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准备妥当,有鱼有肉很是丰盛。牛巧手里端着满满一汤匙盐靠在门框上就是不说走,她家里可能压根就没想包牛肉包子,或是杨家饭桌上那条馋眼的鱼早把把她包牛肉包子的心思钩到了九霄云外。可人家杨家就是不开饭,她也没有理由像往常那样替人家先尝尝咸淡。“不用等了,肯定是书记请吃饭了,开饭吧,等也是白等,都凉了,吃了坏肚子。”
这时杨百家上小学的儿子杨小同一扭一拐地进来了,看到桌子上有鱼,高兴地伸手抓了个鱼头就往嘴里塞。杨小翠喝止他,“馋猫,等爸爸来了再吃。这鱼是专门为爸爸买的。”
杨小同把塞进嘴里的鱼头又吐了出来,不明其中道理地问:“为爸爸买鱼干啥?”
牛巧打逗他说:“你老子当乡长了。”
杨小同把鱼头放进盘子,照着原来的断茬往上接,高兴地跳起来说:“爸爸当了乡长我这调位子的事就有门儿了。”
杨百群笑着说:“看把这小兔崽子给美的,人不大就知道当官中用了。”
“快开饭吧,别把小孩给馋出毛病来。”牛巧话音未落,杨百家进了屋门。
看着出现在眼前的杨百家,知道书记并没有请他吃饭,朱桂英觉得在牛巧面前很没面子,于是欲盖弥彰地说:“我就知道书记请吃饭俺家他爸也不会去。”
朱桂英还担心牛巧接着自己的话茬再说什么,好在杨小同上来解了围,“热烈欢迎杨乡长光临寒舍”,逗得全场人哈哈大笑。
杨百家疼爱地说:“小东西,啥时候学的这一套?”
杨小同拉着爸爸的手说:“爸爸,这下你当了乡长总得给我调调位子了吧——我学习不好都是因为离黑板太远。”
杨百家用手点了点杨小同的鼻子,“你啊,主观不努力,客观找原因。你这么大个子调到前面去别人还怎么看黑板?”
“你光考虑别人了,怎么不想想我近视眼离得那么远怎么看黑板?”
杨百群说:“哎哟,俺大侄子真是用功了,啥时候努成近视眼了?小姑给你配个眼镜戴戴。”
“我不要眼镜,戴眼镜跟大眼蛤蟆一样。”
牛巧又打趣说:“是不是前面有个漂亮的姑娘,想跟人家一个位?”
朱桂英紧张起来,忙给牛巧递眼色道:“可别给孩子开这种玩笑!”
牛巧笑得前仰后合,这时听到外面有人喊:“师傅,找到钱了吗?”杨百家这才想起忘了给出租车司机送钱了。杨百家平时不掌握家里的财政,花一分钱都得给老婆打报告,出租车坐到家门才发现口袋里没钱,就让司机在门外等,进屋说笑起来把送钱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杨百家向老婆要了5块钱,让女儿给门口的摩的司机送去。朱桂英说:“你刚当官就摆阔了,这一趟摩的就是二斤毛猪钱。”
儿子天真地问:“爸爸,当乡长了还打的,不配专车啊?”
杨百家拍了拍儿子的脑壳说:“很快就配。”
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四章 修改标语(1)
第二天杨百家早早就去上班,但找了半天硬是没有找到来访接待室,问了乡党委大门值班的老头,老头误把他当作上访的装哑巴摇头不语。杨百家只好站在乡党委大门口冒着寒风等刘强根。过了很久,刘强根晃晃悠悠地出现了,他把杨百家带到镇党委大院旁边的一间狭小房子里,说这就是来访接待室。窗户很小,微弱地透进来些许阳光,里面简单地摆着几把凳子,两张桌子一里一外一字排开,外面的那张紧靠门口,上面一干二净,什么东西也没有。略略看了几眼,寒酸、委屈、冷落、无助,几种说不上来的滋味顿时一同袭上杨百家心头。
杨百家问:“为什么不挂个牌子?”
刘强根笑了笑用眼的斜光指指门后头,“牌子?那不是。”
杨百家顺着刘强根的眼光看,门后头竖着一块白底黑字的牌子,牌子伤痕累累,显然被人砸过。刘强根看了一眼杨百家,读懂了他满脸的疑惑,“被个刁民砸了快两个月了——干脆不挂了。”
杨百家说:“不挂个牌子老百姓来上访到哪里找?——我这个干了20多年信访的老家伙都没想到这就是信访室。”
刘强根笑着说:“就是让他们找不着!”
“找不着这里,不都跑到上面去了?”
刘强根只笑不作答。杨百家看了看门口那张一干二净的办公桌,猜想这张桌子肯定就是自己的了。他坐下来才发现办公桌桌面呈斜坡形,于是问个中原因。谈及这个,刘强根满脸自豪:“过去桌面是平的,上访的来了经常一屁股坐上去不下来。我就想怎么能让他坐不上去?后来在幼儿园看到孩子玩的滑梯,灵感受了启发,把桌面做成斜坡让他上不去,上去也坐不住,看他还怎么上!上个周刚让木匠给打的,图纸还在我这里呢,新书记说完全可以申请专利。”
杨百家说:“你真有心啊!就这么一间屋,上访的来多了到哪里去?”
刘强根说:“来多了还能都在屋里吗,到外面呆着去!《信访条例》不是说要选5人以下代表吗?多了不给他谈,咱这是按法律办事!”
杨百家问:“下雨了怎么办?”
刘强根哈哈大笑,“下雨更好,都淋跑了,一个也不用谈了!”
杨百家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决定上任后先把牌子挂起来,再建一个像样的接待场所,好让上访的群众来了有个落脚的地方。
说话间,来了一位中年妇女。刘强根坐在凳子上歪斜着眼看着她说:“今天有重要的事情,不接访了,明天再来吧。”
中年妇女说:“明天是星期六,接访吗?”
刘强根看也不看她一眼道:“那就后天来。”
“后天是星期天。”
“那就大后天来。”
杨百家看着刘强根近似傲慢的官僚嘴脸,很是不满,但初来乍到不便多说,于是非常客气地对那中年妇女说:“请问你有什么事?”
那中年妇女轻蔑地瞟了杨百家一眼。这个人她虽然不认识,但从穿着长相及说话的客气程度判断都不像是个官儿,不会有多大权,办不成什么事。那中年妇女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也不屑回答他的问话,只用白眼翻了他两眼,就走出了信访室。
刘强根感到非常可笑地看了一眼杨百家,幸灾乐祸地说:“你跟她客气她不跟你客气,这种人根本就不值得理!她的问题根本解决不了。”
“我就不信那个邪!还有解决不了信访问题!”刘强根愕然地看了杨百家一眼,心想这个人不仅牛而且邪。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四章 修改标语(2)
杨百家感到自己说话的老毛病又犯了,朝刘强根笑了笑要追过去问一问那中年妇女到底有什么事,刘强根却拉着他到乡党委大院熟悉情况。
杨百家惊奇地发现不大的院子竟然开了三个门,纳闷地问其中的奥妙。刘强根说上访的经常堵大门,领导进不来出不去,没办法只好与他们打游击,就在北边开了一个门,很快老百姓知道了,一来就是兵分两路,堵了南门堵北门,领导又让在西边开了一个门,还是照堵不误。头两天老百姓把三个门全堵了,堵了很长时间,新书记急于见一个商人,就让人找来梯子翻墙跑了,结果扭了腰,到现在还没好利索。
老百姓与乡党委叫上了板,说开一个门堵一个门,看看到底能开多少个门!新书记一看光靠在墙上开门不是办法,下决心建地下通道。
刘强根指着前面几个民工说:“那就是在建地下通道。新书记专门派人到河北保定冉庄地道战遗址看过那里的地道挖法。有了这条地道,再有群众上访就不会耽误大事了。〃说到这里,刘强根突然感到话说冒了,光顾得显摆,忘了这是绝密,不可随便告人,马上补充一句,作重点强调,“这是绝密,大院里没几个人知道,新书记信任我才告诉我,我信任你才跟你说,你可千万不能往外说,新书记要是知道我告诉了你,非把我开了不行。这挖地道的全是外省的人,挖完就让他们走。”强调了这么多,刘强根还是感到不放心,只到杨百家以身家性命作保证不往外说心里才略感安慰。
说话间,刘强根忽然在一面墙上发现几个歪歪扭扭的字——“狗急跳墙”,忙神色紧张地跑去擦,边擦边骂“他娘的,谁这么大胆?”
杨百家问:“这是咋回事?”
刘强根说:“肯定是针对新书记跳墙那件事,有意羞辱新书记。这帮王八养的!”刘强根从地上捡起一块破布想把墙上的字擦下来,可怎么也擦不干净,往破布上连吐了几口嘴水,还是擦不干净,于是又从地上捡起一块白灰,在字上面来回磨了几圈,将字迹盖住。刘强根边磨边告诉杨百家,新书记很不容易,父母就在县城,但他很少回去。本来他在乡里不要房子,说一个人在办公室搭个床就行了,但有人说他不要房子是不安心在这地方长呆,为了表达长呆的决心,他只好要了一间。可那房子就像个行宫,很少去,主要还是呆在办公室。自己在办公室弄了个炉子,吃饭都是凑凑合合,方便面加鸡蛋是他的家常便饭,刘强根便常让老婆弄点好吃的给新潮送去改善生活。刘强根感慨地说:“新书记太需要个人照顾了,都二十七八了,还是个单身贵族,苦海无边啊!”
杨百家有点惊讶,问:“新书记还是单身?”
“不光单身,连对象都没有,光忙着干大事了。老杨,你手头如果有合适的女孩记着给新书记介绍介绍。不过新书记这个人眼眶子高得很,不上眼的干脆别提。我都给介绍仨了,他一个没看上。书上说百步之内必有芳草,我都找了百里了,也没找到他要的芳草,你说我那个急啊。新书记还不领情,说我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听着刘强根的急,杨百家紧皱眉头看着几个手忙脚乱运送材料建地下通道的工人,心里涌起一阵无名的悲哀,一个地方的党政领导与老百姓对立到需要建秘密暗道的程度,群众基础在哪里?工作的着力点又在哪里?杨百家的心思已不在新潮有没有对象上,也不在合适的女孩身上,而是在琢磨这个乡的信访工作突破口到底在哪里。这两天来,他一直在仔细观察、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越深入了解越感到千头万绪,有一种老虎吃天不知从何下口的感觉。
第四章 修改标语(3)
从乡党委大院走出来的时候,杨百家又看到马路对面墙上写着的似曾相识的大标语:“违法上访,坐牢罚款”、“打一场维护信访秩序的人民战争”。这僵硬的标语突然使杨百家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此时的他仿佛已经知道突破大新乡信访工作应该先从何处着手。
有了思路,杨百家急于向新潮汇报,但除了报到的那天在“天下第一楼”见过一次醉酒的新潮外,到他办公室去了几趟都连人影没见着,打电话他从来不接。白天明告诉杨百家,新书记工作很忙,他现在抓的都是大事,信访的事让他再等一等,先熟悉一下全乡的情况,不急于做什么宏伟规划,停个一年半载也影响不了大局。杨百家认为熟悉情况是必须的,但看准了事也必须先办起来,工作不能因为向领导汇报不上就拖下去,他决定先从“信访文化”抓起,将那刺眼的信访暴力标语改改头面。
这个想法一出,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就是刘强根。刘强根说:“这标语都是新书记在会上钦定的,新书记不说话,谁敢改?要改必须先请示新书记。”
“新书记我请示多次了,他天天忙大事,根本见不着影子。”
“这标语每个村都有,要都刷过来得啥工夫?”
“先把乡党委附近的几个重点村刷了,其他的慢慢来。改标语的过程,其实也是宣传群众的过程,宣传信访工作的过程,不怕时间长。”
杨百家主意已定,刘强根反对无效。
杨百家骑着新买的木兰摩托车,前面挂着个篮子,篮子里面放着几把刷子,车后头一边挂着一只大铁桶,里面装着石灰水。刘强根骑着自行车,跟在后面很不情愿,出工不出力地慢慢蹬。杨百家回头看看被甩在后头的刘强根,下车等他。刘强根赶上,故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说:“我说老杨,你想把我给累死啊!你不就有台摩托车吗?有什么了不起!”
杨百家说:“你骑得也太慢了,”看了看前面一位骑车的老大爷,“都不如一个老人骑得快,人家都超过去了。”
“你说又不是去抢银行、捡元宝,骑那么快干什么使?老杨同志,*曾经说过,饭是一口口吃的,路是一步步赶的,活也是一点点干的,你跑得再快三天两天就干完了?就实现共产主义了?”
杨百家说:“这样吧,咱俩换换,你骑我的摩托,我骑你的自行车。”
刘强根眯着眼看了看杨百家的摩托车,心想这小子欺负我不会骑,但我不能显熊,于是冷笑道:“就你那摩托车,也算得上摩托车?一个男爷们骑个木兰,你不怕丢人,我怕。我不买是不买,要买比你的大一半。”刘强根说着,跨上自行车走了。杨百家加大油门追了上去。
杨百家提着灰桶,挥舞着大排笔在墙上刷标语,刘强根倒背着手跟在后面俨然是个严酷的监工,虽然偶尔也给搅搅灰,但搅一次发半天牢骚,杨百家懒得再用他。天冷不干活,冻得刘强根只打哆嗦,干脆称肚子疼回乡里喝“泻立停”去了。
杨百家写一手好字,刷标语从来不用什么模板,闭着眼都能刷得横平竖直。在尚德镇时,不仅刷信访标语,连计划生育、发展经济、打击犯罪的标语都请他刷,他一点架子没有,让刷就刷。特别是后来,尚德镇上访的很少了,他快成了闲人,刷标语成了他的职业,若有一阵子没标语刷手都痒痒。但这次来大新乡刷标语可不是因为手痒痒,而是因为心痒痒,抓大新乡的信访工作必须先把信访文化扭过来,扭信访文化首当其冲要从信访标语改起。杨百家提着石灰桶一个标语一个标语地刷,弄得浑身上下都是石灰,简直成了一个泥水匠。
第四章 修改标语(4)
刘强根匆匆忙忙回到乡里急于见新潮。他感到自己有义务将杨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