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连城为之气结,几乎要绝望了,把脑壳拍得像皮球一样嘣嘣响。秦筠突然想起什么,说:“早上有个女孩来过,在门口等了半个多小时,她不知道我们朝九晚五。我看她挺漂亮的,不过没带照片,只留下了联系电话。”她征询他的意见,这个女孩是否可用。
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但他还是问:“比你如何?”
“别拿我当标杆,不过比以前你挑选的汽车宝贝都稍强那么一粉皮。”
“是吗?”王连城重新振作精神,求之不得的心切,“不跟你浪费口舌,如果你说的是真,不妨碰碰运气。我相信你的眼力。”
他历历在目地记着,那一天他亲自开车屈驾去夏芙蓉工作的店里,对他来说这还是第一次。
秦筠不快地说:“没见过你这么猴急过。”
“报纸就要印刷了,明天截稿,今天必须拍,我不急才怪。”他把车子开得飞快,就像上了高速公路,又像市里的外宾接待专车出行,肆无忌惮地把喇叭摁的嘀嘀响。“行不行就看她了,万一不行,丑话说在前面,还是你上。”他的手又是换档又是在她的脸前比比划划,显得手忙脚乱的样子,让她连抗议的机会都没有。
夏芙蓉正在跟来看车的客户接洽,他站得远远的,但一搭眼就相中了。凭着自己的职业敏感,她那高挑的身材和长发半掩的白皙的脸庞告诉自己,他猎得了汽车宝贝栏目自开创有史以来的最漂亮的you物。他摩拳擦掌,又故作轻松。
“哎!”他走过去,用脚踢着一辆小面包的轮胎问,“卖多少钱了?”
“四万两千八,厂家正在搞优惠促销,送五百块钱的汽油票。”夏芙蓉转过身,矜持地微笑着,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又颔首点了点头,礼貌地说,“盛夏大促销,您先看看,我招呼一下这位先生。”接着回头跟那位正在看车的客户继续交谈起来。
“有安全气囊吗?”他故意打岔。
“什么?”
“安全气囊有吗?”
“有。”
“我问副驾驶上有吗?”
“那倒没有。”
“有ABS吗?”
“没有。”
“中控门锁呢?”
“那个……没有,我们卖的是低档车。”
“发动机呢?”
“有……”
“我知道有,发动机是哪生产的?什么型号?”
她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如霜毛的汗珠,并没有觉察出他是在故意刁难自己,双腮泛起了糅合着嗔笑的歉意的红晕。
“你把我问住了。”她说。
他洋洋得意,看出来了,她是新手。她要去前台取车型资料,他则一手叉起腰,就像一个成竹在胸的大队支部书记,摆了摆另一只手说:“不用了,不用了,这个我知道。”
那天的拍摄在栏目历史上是鲜有的成功,汽车经销商对汽车模特的形象赞不绝口,对照片的效果表示满意。报纸刊出后,副总编杜新春对王连城提出了口头表扬。而对他来说,在不起眼的商业市井中发现夏芙蓉这个貌若天仙的人材,才是莫大的收获,很有一些成就感。大概过了两三个星期,又有其他品牌的汽车经销商点名要夏芙蓉做自己车型的汽车模特,王连城跟她多合作了几次。从此,她成了王连城所主持的汽车专刊的座上宾。他们的交往逐渐频繁起来,关系发展得也很不一般,有时竟而以兄妹相称。当然他对她心存一丝感激,美人救场,也给死气沉沉的汽车专刊甚至是整个周刊部带去了四溢的热力,把这帮整天无精打采的老男人小伙子都激活了。而那些女同事纷纷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不得不努力工作,好好表现。
“小心啊!人家可是貌若天仙,倾国倾城,勾hun摄魄,别把你给迷住了。长得虽然漂亮,不过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偏安在一家卖小面包的经销商那里挣那几个小钱呢?个中必有原因。”秦筠几分嫉妒地劝言。
“我愿意,”王连城说,“我愿意行了吧?这是人家的资本。”
不过他也承认,夏芙蓉在那样低三下四的环境里迁就有些委屈,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Z市哪家高档汽车品牌店不需要优秀的店员?虽然她所在的这家经销商规模也不小,只是经营的都是小品牌,至今还欠报社十几万的广告费没给呢。他想,卖车也太可惜了,从事模特职业应该会大有出息的。他不禁有些怜才,几次跟夏芙蓉说,回头给你介绍几个更好的工作,卖车不适合你。
夏芙蓉表示感激,遇到了王连城,她好像可以期待人生的最大值了。
第六节
天气依然干热,置身室外,身体就像发起了高烧。更要命的是,人人无处可逃,摆脱不了一阵阵绝望来袭的感觉。
王连城的车在太阳底下晒了整整一天,密封的炙热得要沸腾起来的空气快要把鸡蛋蒸熟了。一个城市就是一个烤箱。挡风玻璃前的遮阳板也不管用,温度这东西无孔也入。赶紧打开左右车门,空气没有丝毫的对流迹象。他启动车子,打开了空调,调到了最大风力。他的车子是两年多以前买的,车型是东风雪铁龙富康。
车停在报社的院子内,院子没有围墙。中间是三四米宽的草坪隔离带,草坪的外边是商业步行街的停车场,停放着黑的、白的、银灰的五颜六色的汽车。其中有一辆是新车,蓝色的马自达,相当入目。他不禁多看了几眼。遗憾的是这辆车倒车倒过了头,后车轮碾压在了路边的草坪上。这辆车的车主正款步走过来,女的,很摩登的样子,摁下了遥控钥匙上的开锁按钮。从身形上看,她的身段不错,饶有风姿,穿的有点像是职业女性。王连城倾斜着身子钻进富康,关车门,空调呼呼吹着,刚要伸手去扭音响开关,就听到女车主失态地喊骂起来。他把车窗玻璃摇下了一条小缝,听那个女人恶毒地骂。
“谁他妈的这么缺德,闲着没事在你姑奶奶的车上划着玩儿?犯贱啊你!我日你妈的大腿,好玩儿往你妈身上划啊!”
王连城踩离合、挂倒挡、放手刹、松离合、打方向,然后回方向、踩离合、踩刹车、挂前进挡、松离合、踩油门,驶出了报社敞开式的大门。当行到那辆蓝色马自达旁边时,他看见车门上赫然有一道足足三十公分长的划痕,就像是女人漂亮的脸蛋被人用尖刀毁了容,留下了难看的伤疤。他的心下也不禁萌生几分痛惜。这年头有很多人仇富。所以,做人不能太招摇,说不定哪天就要倒霉。他知道,要想修补,整扇车门都要重新喷漆。他本想过问一下,或许能在报纸上写点什么,但是时间不允许他停下来节外生枝,他要准点赴约。
天气真是太热了,他瞥见女车主把蓝色太阳镜往副驾驶座上一丢,低头,身子一斜,钻进了车子。她好像刚给保险公司打过电话,心情可能放松了许多。只见她拿出了一支唇膏,对着额头前上方的化妆镜在嘴唇上涂了起来。
夏芙蓉在店门口的阴凉处等着王连城。
虽然下班高峰到了,但他还是凭着娴熟的驾驶技术,猛穿插巧迂回,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花了二十多分钟。毕竟Z市不像北京、上海那样拥挤的大都市,这里道路宽阔,车辆相对少一些,平时只是等等交通信号灯,出现交通拥堵也不过是多等一两个红灯,已经是够幸福的了。请注意,这里使用了“拥堵”一词,而不是“堵塞”,后者形容那些大城市或许比较贴切,交警部门对这两个词的区分非常明确。
“老板要求我们都要学车,所以不得不报名。不会开车对我们这样的工作来说确实不方便,有时候客户会问你会不会开车,有时候还要陪同他们试乘试驾,我经常遇上这样尴尬的事。”她边说边扭身把手袋丢到后排座上,同样也打开了车上的化妆镜,他认为这是汽车上最为人性化的设计。
“确实如此,卖车的不会开车多少有些可笑。现在很多单位招聘更注重个人能力,会开车也算是其中一项吧,能为自己增加不少砝码。”他附和着说。
“今晚上你确定没有应酬?”
“没有,有的话你能来替我喝酒吗?”王连城看见她拉了拉旁边的安全带,征询自己的意见,便摇摇头说,“大热天的,就不必多此一举了。”继而又问,“去哪儿练车,附近可有场地?”
“我说不上来。”
王连城倒车掉头,驶上公路,找了一条向西的小道。
夏芙蓉问:“这是去哪儿啊?”
他说:“前面有一个建材市场,刚建好的,还没开业,那里有一块开阔的空地,我去那里搞过试车活动。你基本的操作都会了吗?”
她满不在乎地说:“还好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他认真了起来,说:“你可真逗,汽车可不是猪,它是老虎,你得驯服它才行,否则就会反受其害,弄不好还会把小命搭进去。你知道上个世纪前半叶在老上海滩那会儿,人们把汽车叫做什么吗?叫‘市虎’,顾名思义,那就是城市中的老虎,不知道是车夫的水平不够高,还是车子本身的问题,经常横冲直撞,往往会撞到行人或者街边的电线杆上,危险系数相当大。”
“你说话这么丧气,不吉利,让人不敢学了。”
“也没那么严重,汽车就是一堆冰冷的钢铁,比大活人好摆弄多了,你对它好它就乖,你对它和气它就百依百顺。再进一步,如果你爱它,纵使钢铁也能化成绕指柔,是不是?不像跟人打交道,不但不懂知恩图报,还会恩将仇报,我FUCK这个社会啊!”
“你对谁不满啊,这么多感慨。”
他没有回答,到了建材市场,一边说着“外面可热呢”一边开门,示意让夏芙蓉来开。夏芙蓉刚拐下两腿,脚还没落地,他就满脸不悦地折身回来,“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上车,上车。”
“怎么啦?”她莫名其妙。
“穿着高跟鞋怎么开?你是不是基础理论课还没考?回去好好看看书。走了走了。”
王连城瞥了瞥她的脚。那是一双高跟细如手指的凉鞋,金色鞋帮,裹挟着两只健康的大小恰如其分的玉脚,脚趾显然经过了仔细的修护,紫色铺底,上面有银星闪闪的小花,两只脚像是两小串熟透的葡萄。他不是心疼他的车,而是怜惜这双脚。
夏芙蓉挨了批评不高兴,脸色不好,但又不得不给王连城赔不是,说都怪自己,没有做好充分准备。他说算了,天气这么热,练车太辛苦了,自己来只是要陪陪她。当车子动起来,她欢喜起来,因为她本来就不需要王连城来教自己开车,两千多块钱不是交给驾校打水漂的。她找他练车似乎另有所图。她拿出手机,翻开来又合上去,看似无聊,又像有心事。王连城觉得刚才自己的态度太过生硬,不够委婉,便说,我带你兜兜风吧。
车子继续向前驶去,之后向北拐上了一条乡村公路。公路两旁是成年的杨树,密密匝匝,枝条全都向上竖立着,挂满了深绿色的生机勃勃的叶片,阻挡着惨淡且乏力的落日余晖;再往两边是筑路留下的沟壑,杂草葱茏,旋花科植物伸长着蜿蜒的茎蔓,爬上了庄稼地的田埂,那是整齐的收割过的麦田,在夕阳的照耀下涂染上一片金黄色。路面良好,不是太宽,洒落着一些琐碎的小麦秸秆,被过往的车轮碾碎了,风儿扑下来,它们就像水中的漂浮物,贴地滑行。车子在中间跑,对面偶尔会有来车,轻飘飘的扁扁的长短不一的麦秸就在车轮后面飞扬起来,席卷着,簇拥着,追逐着绝尘而去的车轮。
是的,向晚的微风吹起来了。她按下电动门窗的按钮,两股强有力的风从侧面灌进来,车子立刻产生一种向后挫的感觉。她的一头长发也像金黄的麦秸一样飞扬起来。虽然空气中仍然过度饱和着白日的余温,但风吹在脸上很舒适。铿锵的音乐穿越车窗被抛洒在后面的路上,回荡在路边的林间,那是最适合在乡间和城际公路上演奏的歌曲——Hotel California。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七节
那天傍晚他们共同进餐,在图坦卡蒙酒吧。
图坦卡蒙是埃及法老的名字,大家都知道,以它命名的这家酒吧在Z市也是无人不晓。酒吧不大,只有上下两层四百多个平方。功能并非十全十美,只提供酒水和简单的快餐。历史也不老,只有三年时间,但在餐饮业流行频繁变换门庭的当下已经算是不易。毫不谦虚地说,它是本地最有文化味的主题酒吧。是的,文化品位是图坦卡蒙的招牌,因而汇集了本市以及周边地区慕名而来的众多的文化人士以及小资派。提到名气或者宣传,很多人会谈到口碑的重要性,要么过度投放假得不能再假的浮夸广告,要么埋头一根筋只相信所谓的实力,酒香不怕巷子深,但他们恰恰忘记了口碑何来。善于摇唇鼓舌的知识分子是制造口碑的中坚力量。这年头很多人以知识分子自居,但尽管即使你拥有博士学位,也不一定有品味,算不得真正的知识分子,你充其量大概不过是个知道分子而已。来图坦卡蒙的是有“品”的人,你可以尽情想象这里面的丰富含义。
让我们先来简单了解一下它吧!
酒吧内的座位数并不多,一层是普通隔间,大约有四十个餐位,最有特点的部分在二层。二层分南北两厢,北厢是单间,有八个,个个装潢精致,南面是散座,对着楼梯口有一个小型的演艺场。别小瞧这个巴掌大小的演艺场,这里可是经常举办各类文娱活动,因而成了图坦卡蒙最有特色的构成,是小型聚会的理想所在。按照惯例,周末都会安排有文学和音乐等间隔进行的主题晚会,当地高校的文学社团和音乐系的学生常来举办诗歌朗诵会和免费的器乐演奏。平时,就餐的客人可以进场义务献唱,文学爱好者也可登台露一小手。但是只要上台,总得要有点水平,否则别人会对你不客气,说不好还会有臭鸡蛋掷到脸上,弄得颜面扫地,自尊尽失。这里的气氛十分自由活跃,吸引着寄居在都市里的一颗颗不安分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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