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在车上等我- 第1部分

第一节
“……”

　　“如果老天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重新选择，你会如何决断？”

　　“不知道，也许是后者。”

　　“新人总比旧人优秀？”

　　“某些方面是，但我不是喜新厌旧者。”

　　“你就是！”

　　“何以见得？”

　　“你就不怕我报复你？”

　　“恐吓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用处。曾有人扬言三千块钱买断我的一条腿，那是几年前的事，现在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你会后悔的！”

　　“只要是自己愿意做的事情，做过了就从来不后悔。”

　　“……”

　　这是一段没头没尾、无缘无故的对白，王连城听到了，像是被人从背后突然推了一把，打了一个激灵。是谁在说话？仿佛在耳根，又如同是发自体内的肺腑之言。难道是在梦中吗？他伸手旋转座椅靠背的调节器，直起了身子。四下里探寻了一番，没有发现任何人迹。屏住呼吸倾听，却有一些“沙啦沙啦”“悉悉索索”的噪音——那是从车载收音机上发出来的。

　　喔！他心里顿时轻松了一下，原来是忘了关掉声音，自己准是无意中睡着了。

　　他关上了开关，又觉得多此一举。既然醒来，不妨听听这个时间段还有什么节目。等他再次打开收音机，就不再是噪音了，而是非常清晰的音质。

　　这是本地的一个交通音乐频道，正在播放音乐，是老歌手齐秦的新专辑。节目主持人他认识，记得他们多次在一起做过联合采访，不过那人是个娘娘腔。当年这个台还不够景气，汽车方面的广告业务很少，经常来找他，让他帮忙介绍客户，让他当中间人去沟通关系。台里的领导还说要给他开一个专栏，定期到播音室里做客，介绍车市行情，讲解买车的常识。他当然没有答应，给钱也不去。他这个人呐，一向是狗肉上不了桌，抬举不得，胡说八道可以，正儿八经的事情不愿意去费心。大学刚毕业那会儿，他要是乐意，早就去电视台当编导了，像他这副嘴脸，当个主持人也未可知。对他来说，诚如有人所言，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不去珍惜，过分顺利的事又感到可疑。这样的人注定是一辈子碰壁，只配自怨自艾，空叹怀才不遇。

　　去他的吧！

　　但是，还是有些不对劲，同样是这个频道，开关前后发出的声音怎么会不一样？

　　他有些罕纳。

　　随即怀疑起车子本身。这辆车买了不过四五年，应该不会出现质量上的什么问题。这个牌子的车的优点就是皮实耐用。在买车方面他自恃专业。也许是收音机的毛病？调频按钮或许松动了。拧来拧去试了几下，似乎并无不妥。抑或是信号问题。但是车子停在这里没动，周围也没有什么磁场干扰，应该不会出现电波虚弱的情况。

　　真是奇了怪了。

　　无解之下，决计不再想它。不就是一个破收音机嘛！

　　看看表，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多。再瞧瞧车窗外面，“紫丁香”洗浴中心的门头霓虹灯依然闪烁，红红绿绿，甚至是分外显眼了。只是在这个永夜里，有些孤寂，是寂寞的绚烂。也许这仅仅是表象。他有两个客人正在里面沐浴香薰，这么久了还没出来，估计是很舒坦，可能在温柔乡里睡着了。他们中间，一个是来自某汽车厂家的市场巡视员，一个是当地的经销商总经理。晚餐是经销商那边安排的，让他去陪酒。有媒体记者在，经销商就觉得倍儿有面子似的。谁想，酒足饭饱之后，三个人又到KTV兴致勃勃唱了好几个小时。仍然意犹未尽。总经理建议泡个澡，解解乏，但是并不由他自己掏钱。

　　总经理说：“连城，你不是想要大单的广告业务吗？厂家来的这个人不要轻易放过，咱们区域的广告批复权都在他手里。可要好好伺候，伺候舒服了，我再给你美言几句，你想要多少都行。今后我这边支持你也好办了。至少你得表示出一点意思来嘛！”

　　这位总经理既然明示了，他自然能心领神会其中意旨，赶紧俯首听命，带着客人到最豪华的洗浴中心。表示就表示，不就是破费几个小钱吗？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老婆抓不住流氓，再说又不是干过一回两回了。为了自己主持的汽车版块的振兴，为了自己的前途，为了多赚点钱，就要下点血本儿。只是他自己坚决不进去。

　　他说：“我的免疫力太差了，怕到时候抵挡不住诱惑，我到隔壁的迪厅去看看，那里适合我，你们在里面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吧！”

　　总经理说：“你小子！”

　　他并没有去什么迪厅，这个迪厅由于敌不过对手经营不善快要倒闭了，并不热闹，尽管价格优惠不少。他到不远处的小书店转了转，买了两本畅销书。回来后就钻进了自己的车子。他觉得偎在车里就挺滋润，听听音乐，看看书报，喝点东西，他刚装了车载冰箱，只要把车子停个不碍眼的位置，警察不找你麻烦，无人叨扰，实在是神仙享受。至于开车，他还真没有多大的瘾。凡是刚上市的新车经过他手试驾过的不计其数，并无稀奇。这是做汽车记者的特有的权利。有段时间他感到腻歪极了，看到汽车就想吐，恐慌。这是职业病的反面效果。或许到了职业生涯的大调整期了吧。

　　他喜欢这样静谧的城市夜晚，比白天美。空调关了，打开车窗，街道上没有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看着沉默的建筑，看树，或者看独自脚步“嗒嗒”走过的一个人。整个城市仿佛都死了，自己还活着，每个角落都塞满了黑暗，只有自己的胸腔还是那么宽敞、真实、明亮，至少在车子内的小天地里，还可以感受到自己的真实存在。

　　一个人的感觉不是很好吗？有时候连温柔体贴的女人也不需要，渴望陪伴的念想一丁点也没有，丢弃所有的欲望。一个人就是好啊！他人即地狱。哲学家的话就是绝妙，切中肯綮，痛切肌肤，一下子就把你从万众纷纭中隔离出来了。人类的祖先为了安全着想，是群居的。而今，有多少人幻想着背叛祖宗，过离群索居的生活呀！

　　真不争气，迷迷糊糊的又想瞌睡了。收音机还在“咿咿呀呀”地响着，放着什么歌曲，断断续续，越来越听不清唱的是什么，连曲子都走了调。最后，声音变得琐琐碎碎，开始犯起了刚才的毛病，模糊不清了。他在朦朦胧胧中，懒得起身去关收音机。一片无意识，他却又仿佛听到了一段特别的谈话，差点惊出一身冷汗来。。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二节
“……”

　　“就他那么点可怜的工资还想泡妞？癞蛤蟆都想上天了。”有个女人说，出口尖刻。

　　“他确实有点不自量力。”对方附和。

　　“姐姐，我支持你，出国吧，不是有几个老同学在海外召唤你吗？他们有钱有车有房有事业，有的已拿到绿卡，移民定居，多有前途啊！”

　　“我不想倒退到资本主义社会。”

　　“别清高了，你年龄不小了，别让爸妈操心。”

　　“我早已自立，这方面你不必来教训我。不像你，是赔钱货，掏空了爸妈的腰包然后来缠磨我，给你推荐的工作也不做，想让我们养你到天荒地老。”

　　“嘻，我好逸恶劳，你们都是我的银行。”那个女人脸上一定是满副得意的无赖样子。

　　“是提款机！”另一个女子叫起来。

　　“那是你们的荣幸。如果你们一穷二白，我才不要在你们面前撒娇卖乖。还有杰森，每次都给我开支票的。这是给你们摆阔长脸的机会。攒钱有啥用啊，青春的小鸟又不再飞回来一次。”

　　“自己有手有脚，还是找份儿事情做吧！就是女人，也要有点廉耻之心。等你长大了，坐吃山空，没有本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别埋怨我们没有教你。”

　　“嘻嘻，你一直是我学习的榜样，上学的时候年年拿三好学生奖状，我只会让爸妈生气。”

　　“知道就好。”伴着轻微的叹息。

　　“不过，你在感情问题上优柔寡断，游移不定，不是你的作风。”

　　“这不是算术题，有标准答案，也不是作文，可以自由发挥。”

　　“……”

　　“砰砰——，砰砰——！”

　　他再次被惊醒。收音机又发出了“沙啦沙啦”“悉悉索索”的噪音！只是这次他确信惊醒自己的不是那个收音机。一扭头，发现有一张怪异的脸贴在车窗玻璃上，瞪着两个可怖的眼睛。他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却是那个经销商总经理。总经理正在蜷起手指敲车玻璃。他的脸极其乖张，虽然看不清楚表情，但他知道那张大脸长得实在不怎么好看，现在尤其有些面目可憎了。他摁下了车窗的电动按钮。

　　“连城。”总经理说。

　　“刚才谁在我耳朵根儿底下说话了？”他却问。

　　“什么？说什么？”总经理才不管，只说，“去前台买单吧，我们洗完了。”

　　“喔！”

　　真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也许是收音机确实坏了，要不怎么又变了声了呢？刚才也许是做了一个梦吧，不过见鬼的是，这个梦只有清晰的声音而没有任何画面。他轻轻摇了一下头，不能再想这件事了，再想就神经质了。他下了车，只见厂家的那位巡视员欠身钻进了总经理的皇冠轿车。矮小富态的身影有些疲惫，有些猥琐。

　　来到洗浴中心前台，服务生早已算好了账目，一共消费了近两千块。当时他就有点肝疼。这哪是洗澡，简直是洗钱啊！不过他还是予以表示理解。纯粹的洗澡便宜，几十块钱就能解决，“特服”的价格就没边没沿了。按摩也不过百十块钱，都是穿着半chi裸、十分暴露的小姐。她们哪会什么按摩，除了下半身，其他地方的穴位一概不知，连盲人都不如。别看她们一窍不通，手劲不大，却把人摩挲得想三想四。这两个俗物真舍得宰他啊！他苦笑着。只是，照样让人感到可气的是，洗浴中心连个发票都不给开。

　　“谁见过打炮还要开发票的？你呀，你傻呀！”

　　过去他曾经犯糊涂，想不开，有个朋友就这样骂他。刚参加工作那会儿，这位朋友已经经历过大世面了，而那时候自己还是个雏鸟。当然，发票是不能这样明目张胆地开的，抬头写“嫖娼”，除非脑袋被抽屉挤坏了。再说人家也不给开。有经验的会给你出主意，说给你开酒水吧，但他没有地方去报销这么大数额的酒水消费，他只有压榨自己。

　　“这帮孙子！”他暗骂。

　　心里这样不情愿地想着，但还是乖乖交了钱，提着空空如也的手包走出了洗浴中心金碧辉煌的大门。总经理已经在那里慢慢移动着倒车了，要送巡视员回宾馆，连个热情鲜明的招呼都不打，只摁了一下喇叭，算是提醒，把他当成了有碍交通的陌生行人。

　　开日本车也就这点素质了。他心说。冲这点我原谅你。不过回过头来说，谁让自己开的车不如别人的好呢？人家的车价值三四十万元，自己的车才是个位数，连人家的零头都不够，给人提鞋都不配。

　　这年头出来混，第一印象就看你的座驾，似乎这是身份的象征，是财富的代表。商界都是如此，以貌取人。公检法部门的车不用说了，身份直接表现在蓝、白两色的喷漆上。如果你不是这类人，在挡风玻璃前贴个什么市直机关的出入证也够牛。好歹自己还是个小记者，无冕之王，就在前面插了一块“新闻采访“的牌子，满足一下虚荣心。

　　狗眼看人低嘛！他想。有一次报社总编夫人开车撞了人，是个骑三轮车的老头儿，头花全白了，一下子就晕厥过去。总编夫人想跑没跑成，被路人拦下了，让她先送老头儿去医院。她下来发飚，指着车上“新闻采访“的牌子，说你们都没看见吗，耽误我采访谁能担得起责任？她就是个家庭主妇，采访个屁。又骂受伤的老头儿，说他是穷鬼，不长眼，活该。跑了。被撞的家人到报社追究，一问才知道，那老头儿的儿子是省里某厅下面的某位局长。老头儿也不赖，是市里退休的老干部，曾经当过二把手。总编像狗一样，忙向人家赔不是，气得要揍他老婆。

　　开车就了不起了？开好车就了不起了？有点身份就了不起了？

　　他时常提醒自己，不要轻视每个人。

　　想到这里，他感到自己的脸有些红。无冕之王？像那位总编夫人打着老公的旗号气势汹汹，挂羊头卖狗肉，驴屎蛋子外面光？也不过如此。他拍了一下方向盘，立刻就英雄气短了。他还指望着那位总经理给自己负责的汽车版块多投点广告，只有完成广告任务才能拿全额工资，才有丰厚的奖金，才能养车养家，才有前途可言。

　　收音机还在嗤嗤啦啦地响。

　　丢人的收音机。

　　他伸手拍了一下，结果彻底不响了，怎么摆弄都不响了。

第三节
王连城看过香港作家亦舒的小说，里面很有些神神道道的描写。比如一张古旧的桌子能发出莫名的叹息，逝者用过的台灯不管有没有电都明灭不定，无人的房间发出PARTY的热闹……诸如此类。到头来，这些怪异总能引出一段姻缘，成就一对有情眷属。这是在宣扬上天注定的爱情。读小说的时候，他也曾幻想通过这样的咄咄怪事遇到一次艳遇，可是他不想被吓成神经病。

　　第二天，他出去会见一个客户，开着那辆小车。回来的路上，顺路到快修店诊治车上奇怪的收音机。

　　老板他认识，但没有对他说起收音机详细的状况，只是说，在它ba工以前有时候响有时候不响，类似抽风。因为他也不明其中就里，还在纳闷。如果说自己车上有台自己会发出奇怪声音的收音机来，弄不好会让人家笑话。人家保管会说，那更好了，你可以多听一个台。可是这个台不知是从哪个星球来的，闹得他有点小小的神经质。小老板让工人做了检查，结论是电路板坏了，需要修理，最好是整台换掉。很多人就知道换零件，不会修。要在平时，他一准扭头就走了，再说这点故障也不值得花那个钱。大不了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