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人,久等了!”上到最高处,我抱拳笑道。
他目光停留许久,却不说话。
空空从我身后探出头来,“先告诉我香哥哥到了没,你们再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吧?”
“在里间。”谢沉砚指了方向,空空连忙奔了去。他转头看我,“小墨今夜格外不同。”
“哪里不同?”我转了转眼波,拿扇掩嘴,轻笑,“可是格外风流俊赏?”
谢沉砚看了看我,仿佛不胜我的目光似的,又挪开眼,“为何今夜刻意打扮?”
“砚台请客嘛。”我嘻嘻一笑,率先闪进了酒楼。
雅致包间仅用一面竹制垂帘与外面隔离,一入酒楼便是香气大盛,嗅着酒香,人都要轻飘飘了。我迫不及待闪进了雅间,就见桌旁坐了正品茶的晏濯香与正托腮注目于他的某少女。
“久等了。”我不客气地拉了椅子坐下,谢沉砚也跟着坐下了。
人都到齐,小二进来送菜谱与酒谱。空空一把按住菜谱,“人还没齐呢!还差个总管哥哥呢!”
我摇着扇子,幽幽道:“你总管哥哥不会来的,上菜。”
晏濯香事先已将一品居的招牌菜都点了,这会儿,小二只需上菜上酒。待小二送上波斯酒,我精神抖擞地拍开泥封,给四人的酒杯里注满,酒香四溢。
我端起酒杯就要猛灌一口,忽然手腕被一根筷子打了一下,耽搁了我灌酒的连贯性动作,不由令人蹙眉。怒视过去,见是晏濯香手旁正躺着一根筷子。
“作甚?”我不满地问。
谢沉砚夺下我手里的酒杯,拿起筷子塞我手里,“先吃些菜垫垫肚子。”
我醉翁之意只在酒,拿筷子随便挑了块鱼肉塞嘴里。
空空亦端起酒杯,猛灌下去,呛了一大口。其动作之猛,令我都不由侧目。众人遂将目光都转向她。
空空委屈道:“怎么就没人阻止人家,劝人家先吃菜呢!”
众人不予理会。
吃了些菜后,我又迫不及待捧起酒杯,起身道:“咱们干一杯,庆贺庆贺在重重杀手的包围下,仍能秉持正义,不屈不挠,揭发朝臣贪污的罪证,重重打击了以萧阶为首的阁老势力,来,干杯!”
谢沉砚跟我碰了杯,不无忧虑道:“你跟萧阁老撕破面皮,以后只怕多有凶险。”
晏濯香手执酒杯也跟我碰了一下,云淡风轻道:“侍郎此举逼得萧阁老舍弃自己最看重的门生,这以后的仕途荆棘丛生,侍郎一路走好。”
我定着酒杯,喝不下去,环视二人,相当不满道:“这喝酒的日子,你们能不能说点喜庆的话?萧阶老匹夫纵然是只九尾狐,我也把他狐狸尾巴一条条斩下来,扒了皮,给冬天的棉衣镶个绒。”
谢沉砚举杯道:“愿顾侍郎早日还朝并恢复俸禄。”
我听着甚为满意,与他干了一杯。
这波斯酒喝着喝着,精神就更抖擞了,不由自主一会儿拉着谢沉砚的手倾诉为臣不易,一会儿又似乎拉着晏濯香的手埋怨他弄坏了我的院子,还得罪了总管。
埋怨一圈又转回来拉着谢沉砚的手,亲切地问,“砚台,你喜欢什么花?”
“荷花。”
我支着头想了想,后院池塘已有荷花,那便不用再种,遂宽心道:“荷花,好办。”
晏濯香玩着手里的酒杯,不经意道:“杏花,便不好办么?”
我趴在酒坛上,叹息,“种了杏花,得罪了茶花,我总是对他不起,我对不起他。”
我觉得自己醉了,却又有很多话想说,明知醉了不能多说,旁边却不停有人跟我说话。
比如晏濯香又问:“侍郎为何要题一汀烟雨杏花寒?”
我从酒坛上抬起头,爪子伸到他手臂上,迷蒙着醉眼,身体略略歪倒,“濯香,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晏濯香不说话,任由我抓着他,也任由我歪倒在他身上。他身上的香气馥郁,令人略感清明。
清澈了一些的眸子里,瞧见谢沉砚别过头,起身欲离席。我伸手拽住他的手,“砚台,砚台!你别走!你终于不弹劾我了,你可知朝堂上,我偷看了你多少回?你都不肯正眼看我……我……我知道你不是喜欢荷花……你明明喜欢桃花……”
我只知自己不断在说话,却不甚清楚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倒在晏濯香怀里,拉着谢沉砚不放手。空空抱着酒坛,万分不解地看着我。
在我絮叨个不停时,小龙突然冒出来,把一个食盒送到桌上来,“大人少喝些,这些糕点可以解一解酒。”
我停了絮叨,问小龙:“哪里来的糕点?”
“总管说,送了糕点就回,不要多嘴。”
“说!”我从晏濯香怀里爬起来。
“……总管去西市买的,说是这种糕点大人爱吃,解酒也最好。”
我拿起糕点咬了一口,有种熟悉的味道,不止是糕点的味道。我摇摇晃晃起身,绕出雅间,摸出了一品居,倚着高楼,见着楼下一片青衫浸着月光。
他无意中见着我,神色有些错愕,“你……又喝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山茶花花语:谦让,无邪,你怎能轻视我的爱情。
钱债情债,一屁股债
“就喝了半坛子。”这波斯酒竟然这么醉人,若是寻常酒,我是五坛都不倒的。
见我醉态不浅,梅念远不自觉往前走了几步,“喝酒前,没先垫垫肚子么?”
“垫了。”我打了个酒嗝,站不稳地扶住栏杆,“我才没醉,不然怎么知道你在楼下。”
梅念远眼里沉着的月魄光影流转,“是小龙多嘴了吧。”
“他不多嘴,我也知道。”我趴在栏杆上,向他招手,“总管,上来喝酒。”
“你少喝些。有两人陪你还不够么。”他收回目光,转身向小巷口。
“念远,别走!”我撑着栏杆,飞身跃下,落到他面前拦了去路。脚步虚浮,刚落地就歪倒,被他伸手扶住。
“都醉了,不能走下来么?”他语含责备。
我就势靠到他身上,“走,一起喝酒。从前都没跟你喝过酒,还不知道你酒量怎样呢。”
他也就势揽着我,低头瞧着我喋喋不休,“我怕在你面前醉。”
我拍着他胸口,宽慰道:“千金难买是一醉,有什么可怕的。”
他将我的手按住,抵在他心口,“是怕这里被禁锢了几年,再受不住。可惜醉不了一世。”
“醉不了一世,能醉一时,也是好的,哈。”我翻过手掌,将他的手抓住,往酒楼上拉。我步子迈得乱七八糟,深一脚浅一脚地上台阶,一步一磕。梅念远只得搀扶着我,一步步走了上去。
扶我入雅间时,谢沉砚正在门口等着,见状,直接折身入室。空空迎了出来,欢喜地跑到梅念远身边,“总管哥哥可来了!方才姓顾的左拥右抱,还欲求不满。”空空又对总管附耳小声道,“他好像还说对不起山茶花,山茶花是谁?”
梅念远顿了一下,并不答她。他扶我入座后,我一把将他拉得坐下,“这下,人都齐了。”
酒杯停在唇畔的晏濯香眉下一道目光向我投来,“侍郎处处周全,岂知反而不周全。”
谢沉砚自己给自己倒酒,没什么话说。
梅念远坐我身旁,夹了些菜放我碗里,端走了我的酒杯,“大人睡了一天没吃东西,空着肚子喝酒怎么受得住。”
空空羡慕的目光外露,咽了咽口水,也把自己的碗推到梅念远手边,“总管哥哥,我也没吃饭。”
梅念远给我夹满了菜,再给空空夹菜。我想伸手拿酒杯,却隔着一个总管,叹息一声,只好一边瞅着那只酒杯一边往嘴里扒菜。梅念远尽挑着我爱吃的往我碗里送,不时还挽一挽我袖子,递手巾给我擦脸。
谢沉砚放下酒杯,坐得端正,出人意料的开口,“小墨怎知我喜爱桃花?”
梅念远给我放菜的筷子顿住了。我吃着菜,未作多想,随口答道:“你爱桃花,爱下棋,爱古玩,我当然知道。”
我一语出,满座皆静。
我依然未作他想,继续埋头吃菜,又随口道:“濯香爱杏花,爱书画,爱喝茶,我当然也知道。”
满座继续静。
我又道:“念远爱茶花,爱算学,爱吃素菜,我也知道。”
梅念远放下筷子,“大人果然处处周全。”
“我看不见得。”晏濯香笑了笑,手里拿着酒杯转悠,“看起来周全,实际却是周全不到。”
“顾侍郎胸襟宽广,大爱无疆,可做名臣,也可做朋友。”谢沉砚搁下酒杯起身,面色也进入了无悲无喜的境界,独自走出了雅间。
我感觉气氛有些不对,见只有空空陪着我吃菜,于是压低嗓音问她:“我是不是酒后失言了?”
空空埋头吃菜,抽空甩了一句,“你只差酒后了。”
我还没回过味来,就听雅间外的大堂里一阵喧哗。
“是谢御史谢大人!”
“谢大人,你可要给民女做主啊!”接着是涌动的民潮和嘈杂鼎沸的人声。
之后是谢沉砚的声音,“姑娘请起,有何冤屈,本官替你做主。”
“谢大人,民女已走投无路!民女家住城外的东山下,有几亩薄田,几片果林,家中老小七口过得也还算富足,可几个月前,民女家里的田地和果林都被人圈走,说要在此处围建别墅,让我们搬走,却只给了二十两银子。民女家人不从,那恶霸便……便将民女兄长活活打死……民女爹娘悲伤过度,也随兄长而去,如今家中只剩民女和嫂嫂以及两个侄儿。那恶霸手下又夺走了那二十两银子,我们身无分文,又无家可归……”
谢沉砚沉声问:“怎不向京兆尹投状?”
“谢大人,自古官官相护,那恶霸据说是昭仪娘娘的侄子,京兆尹如何会为民女主持公道?民女的状纸投了三十来封,杳无音讯。”
谢沉砚道:“天子脚下,不信能指鹿为马!姑娘的状纸,本官替你去送!”
“谢大人!民女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恩德!”
听到这里,我酒醒了七分,抛下酒坛,跌跌撞撞要寻去大堂。晏濯香看我一眼,继续品他的酒。梅念远要来扶我,我没让。
大堂里,喝酒的聚会的,此时无不对谢沉砚的青天举止拍手称快,拱手道谢。那哭诉的姑娘更是感动得无以复加,一再表示要报答谢沉砚的恩情。
我挤到谢沉砚身边,拉了他一把,小声道:“砚台,此事插手不得!”
他不看我,“涉及权贵便插手不得,这世间可还有公道?”
“公道是有的,但有些事情不可为。”
“若因公道,便可为。”谢沉砚扔给我这句,便与那苦命姑娘详细询问起来,完全无视于我。
谢沉砚从袖中取出银票给那姑娘与家人暂时安置住处,而后便要出酒楼。我不得不再将他拦住,羞涩道:“砚台,这、这顿酒宴……花费……”店小二也紧张地跟了来。
依旧不看我的谢沉砚停步在大堂门口,没甚温度地道:“记账。”
店小二毛笔蘸了口水,即将在手里的账册上书写,“记在谢御史头上?”
“记到谢祭酒账上。”说完,谢沉砚便拂袖而去,留下愈发紧张的店小二与深感绝望的本官。
如此,酒宴不欢而散。晏濯香清风朗朗地步出雅间,见我面容愁苦,安慰道:“谢氏家资殷厚,谢祭酒必然不会赖账,侍郎宽心。”
我手揉太阳穴,愈发愁苦,“他家的钱是他家的,谢暄这老匹夫最是看我不惯,若是知道我诓了他儿子,还赖账到他头上,我府里那几个护卫怕就要取我项上人头了,哎,这钱债欠不得!”
“别的债便可欠得?”晏濯香衣摆飘飘,出了酒楼。
空空抱着酒坛追出来,“情债更是欠不得!……哎……香哥哥,等等我……”
翌日大早,我忍着头疼起了床,坐在大厅喝着自探花郎府邸施舍来的清茶,唤来小龙,吩咐:“速去光德坊京兆府,躲一边观察动静。”
小龙领命而去,跑出院子时正撞着梅念远,“总管,大人命我去京兆府观察动静。”
“知道观察什么么?”梅念远背着手。
小龙顿时迷茫了,挠着头,“这个……这个……”
“只需注意谢大人行踪。”
“明白了。”小龙重重点头,跑了出去。
我低眉吹着茶盅里的水泡,嗅着名贵茶叶的香气,缓缓疏解着宿醉头疼。梅念远在院子里踱步,也不入厅。我撑着头,眯着眼小憩,忽感身边有人走近,眼开一条缝,见是阿沅蹑手蹑脚,手里端着一盘甜柿子,搁到桌上。他目光移到我脸上来,细细瞧了瞧,又蹑手蹑脚出了厅,到院子里跟梅念远说着什么。
我又小憩了一会儿,才等回了小龙。
“大人,我回来了!”小龙大汗淋漓奔进了大厅。
我睁开眼,急问:“怎样?”
“谢大人在京兆府门前敲鼓,鼓皮被敲破了,几个衙役出来把鼓给卸了,搬进了府门,然后关了大门。”
“谢大人呢?”
“谢大人在京兆府门前坐着等开门。”
我拿起茶盅,将杯里余下的茶水都喝尽了,再放茶盅到桌上,起身,“他要能等来京兆尹韦全开门就奇了!给本官宽衣,备马!”
阿沅送来我的官袍官帽,“大人……您还是先歇歇吧?这解酒的柿子您也没吃……”
我裹上官袍扣上腰带,取了帽子出了大厅,径直往外走,“本官要去斗权贵,还是留几分醉的好。”
穿过院子时,梅念远站在廊宇下,没来阻拦我,只用目光送我出门。
出了府门,我翻身上了白马,奔马绝尘。
小龙追出来,在后面喊道:“总管说,光德坊在西边,京兆府在光德坊东南角!”
骑着快马,绕长安城小半圈后,终于找着了京兆府。府门前已围了不少百姓,那楚楚可怜的姑娘正与谢沉砚一起,等着京兆尹开门。我奔马到来,人群见有着官袍的到来,纷纷让开一条道。
我翻身下马,疾步到紧闭的大门前。谢沉砚见到我,有些意外。我目光从二人面上轻轻掠过,此时才看清这得罪权贵的姑娘着实令人爱怜,眉黛含春色,双瞳剪秋水,正怯怯望着谢沉砚与我。
我径直走到大门口,一脚猛踹府门,喀喇一声,大门破开,内里倒了几个壮丁。
“谁、谁、谁如此大胆!”
“门坏了,快禀告大人去!”
我从破开的大门进入,一路往内闯。十来个衙役本欲来擒刁民,见着我的官服,不敢动手。我往前走,他们往后退,最后转身便奔。
韦全被惊动,暴怒地边骂边走来,“一群废物!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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