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珠一喜,道:“这有何难。”
“绿琴,锦画,青书,彩棋,一卷卷给我打开,且让你们娘子我一展口才。”
四个丫头嘻嘻笑作一团,一人抽出一卷,围着奉珠慢慢展开,欠身请礼道:“请娘子品评。”
卢氏被这几个毛丫头逗笑了,指着她们跟青叶道:“真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头。活像是让她评画一般,她那哪是找郎君,分明是想找茬。”
绿琴手中的,是一个白袍男子,便见此男子立于一片红梅之林中,做俯首嗅花之状,奉珠看他面貌,计上心头,当即便道:“眼小如绳细细看,细看细看在哪里啊。”
“死丫头,人家那是闭着眼睛闻花香呢。”卢氏抬眼一看,拈了一颗梅子就扔向奉珠。
奉珠伸手接住,没脸没皮笑道:“谢阿娘赏。”
“娘子看这个。”锦画做鬼指着画中男子的腿脚提醒奉珠。
“这个更不好,腿长腿短不一般,走起路来铁拐李再世嘛。”
“他一只脚放在蹴鞠上,当然不一般长,你就狡辩吧。”卢氏摇头无奈道。
奉珠吐舌,又陆陆续续把剩下的画像贬的一文不值。
待桌子上的画卷没了,主仆四个像做错事的小孩,奉珠打头,个个低眉顺眼,乖乖站在卢氏面前等着被责罚。
卢氏气的大喘粗气,猛一拍桌子,张嘴想训斥。
这时奉珠的救兵到了,便见房公推开博古架上的小门,笑呵呵道:“夫人呐,这是干什么呀。”
卢氏一见房公来的这样及时,就瞪了奉珠一眼,暗暗后悔,怎么就把今日沐休忘记了,老不死的可在家里呢,这个老不死的只有那一张嘴,说了一百遍要管教要管教,待临到头上,就知道叛变。
卢氏拍着桌子恨恨道:“你就惯她吧,等她成了老姑婆,看她恨你还是恨我。”
房公笑着捋胡须,并不担心,给奉珠主仆使个眼色,让她们赶紧走,他自己到捡起一卷看了一眼,便扔到桌子上,道:“咱们珠儿哪里愁嫁了。想要她的人,多得是,不但多得是,还得费思量呢。夫人你就别瞎操心了。”
卢氏并不信,冷哼道:“只你把她当个宝儿,别人还不知怎么看她呢,她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这般不让人省心。”
房公却生气道:“夫人这话可别让珠娘听到,免得伤了孩子的心。她也不大嘛,将将十五,多好的年纪啊,正是该好好玩耍,等到嫁了人就没有自由喽。夫人同身为女人,该理解珠娘才是。”
卢氏被房公气哭了,不依不饶道:“我理解她,她也得理解我啊。你就向着她,向着她……哼……我呢……”卢氏生气躺到床上,抽抽噎噎哭个不停。
房公无奈了,追到床上安抚道:“你看看你,我又没说什么。莫哭了。”
青叶赶紧退了出去,出门便撞见奉珠站在门外抹眼泪。她赶忙想解释解释,奉珠却欠身告退,不说一句话便走了。
屋内,还是房公有本事,说了几句好话,老两口便为老不尊,弄风弄月巫山云雨起来。
国公府有一座大花园,其中假山嶙峋,花木扶疏,垂杨紫陌,每至春夏百花争奇斗艳,好生繁茂。
奉珠心中难受,不想在丫头面前失礼,就撇下丫头自己来花园里转转。
看到园中繁花锦簇,欣欣向荣的景象,奉珠却只觉孤单。
走累了,不想走了,在荷花池边的太湖石上坐下,怔怔看着湖面出神。
“你滚出我家去!”一道稚嫩的女声忽的在奉珠身后响起。奉珠猛地回头,见是大哥家的长女,五岁的宁淑。
奉珠一时还未反驳,却听这宁淑又道:“你不要吃我家的,不要喝我家的,都是我家的。你是水,出去了,不要回来。”
奉珠气急,一把逮住这丫头,把她放在膝盖上,退下她的裤子就噼啪打了几下,道:“你小小年纪恁的刻薄,都是跟了你那个娘不学好。我吃我阿娘的喝我阿爹的,关你什么事。”
“哇……你打我,你打我,娘啊……”宁淑哇哇哭起来。
奉珠放开她,吓唬道:“不许哭!”
宁淑低头狠咬了奉珠一口,大声骂道:“你买那么多金金花花都不给我,祖母偏心不给我,我告诉我娘去。”
宁淑眼泪鼻涕一大把,转身就跑。留下奉珠捂着被咬疼的胳膊茫然失措。
微风拂面,花香暖暖,水中锦鲤畅游自在,这本是该快快乐乐纵情欢笑的季节。
芙蓉面上,大颗大颗珍珠似的眼泪掉下来,奉珠心酸难过,许多事,她何尝不知道呢。
“妹妹,这大好春光,怎得独坐流泪,是谁惹了你,二哥帮你揍他一顿可好。”房遗爱随意穿了一件白色袍子,腰带都没有系,头发也没有梳,披头散发,一副放浪形骸模样出现在奉珠眼中。
别人不问还好,有亲人一句暖暖的温侯,奉珠更是了不得,嘴巴一瘪,委屈的哽咽,喊了一声:“二哥……”
房遗爱见了,在奉珠对面坐下,给奉珠擦泪道:“可了不得,你这金豆子竟是掉个不停了。失策失策,妹妹该留存着,等到你出嫁那日才好,你走了,给大哥和我以及小弟留下一室金豆子,一世的富贵,总比你现在白白掉这般多好呀,太可惜了。”
房遗爱打趣道。
奉珠一时又哭又笑,捶打遗爱胸膛不依。
“这就对了,我的妹妹该笑才是,微笑,大笑,狂笑,总之要笑。笑起来才好看,笑起来便是一朵活生生的魏紫姚黄,美丽极了。”遗爱捧着奉珠的小脸赞美道。
“二哥,我想搬出去住了。”奉珠低头玩着自己手指,漫不经心的道。
遗爱点点头,一本正经道:“好呀,二哥也搬出去,咱们兄妹俩做邻居。”
奉珠扬起一双泪眼气得垂了遗爱一记,道:“我说真的。二哥,你知道我是嫁过人的吧。虽然阿娘和阿爹瞒的很紧,可是我知道大哥大嫂和你是满不住的。二哥你平时看着虽不管家里的事,可我知道你心里比谁都明白呢。”
“难得糊涂不好吗,这爵位是大哥的,与我何干。只是咱们那大嫂忒的小气了些,妹妹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只当是给大哥留些脸面。”
“你都听见了?我不该打她,和她一个小娃一般见识干嘛呢。”奉珠低头认错道。
“打得好,宁淑那孩子本就该教训,只是大嫂护短,她嫁进来五年就得了这么一个,见天的宠惯着,骄横无礼,一点不讨人喜欢。”遗爱道。
“小孩子吧,我小时候也这样顽劣呢。”奉珠叹气道。
“怎么能和你比。”遗爱看着奉珠,怀念道:“你小时候雪白白,粉嫩嫩一团,我和大哥都甚爱你,娇蛮是必要的,谁家娘子不娇蛮,可你也听话乖巧,从小爱干净,听得懂人话,最是我们的开心果。”
奉珠红了脸,不依道:“二哥好坏,不要夸了呀。在你们眼里我是千般好万般好的,让人好生害羞。”
遗爱哈哈大笑,拉着奉珠起来道:“感觉高兴了吧,搬出去住这种话还是不要说了,你看你二哥我还是厚着脸皮住着呢,你我二人吃的喝的又不是她家的,凭她说去,我们只当耳旁风。”
奉珠笑道:“嗯,最是要娶一个厉害的二嫂回来,让二嫂对付大嫂去。”
“这个好,容你二哥我好好考虑。”遗爱点点头,一本正经的模样。
“二哥,阿娘急着把我嫁出去呢,可我不敢嫁不想嫁。”奉珠丧气道。“所以我想,反正我是嫁过人的,所幸用这个借口住出去先躲过这阵子再说。”
“莫要辜负了阿娘的一片苦心,嫁过人的话不要再说了。怪不怪二哥现在才来看你?”
奉珠摇摇头:“二哥你不会知道,能再见你,奉珠就感觉好幸福了。见到阿娘、阿爹、阿泽,再回到我们的家,劫后余生,我只想比之前更快活。人生短短数十载,我有疼爱我的爹娘,有哥哥们,我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我相信你们爱我。”
遗爱失笑,摸着奉珠脑袋,爱怜道:“可不是,有什么是需要你操心的呢,一切都有我们。”
奉珠靠在遗爱肩膀上却又道:“说是这般说,可我一直都知道,以后的路还是要我自己去走。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我知道的。只是遗珠,她不该生在咱们家。二哥呀,你以后若是娶了二嫂,千万不要辜负了人家啊,也不要弄出一个庶出的孩子来。”
“没什么该不该的。她早就存在了,和我们留着一样的血,我们抹杀不掉。”遗爱拍拍奉珠的肩膀,“自己小心点。”
小径那头,阿奴风风火火拿了一封信奔过来,到了奉珠跟前便道:“娘子,你的信。”
“谁给我的?”奉珠接过问道。
阿奴摇摇头,道:“是一个叫墨香的姐姐给我的,她说她也是咱们府上的呢。但是她不敢进门的样子,是门上的司阍把信送到咱们院子里的。”
拆开信,奉珠看了,便冷笑道:“她是走投无路了吧,到底是怎样想的,到了如今,她怎么还会以为韩王一句话,我便会赴汤蹈火呢。”
“我看看。”遗爱接过信。
第050章 遗珠狠心除腹胎
韩王府位于皇城东面兴宁坊,兴宁坊并永嘉坊挨着的几个里坊大部分皆是皇子王孙的府邸,有那不幸同皇子王孙住在一个里坊的官员都谋划着搬家呢,到了后来,那一带竟成了王府聚集地了。
韩王乃是太上皇第十一子,当今圣上不同母的兄弟,现任潞州都督。因其从小便好学,读书破万卷,工行草书,擅画,为人又是温和无害,小心谨慎,对当今圣上忠心耿耿,经营至今,尚颇得圣上喜爱。
因此他的王府,工部在建造时也是费了心的。迎着韩王的喜好,王府内是小桥流水,回廊亭阁,水榭画台,甚是精致。
遗珠不愿意遭人口舌,那日被奉珠逼出国公府之后,她便是从角门偷偷摸摸进的韩王府,那一日的狼狈,一度让遗珠恨的咬牙切齿。
她想进韩王府,想做韩王妃,可她最不愿意做的就是偷偷摸摸。那一日的情境,让她觉得自己卑贱如尘,只能被一顶小轿,在漆黑的夜里迎进韩王府。
她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哪一点不好!琴棋书画,哪一点输给房奉珠!顺从恭良,聪慧敏捷,她为什么不可以做王妃!
遗珠憋着一口气一口就干了碗里的堕胎药,她只是欠缺了一个嫡女的身份罢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何错之有!
“娘子你感觉怎么样?”墨香见遗珠眼神冷冽骇人,哆哆嗦嗦问道。
遗珠转眼看墨香,问道:“来了吗?”
“来了,奴婢派人盯着呢。可是娘子,我们就这样和大娘子撕破脸皮好吗?毕竟您还没嫁过来,嫁妆都还扣在夫人手中呢。”
“无碍。我和房奉珠早就撕破脸皮了,从她回长安的那一刻起。”遗珠冷冷的看着墨香,却温声道:“我还是没有风荷狠,对自己狠,更对敌人狠。你看风荷,公主不爱自己的亲闺女反倒把她爱的什么似的,这就是手段。想要得到,就要谋划。我不能慌张,我要细细的谋,一点一点的夺回属于我的东西。如果没有房奉珠,国公府里只有我一个女孩,墨香你说夫人会不会对我视如己出?”
墨香嗫喏并不说话,战战兢兢。
遗珠自问自答,肯定道:“她会把我视如己出的。留子去母不是正妻怪有的手段吗?”
墨香惊讶的张大嘴,娘子、娘子竟然是希望自己的生母去死的吗?
遗珠嘲笑的看了墨香一眼,哼道:“我说说罢了。她还是一心为我的,我需要她为我拢住阿爹。她有手段在夫人眼皮子底下生下我,你以为没有阿爹的庇护可行吗?”
墨香当即喜道:“这般说,国公爷是喜爱她的吧。”
遗珠觉得自己肚子开始疼起来,立即道:“怎么还没来,快去看看。”
奉珠本不想来,还是遗爱好奇遗珠耍什么手段,拉着奉珠随着等待在府门外的一个小厮往韩王府角门这边来。
兄妹俩乘坐了一辆车,因不想让人看到她来韩王府,让人误会,便让小厮去雇了一辆半旧的车架。
掀开车帘往外望,奉珠便看到这一路上经过的府门,皆是雄伟巍峨,门前两座石狮子镇宅,好生气派,比之他们国公府更胜一筹。
“到了。”带路的小厮道。
经过最后一个府门,待不知在这条街上走了多少时候,马车终于停下,待奉珠在遗爱的搀扶下下来马车,见到这么个不起眼的小门,奉珠当即就笑了,同遗爱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来此与谁幽会呢,亏得二哥有你陪着来。”
遗珠住在韩王府偏僻的小客院中,正是有一个小角门通向外面街巷,不和韩王府中人碰面,也为以后遗珠入主王府留些脸面。
不早不晚,算计的正是时候。
屋内榻上,遗珠腹痛已经发作。
她满脸汗水,脸色苍白如鬼,正捂着肚子,蜷缩着身子在榻上打滚。
“疼,好疼,疼死我了。”遗珠从没想过会这般的疼,五脏六腑都抽搐起来,她觉得自己每一根头发丝都要竖起来了。
墨香看遗珠这般模样,吓的六神无主,颤巍巍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见、见血了吗?”遗珠十根手指抠着锦褥,咬唇忍疼问道。
“没、没。”
“这是怎么了?”奉珠听到遗珠的叫喊呻吟声,和遗爱推门进来。
“奉珠姐姐……救我,救我……啊——”遗珠张手欲够奉珠,奉珠见遗珠这般骇人模样,连忙后退数步。
“大娘子,大娘子你救救我们娘子吧,饶了她吧。”墨香本是想按照原本遗珠嘱咐好的把这戏唱下去,可见事到临头,遗珠竟然这般疼痛,把自己弄的人不人,贵不贵,墨香是真的吓哭了,见了奉珠并二郎君立即就下跪求情道。
“她怎么了,你到底说啊。”遗爱一脚踹下去,“怎么伺候主子的!”
再如何,遗珠也是国公府的娘子,是他的妹妹,到容不得一个婢女欺辱。
“不是、不是奴婢的错,我二娘子喝了打胎的药、药。”墨香自知大势已去,趴在地上大哭不止。
“啊!”遗爱震惊!看着奉珠,问道:“怎么就怀胎了?!我如何不知!”
“二哥先别问,韩王知道吗,韩王也让她打胎?!”奉珠不敢置信的问墨香。
她有一些不相信韩王竟然这样糟糕。他们两个不是海誓山盟,爱的死去活来容不下第三个人吗,怎么就同意遗珠打胎了?
“王爷不知道,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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