛苦,时间也用得长了些。
苏蕙珏站起身来,迎上前去:“娘没事,凝儿可还好?身上可有什么不适?”
苏芷凝摇摇头:“女儿无妨。都怪女儿无能,害娘独自一人涉此险境……”
她看着苏蕙珏,满眼的愧色与感激层层叠叠地堆积起来,复杂难明。
苏蕙珏刚想答些什么,忽见苏芷凝目光一转,秀眉立蹙:“哪位是鹿子骁?”
苏蕙珏这才想起来刚才并没有注意到鹿子骁伤得怎样,当即回头要把他的位置指给苏芷凝看,却大惊失色——
鹿子骁方才一直站着的那个位置,竟然空出了一个缺漏!
“鹿子骁跑了?!”苏蕙珏打了个寒颤。
第134章 寡母离京
发现鹿子骁脱逃,苏芷凝却并未惊慌。她镇定自若地走上前去,细细观察那片地方,只见鹿子骁原本所站的位置,其实是紫渊门人群正中央凹陷进去的一块,他的左右两人都软倒在地。
苏芷凝点点头,沉着说道:“不妨事。暮渊上神的法力所及之处是一个整圆,不可能缺失一角,所以鹿子骁虽然逃脱,却也定然已经受伤。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毫发无损,手中的冥罗玄煞和幽泉尸魔都被毁了个干净,再要练出来又得耗上至少十几年,更别说他单人独力,再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所以,这个人,由朝廷慢慢搜寻追捕便是,至于他们……”
她扫视一圈,目光转至伏地不动的紫渊门第二门徒身上时,她的眸子里不禁流泻出两脉哀伤与痛惜来。
她不忍地垂下眼帘,低声说道:“我会请皇上恩准,饶过他们一命。他们毕竟也是为主尽忠,只是跟错了主子罢了;何况从今往后,他们也已是废人了。”
她默默地将一声隐忍的叹息囫囵吞到肚子里去,正自有些怔忡,忽然感到双肩一暖。
她愕然回首,看见江胜雪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后。他双手将她轻轻一扳,她便靠在了他的怀里。
只听他在她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娘子,你辛苦了……”
苏芷凝忽然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受了风寒病如山倒的人,瑟瑟然一如在狂风的撕扯中挣扎着将欲碎去的秋叶。
她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江胜雪,泣不成声地问了一句:“你、你终于……认我是……你的妻子了么?”
江胜雪紧紧地拥住她,轻轻抚过她瘦骨嶙峋的脊背:“芷凝,你方才说,如果冰蓝真的来了,你就算是拼出这条性命,也要保得她周全。
方才情势紧急,我来不及同你说,你对我如此情深意重,若你果真有何不测,我也定不能独活!”
苏芷凝抬起头来,满脸的泪痕亮晶晶的,她的面庞如同刷了一层清油,原本太过苍白,如此一来反而生动明亮有了光彩。
她的眼泪犹自奔涌不息,蓦然滑落到嘴角乍然浮现的微笑里:“胜雪,你不知道我刚才有多着急。我真怕来不及请出暮渊上神,以致冰蓝果真有何不测。
我不怕为皇上、为你、或为娘而死,我只怕你因她有何不测而太过伤心;我更怕就此死了,便再不能和你做夫妻。夫君,我们成亲才不过半月有余啊……”
江胜雪一只大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小小的头颅重新压到自己怀里去。
苏芷凝顺从地偎在他的胸前,不再抬头看他。只是刚才那最后一瞥里,他眼圈猛地一红的样子,仿佛突然变成了一枚蛊咒,陷在了她的眼睛里,不断不断地重演,久久不能止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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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苏芷凝让江胜雪自行带手下回去,她则陪苏蕙珏宿在蕙芷轩。
同紫渊门激战了半夜,母女俩都累得不轻,说不上几句话,苏芷凝就朦朦胧胧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窗外刚刚有天光亮起,她往外侧一摸,发现苏蕙珏已经不在身边。
她心下一惊,立即想到了什么,连忙翻身下床,一边喊着“娘”,一边往外间寻去。
果然,外间点着灯,地上摆着一大一小两件行李,看样子苏蕙珏一夜未睡,光赶着收拾行装了。
苏芷凝惊问道:“娘,您这就要走么?怎么这么急?”
正坐在一把矮凳上忙活的苏蕙珏抬起头来,用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微微笑道:“大事已了,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了。凝儿,昨夜看见你和胜雪伉俪情深,为娘也更加放心,在此处再也没什么牵挂了。”
苏芷凝跪坐在她膝边,不舍地抱住她的双腿,将脸伏在她的股上,撒娇道:“娘,就算当初是女儿请您出山,此处毕竟是您的故乡啊,怎的没有牵挂?女儿还指着您出来一趟便再也舍不得回去,我们母女俩便可以永不再分开了呢!”
苏蕙珏疼爱地抚了抚她的发顶,语气间也重重地透出离情别绪来:“凝儿,娘也舍不得你,可留在这里总不是长久之计。”
她拍拍苏芷凝的肩背,示意她抬起头来,然后用下巴向另外一间内室指了指:“这里就在江家的眼皮子底下,皇城根儿处也不少人识得幽蓝郡主的模样,你就不怕终有一天纸包不住火么?”
苏芷凝顺着苏蕙珏的目光看向内室,心里明白她说得不错,可这理由并不足以让她如此匆忙地离开,大战方过,她就连歇息一天都不肯么?
她心下了然,转过脸来对苏蕙珏叹道:“娘,他就这么不能见么?您跟女儿说实话,当初进京的时候,您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盼望,盼望着能见上他一面,哪怕只是人群里远远地看上一眼?”
苏蕙珏躲闪地别过脸去:“还说这个做什么,娘都一把年纪的人了。”
她掩饰地站了起来,错开话题:“既然你也起来了,就给娘帮把手。一会儿骡马行就开了,我去把车子雇回来,你看看屋里还有什么用得上的干粮,替我包起来就好。”
苏芷凝知道留不住她,只得答应着起来去张罗吃喝了。
到天亮透的时候,苏蕙珏已经把行李都搬上了雇来的马车。这是一辆宽敞的车子,前座后面还有一个轿室,足可以躺下一个大人,看起来非常舒适。
苏蕙珏最后抱出来的是一团被褥,仔细一看,应该是一个人,身形颇小,若非少年便是女子。
赶车的大叔上来想要帮把手,苏蕙珏轻斥着躲开了:“这是我家的黄花大闺女,哪能让你碰?她生了重病,见不得风,你路上走得小心些,别太颠簸。”
这前一句话,将赶车大叔推拒开了,后一句话,则似有心似无意地解释了为什么这病人的容颜不能显露在外。
苏芷凝默不作声地替她把所有东西安置好,又彼此叮嘱了几句,母女俩就此挥泪而别。
苏蕙珏这一走,蕙芷轩就再也无人打理。苏芷凝将店里的什物稍微清点了一下,找来纸笔写了一个关张歇业的通告挂在大门前,便将门窗锁了,自行回江府去。
她刚到江夫人房里请过早安,就听见下人来报,说宫里来了人,请二少奶奶和亲家太太进宫,皇上有嘉赏;她们母女此番保驾有功,太上皇和皇太后也会亲临道谢。
苏芷凝跪地接旨,心里恍然大悟,暗自称服。怪不得苏蕙珏半日都等不得,天一亮就匆匆离去。她毕竟对宫里的事了然于心,知道这番礼数是必不可少的,故而早早的就躲开了。
早几年衍忱一满十八岁,焕炀便退居太上皇之位,深居简出。苏芷凝数次进宫,直到这一回才见到了他,以及皇太后泫蕠。
焕炀已经年过五旬,却不见老态。只见他方额剑眉,朗目薄唇,轮廓间与衍忱颇为相像,只是目光柔和到似有几分倦怠,原本定然是漆黑有如点墨的髭须,也星星点点泛起了花白。
苏芷凝进殿跪拜行礼,一套规矩行下来,都只听见衍忱的答话,就仿佛殿上仍是只有衍忱一人,并无第三人在场一般。
直到苏芷凝听到衍忱“免礼平身”的吩咐后起身抬头,才听见“咝”的一记倒吸冷气的声音。
她循声望去,便看见焕炀突然坐直,从靠在椅背上的坐姿变成俯身前倾。
苏芷凝心里又冒出了同方才一模一样的那句感慨:怪不得娘半日都等不得,天一亮就匆匆离去了……
焕炀紧紧盯着苏芷凝的脸庞,颤声发问:“你……苏芷凝,听皇儿说,你的母亲也在京中,且也为此番剿灭紫渊门立下了汗马功劳,怎的不见她来?”
苏芷凝恭恭敬敬地欠了欠身,答道:“回太上皇的话,臣妾家母在京城住不大惯,她也从来不求名利,此番大事终了,她一大早便动身上路,离京他往了。
家母自来便是闲云野鹤的性子,又是平头布衣,不大明白宫里的规矩。她若知道皇上、太上皇与皇太后如此厚爱,定不敢冒然失礼,早早远游。”
焕炀脸上的表情忽然一松,目光便随之一散:“走了?……苏芷凝,令堂的尊讳叫做什么?”
苏芷凝坦然答道:“家母名讳唤作蕙珏,臣妾随家母姓苏。臣妾父家自来便嫌臣妾是女,又因臣妾自幼体弱,请了位游方道人算过命格,说是随母姓方能好些,故而不入父家族谱。”
焕炀越加失神,喃喃地重复道:“姓苏、苏……蕙、珏……”
他涣散的目光忽然重新凝聚,再问道:“苏芷凝,你的相貌,可是同你母亲有七八分相似?”
苏芷凝早就料到必有此问,不动声色地答道:“太上皇明鉴,正是如此。”
焕炀的胸膛顿时现出了大大的起伏:“你的生辰年月是何时?”
苏芷凝一一答了,焕炀掐指一算,腾的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快,你老家在哪里?你母亲是要去往何方?”
苏蕙珏在刚刚进京的时候,就交待过苏芷凝,有朝一日她们铲除了紫渊门,论功行赏之时,她必会远远避开,而倘若有人追问她的下落,苏芷凝便当如此这般作答。
当下,苏芷凝便把苏蕙珏教她的那番话照样说了出来。
“启禀太上皇,当初臣妾母女进京之际,恰逢先父逝世。爷爷家容不下臣妾母女,外公家又没了亲人,故而母亲已是无家可归。
她这次离开,也不知是要去往何处,不过她因学了这一身驱鬼伏魔的本领,性好浪迹云游,早时便有四处走走看看、大显身手的心愿。
今日一早她离去之时,也说了此后或许行踪不定,不过一旦到一处暂居,总会捎信来教臣妾知道。”
焕炀颓然坐下,满脸得而复失的苍凉,叫人不忍卒睹。
而后,便听他说了一句:“如此,将来你一旦收到你母亲家书,便速速报入宫里来。”
苏芷凝连忙跪地答言:“臣妾遵旨!”
第135章 暗虑潜愁
尽管这日在大殿上,焕炀已是一派失落,事后苏芷凝还是听说,他派出了数队轻骑,令他们追出京城,往每一条路都赶过去查探了一番,看看有没有一个孤身独行的中年妇人。
他们随身带去了一幅画像作为参照,画像上的女子,年方二八,娇妍明媚,眉目与当朝御前骁卫统领的夫人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她比江二奶奶更加健美清爽。
苏芷凝暗自苦笑摇首。焕炀思念灵慧公主一辈子,所记得的也只是她年轻时的模样。他大约无法想象、也不能相信此时的她也是年过半百,早已不在那般青春靓丽的年华。
当初苏蕙珏便曾说过,正是因为这一点,她近情情怯,宁愿焕炀不要见到此时的她,而永远只记得她年轻的模样。
或许她毕竟是对的吧……
若单从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心意出发,苏芷凝当然愿意焕炀派出的某一队人马能够功成而返。
然而不但苏蕙珏自己不愿意被找到,在她的马车后轿里躺着的那个人,也令苏芷凝不敢让人找到她。
所以当焕炀向苏芷凝问及苏蕙珏行色的特点时,她便故意描述了一个全然不同的画面,教那些前去追踪苏蕙珏的人,一定会将类似的马车都轻易放过,不会细查。
其实,就算没有苏芷凝的配合,这些人大约也是不可能找得到苏蕙珏的吧?她既然料得到她们母女二人一早就会被召入宫中,既然知道苏芷凝与自己面容相似,既然猜中了焕炀会亲自出面,既然对焕炀的脾气了如指掌,大概也能估算得到他会立即派出人马搜寻她的下落。
那么,她一定早就做下了安排,知道如何躲掉。
正如当初江胜雪不肯死心地苦苦寻找沐冰蓝时,苏芷凝曾劝他的那句话所说,假如一个人决意不被人找到,那么人海茫茫,你就是挖地三尺,怕也无济于事。
那日的进宫面圣,在焕炀开始说话之后,衍忱便几乎再不曾开言,只默默地坐在那里,若有所思地看着苏芷凝。
隔了几日,他再次将苏芷凝召入宫中,只是这回,坤和宫里只有他们两人。
衍忱开门见山,声音清冷地问道:“芷凝,你母亲蕙珏,她真的是叫做苏蕙珏吗?”
苏芷凝虽然早就有所准备,却也不免心里一颤。她垂下脸庞,柔声答道:“母亲她是如此告知臣妾的。”
这句话,当然也不能算是假话。这一点,她自己明白,衍忱亦不例外。
衍忱又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缓缓地挥了挥手道:“你去吧。”
苏芷凝伏地跪安,起身的时候,匆匆一瞥之中,只觉衍忱全身上下,满是疲态。
她不愿意说的话,不愿意做的事,他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