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穿着皮鞋的脚又抬了起来。几个小弟一通摆弄,把已经痛得脱力的趴在地下的男人另一只手摆了出来,眼看着又要踩了下去。
谢一北朝后退了一步,低声道:“没事。我……去下洗手间。”说着便逃难似的坑着头跑了出去。
“老大,你是故意的吧。”程函看向曾白楚,有点不满道。
曾白楚微微一挑眉,没有说话。
“得了吧,我还不明白你。”程函大大咧咧地往曾白楚身边一坐,对边上趴在地下的男人熟视无睹,那惨叫仿佛只是背景音乐一般。“你是知道我准备带小谢过来才特地让人把他带过来的吧?”看了坐在曾白楚另一边同样一直面不改色的美女一眼,程函继续道:“小谢人也挺不错的,你干嘛要这么吓他?”
曾白楚伸手够来茶几上的打火机又点了根烟,还是没有回答。
程函无奈,朝天翻了个白眼:“好好好,我再也不管你和小谢的闲事了,成了吧!”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强忍着恶心找到卫生间,谢一北跌跌撞撞地扑到洗手池就吐了。
倒也不能怪他性子软弱。谢一北虽说不上是娇生惯养,但总也是被父母保护得很好,生活圈子单纯,从小一直乖乖做他的好学生。别说看打架血拼,连只鸡也没杀过。虽然读了医科进了医院见了不少血淋淋的场面,但在他的心里的认知是,那些都是伤者,是病人,是他要发挥专业知识的对象。面对他们的时候,谢一北不由自主就会调整到作为医生的心理状态,自然能够冷静下来。
而刚才的场景,无关医学,纯粹的只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虐待。那种□裸的毫不掩饰的残忍让他不寒而栗。回想起那人痛苦的惨叫和曾白楚习以为常不以为意的目光,更是一股寒意从心底冒了出来。虽然早就知道曾白楚不是善类,也亲手为他治过伤,知道他砍过人摸过枪,但哪怕是被他用枪指着脑袋时,也没有刚才那种害怕。
刚才的曾白楚,陌生到让他害怕。
用微抖的手拧开水龙头冲掉秽物,谢一北用手捧了水抹了几把脸。冰凉的水让他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一点。他的双手紧紧捂住脸,还是有些微的颤抖。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觉得自己状态调整得差不多了。谢一北又洗了洗脸,重重地呼了一口气,用旁边精致小篮子里摆放的小毛巾擦干净脸上的水,镇定了心神走了出去。
程函早就在外面等着了,有点着急地原地转来转去。看到谢一北出来立刻迎了上去:“喂,你没事吧?”
知道他早就到了只是不愿打扰,谢一北心里一暖,微笑道:“没事了,让你担心了。”
“都怪我考虑不周,自作主张把你弄来了,对不起啊。”程函懊丧地说,“也不知道老大抽了什么疯,莫名其妙地……”
“我明白的,不关你的事。”谢一北拍拍他的胳膊。
只要一冷静下来,谢一北也就想通了今晚演的是哪一出。
恐怕是最近曾白楚的地盘里出了贼,大家都忙着抓小偷,折腾了许久终于给程函逮着了。程函觉得今晚曾白楚肯定会很高兴,就自作主张把他叫来一起唱个歌喝个酒,也让他有再见见曾白楚的机会。本来也是好意,却没想到曾白楚没跟他打招呼,直接把那个小贼带过来收拾了。
只怕最后这一出断手的戏里,还有不少是曾白楚故意做给他看的成分吧。
“你以为这样就能吓住我,以为我会知难而退?”谢一北低低道。
“你说什么?”声音太小,程函没听清他的自言自语。
“没事。”谢一北抬头,冲他安抚地一笑,“我们回包厢吧,可别又让你朋友给误会了。”
回到包厢里,那个被踩断手指的男人已经不知所踪了。有人在大声唱歌,唱得着实不怎么样还跑调,气氛倒是很好。旁边的几个男男女女都起哄着鼓掌,一曲唱完还口唇相对地给他喂酒。曾白楚还是坐在那里,像是置身事外般的百无聊赖。他的那群下属像是也习惯了他这副样子,没有去招呼他。
看到程函回来,有人说:“还以为你掉进去了,正想着要不要去把你捞上来呢。”
“去你的。”程函笑着骂他,从桌上的水果拼盘捡起一块水果往空中一抛,用嘴去接。“老大,饿死了,吃夜宵去不去?”
这个提议一出立即得到了群众们的响应。谢一北被程函拉着,也只好跟那群人一起涌了出去。
一群人都是不讲究的,也没兴趣去什么餐厅,直接就奔向了烧烤店。
这家烧烤店谢一北也是听过的,虽然店面不大,卫生状况也很是一般,但味道极好,在H市很是有名,天天晚上都爆满。他也来过几次,但每次都没有空位。
一下子奔来了七八个人,本来就狭小的店铺挤得满满当当。看到老板,程函熟门熟路地打个招呼:“老板,弄个包厢来。”
“好嘞。”
在服务员耳边不知说了什么,服务员扑腾扑腾跑上了楼,很快又下来:“楼上有包间了。”
谢一北暗暗感叹,看来这家店也是被曾白楚他们罩的,说句话这么好使,不知是专门一直留了个空包厢还是把客人赶出来了。
竹签扔了一桌,啤酒瓶也倒了一地。喝到最后嫌不过瘾,又上了白酒继续。
等这顿夜宵吃完,一群人中只有曾白楚和踩断了那小偷手的男人还清醒着了。曾白楚是没人敢灌他,那个男人则是千杯不倒。
谢一北和他们不熟又被程函护着,其实喝得也不多。只是他酒量实在太差,又尤其喝不得混酒,没喝多少就已经晕晕乎乎了。虽然没到醉的程度,但下楼梯时也已经忍不住去扶楼梯的扶手。
走到大街上被夜风一吹,谢一北也已经清醒了许多,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对程函道:“我先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
“我送你。”程函往口袋里摸来摸去找车钥匙。
“得了吧,你这样子别把车开到安全岛上去。”另个男人嗤笑了一声,伸手把挂在程函腰带上的钥匙摘了下来,挂在手指上转了几圈,“老大,你送谢医生回去?这几个我打包带走了。”
曾白楚没说话,点了点头,抬腿就走。谢一北顿了一下,回头看了程函一眼,赶紧跟上。
这还是那次事情后第一次和曾白楚独处,说完全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谢一北坐在副驾驶上看着窗外。去绿园的路上经过了环城马路,路上的街灯稀疏一片黑暗,车窗上便清晰地映出驾驶座上曾白楚的身影。谢一北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明目张胆地盯着车窗上的曾白楚看。握着方向盘的修长的手指,短短的寸头,轮廓好看的下巴。
一路沉默。快到绿园门口正当谢一北想说些什么不要错过这个机会时,曾白楚先开口了。
“今晚程函莽撞了,我会教训他。如果让你觉得不舒服,真不好意思。”话说这么说,他的语气里却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谢一北想到在KTV的场景,手指不禁一紧,攥住了自己的牛仔裤,之后又笑笑:“没关系,我也是自己愿意跟他来玩玩的,见见世面也好,我又没那么脆弱。”
没有理会他的回答,曾白楚自顾自道:“还有上次在宾馆那件事,很抱歉。绿园那栋房子,签到你名下如何?”
谢一北没想到他会主动说起这件事,一个愣神。随即又明白过来,像曾白楚这样性子骄傲冷淡的人,断断是不愿意欠人人情的。对他来说把这事当做一笔交易给些补偿,反而可以忘个干净,揭过不提。
想通了这一层,谢一北道:“我不要你的房子,离我上班的地方太远。”
“想要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偏头想了想,谢一北问:“什么是在范围内的?”
“只要我给的起。”
这口气可真大。谢一北笑笑:“钱财房子都是死物,没什么意思。我若说想要你,也可以么?”
正巧是红灯。曾白楚停下车,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多少有些惊讶。
酒壮怂人胆。定定地和他对视,谢一北继续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多少知道一些了,我有心理准备,我无所谓……还是你比较喜欢今晚在KTV的那个女人?她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说完轻轻一笑,又有点没脸没皮地补充了句,“反正你不都验过货了么?”
曾白楚微微一扬眉:“看不出你胆子倒也不小,还真敢要。”
“谢谢夸奖。”谢一北权当这是赞许,毫不客气地收下了。“我救了你一次,救了你的心腹一次,又献身帮你解了春药,开这个口也不过分吧?我要的也不多,你有空的时候就来绿园住就当陪我,或者我陪你也行。一年为期。反正……你也不吃亏。”
“你在跟我讲条件?”曾白楚的眼色沉了沉。
“我还没那个胆子。”谢一北轻轻摇头,“只是个希望而已。”
切换成了绿灯,车子又发动了。快要开到绿园门口,谢一北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终于听到身边那人低沉的声音。
“好。”
一觉睡醒,谢一北回想起昨晚的对话,这才有点后怕起来,突然还是觉得自己胆子确实挺大的。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他难得赖了一会儿床。昨晚说要上班其实是托词,今天是他轮休。
又眯了一会儿睡了个回笼觉,谢一北这才慢吞吞爬起来顶着个鸡窝头去洗漱。把自己收拾利落了又吃了餐不知算是早餐还是午餐的饭,谢一北出门直奔宜家而去。
这还是谢一北第一次逛宜家。以前在上学没这个时间,到了国外没了机会,回来后那点工资也只是勉强过日没这个闲钱。现在省下了一大笔房租又有了精力,终于可以实现长久以来的梦想。
大到窗帘、沙发罩、成套的碗盘,小到毛巾架、脏衣篓、抱枕、浴室防滑垫,谢一北在里面耗了整整一个下午。艰难地打了辆车把东西搬回家后又去了趟超市。洗发水牙膏的牌子都拣了好的重新买过,酸奶零食和厨房食材又满满地塞了一车。谢一北还不知道曾白楚喜欢什么口味,甜的辣的都买了一些,饮料也是一样拿了两瓶。
也不知道他在吃的用的上挑不挑,以后有机会,还是要一起来吧。
谢一北做这些事的时候,心里充盈着一种无比快乐的情绪,像是积攒了太久的热情和温柔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享受着这种近乎变态地细致挑选,用心布置着每一个细节。光是幻想着这些物品将会成为他和曾白楚共同生活中的一部分,他几乎要对它们感到嫉妒。
这种自娱自乐的感觉太美好。就像是哪怕你永远都不会爱上我,也没有关系。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虽然谢一北把屋子好好地打扮了一番,接下来的几天还是没有见到曾白楚过来。他也不在意,反正那天本来就是喝得有点多了壮着胆子说的胡话,也没指望他答应。若曾白楚还真就乖乖地搬来和他过二人生活,他恐怕才要吓出一身冷汗。
最近科室里来了个不知道什么大人物,专门调了一间高级病房小心翼翼地伺候着,院长都亲自来探望了好几次。听说大人物要做手术,又把所有的老专家都找来会诊,忙得不可开交。不过这还轮不到谢一北的事儿,也就是帮着把其他医生的病人也看看,正好学生跟着也多了些长经验做事的机会。
那天谢一北回到科室看到几个学生,脸色都很差,几个最活泼嘴向来闲不下来的小姑娘都不说话了,不禁有点奇怪。
“怎么了,吃顿午饭都吃焉了?”
“谢老师~”那女孩的声音还有点委屈。
“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几个学生都凑上来七嘴八舌,半天谢一北才听出个原委。
原来午饭吃完了时间还早,几个学生决定忙里偷闲去其他科室看看同学。正巧他们那同学也是一闲不住的主儿,带教老师不让他们接触病人,他就偷偷跑去病房跟病人聊天。这倒也没什么事儿,只是后来聊着聊着那个病人说最近总是胸闷。那个老头是支气管炎进来的,除了支气管炎以前还有过冠心病肝硬化高血压。可住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咳嗽喘息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病人还说胸闷,那学生就觉得可能是其他病症发作的征兆。正好心脏内科的这些同学也在,几个学生就给他量了血压测了脉搏,推断可能还是冠心病和早搏所致。结果可能折腾的时间长了,那老头的老伴不乐意了,把那群学生狠狠的骂了一顿。
“我们是为病人好,她却说什么我们又在没事找事让他做体检赚钱了,这说的是什么话嘛!”
“她还说我们多管闲事,只要把支气管炎治好了少在她面前晃悠。”
“病房里的其他病人家属居然也附和,还说医生没良心,只会赚钱……”
说到这里谢一北已经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苦笑了声,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怎么了,这就觉得委屈了?”
“可是……”
“如果想要当医生,这些就是你生活的一部分,是必须要习惯的。被病人家属骂又如何,被打都不稀奇,但那又能怎么样,职责所在,生命所托,难道就不治了吗?”
谢一北正说着,刚才一个人坐在一边翻书的许方晓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夹着书就往外走。
“他估计也很难过吧。”看谢一北有点惊讶地注视着许方晓离开的背影,难得有个女生开口为许方晓说话了。“刚才是他一直帮着我们那同学给那老头做检查,一直跟他聊天,我还没见过他那么耐心,结果那个老太婆几乎就指着他的鼻子骂。”
幸好下午就是那大人物做手术的时间了,科室里忙得一塌糊涂,学生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想东想西。不少医生都被抽调了去,闲杂事务一大堆,真是忙起来什么都顾不着了。
正在做手术的时候,病房外面又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有个男人在大声地喊着什么,听不清楚那方言,总之是什么骂人的话。
谢一北皱着眉头从办公室往外看去,只见几个护士用力抓着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