眀翰目光恍惚了一会,仿佛在神游天外一般,熟悉他的人却知道这是他正在思考时的表情。
半晌他才道:“哦……原来如此。”
墨非看他这个样子,十分好奇,忍不住询问道:“眀翰先生想到什么了?”刚才一直听着众人讨论事情,她因为不太熟悉各国时局,也就没有冒然插嘴,但是该明白的也大概明白了。
眀翰自语般道:“这天下,恐怕又要乱了吧……”
这位大叔到底想到什么了?在场数人脑中都同时浮现类似的疑问。可是眀翰最喜欢玩神秘,不想说的时候,即便是巫越也套不出什么。
“我说,眀翰先生,”朔尤不满地嚷嚷,“别一个人嘀咕啊,给我们说说情况吧!”
眀翰仿佛睡醒了一般,说道:“啊,其实也没什么,至少对炤国对主公来说不算坏事。在下亦不想多论,很快就会有变动的,诸位还是耐心等待一阵吧。”
巫越大概是习惯了,没有丝毫表情,可是其余人却是对他腹诽不已。
二日后,景国使者来到堑奚求见炤王厉衢与巫越。
在朝堂中,景国使者告之来意,希望与炤国结盟,共同对付庆国。
炤国重臣皆有些哗然,景国可是刚刚才停战,正是需要时间休养生息的时候,为何又要发动战争?
“……景国境内出现大股虞国溃兵,游走于山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也就罢了,我国军队尚能对付,然,他们居心叵测,竟然挑起庆国与我国的矛盾,假借景国的名义,用景国的兵器大量残杀庆国百姓,导致庆国向我国宣战。”
众人这才恍然。
使者又道:“与庆国开战虽是局势所迫,然庆国兵强马壮,亦是贵国最大的威胁,与我国联盟,此乃双赢之举,望炤王陛下与戎臻王同意此次结盟。”
炤王厉衢年纪幼小,自然无话可说。
巫越道:“使者舟居劳顿,请暂入驿馆休息。此事且让我等商讨一番,再作答复。”
使者离开,朝中众大臣立刻热烈地商讨起来,同意结盟的只有少数,反对者多是保守一派,他们认为炤国目前应该休养生息,隔岸观火,待他们两败俱伤再作打算不迟。
巫越只是静静地听着,并未发表任何意见,最后此事只能拖后再议。
回到府中,巫越立刻召集了几个亲信,把景国使者的来意大概陈述了一遍,末了才问:“诸位如何看?”
江冉目光一亮,道:“自然是结盟,这不正是对付庆国的大好时机吗?”
眀翰未发一语,浮图亦若有所思。
目前在堑奚,巫越门下的亲信大多不在身边,所以他看向其余人,想听听在场每个人的意见。
“打!”朔尤扬了扬拳头。
其余几名武将亦是表示赞同。
眀翰又有如梦游般,一脸恍惚。
而浮图犹豫了会,开口道:“浮图不建议结盟。”
“为何?”巫越问。
“庆国国力强盛,仅靠景国,肯定难以匹敌,即便与我国结盟,胜率亦只在五五之数。更重要的是,炤国西面还有一个幽国在虎视眈眈,一旦我国兵力投入东南,幽国很可能趁机发难,到时我们就背腹受敌了。”
江冉露出沉思的表情。
朔尤不在乎道:“幽国算什么?派给几万人马固守边境,他们想打也打不进来。”
“未必。”江冉道,“浮图大人说的对,刚才是在下轻率了,庆国固然是我国的威胁,却也不能忽略了西面的幽国。那么,只能坐山观虎斗?”说到后面,声音渐渐转低。
“眀翰?”巫越又望向眀翰。
眀翰摸了摸胡须道:“这两个,眀翰都不赞同。”
众人立刻露出疑惑的表情。
“若不同意联盟,我国固然可以休养生息,可是一旦庆国吞并了景国,其实力将更加壮大,将来恐怕连炤国亦要避其锋芒。若同意联盟,那正如浮图所言,我国可能背腹受敌。故,二者都不可取。”
“那眀翰的意思是?”
“这个联盟我们不结也罢,但炤国亦不能无所作为,在下主张集中兵力,先对付幽国。”
“对付幽国?”
眀翰露出他那仿若正在算计什么的笑容继续道:“幽国国君心胸狭窄,当初二王子从他手中抢下三城时,必然已让其怀恨在心,同时他亦是个颇有野心的君主,只要有机会,就不会甘于蛰伏。炤国与幽国早晚要有一战,眀翰估计,幽王可能已经在准备谋夺失去的那三城了。即使现在无力大举出兵,对抗我国,可是幽国可是拥有地利的,灰河与死亡平原既是难以逾越的险地。”
众人皆是面色一肃。
灰河尚且不论,那死亡平原可是赫赫有名。墨非曾经特意查阅过,死亡平原在百年前就已闻名于世,那里方圆数十里,寸草不生,活物不存,人只要进去就很难再活着出来,偏偏此地没有沼泽也没有瘴气,空旷一片,任何东西都能一目了然。
墨非琢磨了很久也没想明白,那里为何会无法踏足?
正在墨非沉思中,又听眀翰说:“幽国就像鞋中的一粒石子,看似小,却令人难以行走,不将其清除,总要磨破脚的。”说此话时,他眼中精光微闪,笑吟吟地望着巫越。
江冉谨慎道:“幽国兵力固然不如我国,但要与其作战,亦须付出莫大的代价,如此还不如先发展自身,待实力更加壮大,再做计较。”
眀翰笑几声,不再说话。
巫越沉吟了一会,淡淡说了句:“此事本王要慎重考虑一下,今日暂时就到这里吧!”说完,就起身离开了。
墨非看了看巫越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一脸诡笑的眀翰,心中暗自思量:这恐怕是决定炤国未来的一个选择……
是固守一方,还是剑指天下?巫越,你的选择会是什么呢?
煮茶定策
清夜无眠,巫越行至墨非所住院落,刚跨步而入,便闻到一股茶香,原来墨非正在煮茶。
墨非似乎对巫越的到来并不意外,只是微微行了个礼,请巫越上座便继续手中的事。
这个时代的茶与直接用开水冲泡就可以喝的茶完全不同,茶叶被做成茶饼,要喝时,需要碾碎煎煮,再添加各种佐料,最后成品带着酸甜苦涩,墨非初时很不适应,后来有时间时便亲自动手煮过几次,去掉了好几种佐料,最后才调合出适合自己的清茶。
煮茶的步骤并不复杂,可是墨非做起来却别有一番韵味,或许是下意识地加入了一些茶道的境界。收养她的导师是个十分传统的人,虽然未曾要求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对个人修养和礼仪要求很严,行要正,坐要直,进退有度,执事谨敬。表现在茶道上,就是宁静而致远,清心而涤尘。
看到这样的墨非,巫越将原本要说的话暂时压了回去,只是静静体会这份特别的宁静,似乎任何时候,只要在“他”身边,自己就能自然而然地放松。
…文…墨非将泡好的茶端放在巫越面前,开口道:“主公,请喝茶。”
…人…巫越也没说话,只是端起茶来细细地闻着。墨非所调的茶,味道总是如此清香,巫越觉得也许这才是真正的茶味。
…书…见巫越眉头松开,墨非才问:“主公,因何而烦心?是战事不决?”
…屋…巫越放下茶杯,淡淡道:“其实,当眀翰提出集中兵力对付幽国时,本王就已经有了决定。”
“那主公还有何犹疑?”
“本王征战多年,对幽国边陲的地理环境十分清楚,那条横穿东西的灰河,水流湍急,河宽百丈有余,炤国军队水上作战经验少,要渡过此河甚是困难。但若从死亡平原行进,那更是有去无回,此地生灵勿入,极为诡异。若非如此,本王的骑兵将能发挥最大的优势。要直入幽国内地,这两处险地必择其一,否则就必须绕行千里,将战线拉长,此兵家大忌,本王宁愿不出兵也不愿行此一招。”
墨非点点头,也就说只要解决这个问题,就能立刻筹备作战。
墨非道:“浮图虽然从书中了解过死亡平原的一些情况,可依然对此困惑不已,实在不知此地为何会如此凶险?”
“这件事恐怕无人能解,至今成谜。”
“若是……若是浮图能亲眼去看看就好了。”墨非喃喃自语。对这个地方,她突然很感兴趣。
巫越心中一动,道:“这倒不难。筹备军力需要一段时间,你可以先随本王回戎臻,然后再前往死亡平原。”
墨非一愣:“主公马上要回戎臻?”
巫越点头:“本王的军队大部分都在戎臻,很多事情需要回封地处理,王都局势基本稳定,有军队留守,出不了大事。”
“眀翰先生会留下吗?”
“不,他此次随本王一同回封地,将来出兵,他便是本王的军师。”
墨非沉吟了一会,她突然感觉巫越还未从一个封地之王彻底转变了一国之主,除了武力震慑之外,更重要的是整合朝中势力,统一规划,提高国力,收揽民心。
为君者可以不善治国,但必须懂得用人。巫越行事不拘成规,什么人都敢用,但为人有些孤傲,看不上眼的往往冷眼待之。这可不是个好性格。
墨非想了想,开口道:“主公,您与眀翰先生都离开了,朝中是否有威望甚高的大臣为您坐镇?”
巫越道:“朝中半数都是本王一派。”
“不。”墨非摇头道,“浮图的意思是,有没有德高望重、足以震住其余大臣的贤能?”
巫越沉默,凝神细思。
“朝中大臣皆是良才,这一点浮图不敢诋辱。”墨非徐徐道,“若是主公您一直居于朝中,那自然毫无问题,可是您要带兵亲征幽国,朝中少了镇山之石,权利倾轧之下,很容易造成乱局,此必非主公所乐见。”
“浮图有何高见?”
“攘外必先安内,主公要征战天下,那么必然要有一个稳固无忧的后方,整合朝纲是第一要务。浮图建议提拔一名名声显赫且才能卓越之人为相,再以丞相为首,对朝中官职进行一次调整,以制约、监督为要义,避免一方坐大或是各自为政。”
巫越面色慎重,仔细听浮图一一叙述。
“炤国重武轻文,此风气已不可取。主公须总揽各方人才,‘简能而任之,择善而从之,智者尽其谋,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人尽其用,再施之开明政策,达到政通人和。主公既意在天下,那么就须心怀天下。天下得失既主公得失,天下富足则主公富足,天下安定则主公安定。”
巫越露出惊容,目光灼灼地看着墨非。
墨非继续道:“浮图自知年轻识浅,不敢自称贤能,但浮图愿为主公竭其所能,将所学悉数奉上。”
“浮图大才,勿要妄自菲薄,何有所教,本王愿听其详。”巫越端坐正色,肃容以待。
墨非又为巫越斟满茶,与之浅谈为君之道、治人之道以及炤国国策的优劣,再结合炤国目前的形势,提出了改革总方略。
言谈中,墨非还以讲故事的方式,将中国古代一些明君名臣轶事叙述了出来,或发人深省,或忍俊不禁,或荒谬怪诞,没有开始的严肃,两人如朋友般轻松愉快地聊着。
茶换过多次,聊性正浓的两人,不知时间流逝。
直到墨非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巫越才惊觉夜已深。
他深深地望着墨非,心中有些不舍,这种感觉太令人眷恋。
若“他”能日夜相伴该多好,那他就不必总是独自离去。
末了,墨非突然像想起什么了的说道:“主公,您虽然决定出兵幽国,但对庆国也未必毫无作为。”
“哦?此话怎讲?”
“任何国家,内部不安都是大患。主公不如找一些机警之人潜入庆国,散播谣言也可,离间大臣也可,挑起民愤也可,尽可能地造成庆国内部的混乱。”
这可真是好计!巫越有些诧异地看向墨非,以“他”的仁善,竟然也有如此阴损的时候?
“主公?您不同意?”见他没回应,墨非疑惑地问了句。
“不,此计甚好。”巫越毫不犹豫地点头。
“如此,本王也该走了。”
墨非忙起身相送。
巫越缓缓走了几步,突然停下道:“本王与浮图领甚欢,不如今夜同蹋而眠,再好好促膝长谈一番?”
“……”墨非面无表情道,“主公明日尚有政务处理,浮图不敢耽误主公的休息,请主公保重。”
果然拒绝了。巫越眼中闪过一丝遗憾,最后也只能讪讪离开。
行到门口时,他又回头道:“浮图,望你能一直伴我左右,为我出谋划策,安邦定国。”
“君不弃,浮图不离。”面不改色地说谎,墨非完全没有终生相佐的意思,一来她的真实性别是个定时炸弹,二来当天下安定时,她存在的意义也不大了。
“今日的话,本王记住了。”若你离本王而去,天涯海角,本王都要将你抓住,到时……
闾丘,字显问,照松园之园主,现年七十有余,少聪颖,性高洁,十五岁时便已名动四方,辩学天下。十八岁时炤王亲自召见,有意授予高官厚禄,丘辞,不久寻得幽静之所,开山授学,收学生数名,十年精心教授,所教学生或位列人臣,或彰名士林,无一不成贤能。丘因此获得“博士”之名,受世人尊崇。
五十余岁时,他移居堑奚,开设照松园。氏族显达多次请其为师,皆拒。然,他却将巫越收之门下,此乃丘晚年所收的唯一学子。
丘几十年间,先后著书十余部,为士林争相抄录,奉为经典,亦奠定了士林之首的崇高地位。
然而并没有知道,早在数年前,闾丘便成为了巫越的上卿,位列六上卿之首。
“老师,请助我一臂之力。”因墨非滇醒,巫越此次前来正式请闾丘出山。
闾丘抚须而笑道:“想到启用老夫,这不似你的作为啊!”
巫越崇尚以武治国,对于朝臣统御趋于严酷,怀柔之策完全不是他的风格。
巫越淡淡道:“此乃越门下上卿浮图之谏。”
“浮图?”闾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此子给老夫印象甚深,无论举止气质皆异于常人,犹记当初‘他’将你当作了厉宸,前来自荐,哈哈。”
巫越面色有些讪讪。
闾丘又道:“只是老夫亦没想到,当初一面之缘的少年,竟然有此大才,在戎臻的种种举措,老夫不得不赞一声‘好’!越之,你能机缘巧合将其招入府中,真是你之大幸。”
巫越点点头,眼中闪过一抹柔光。
闾丘看在眼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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