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不依,在女人怀里各种扭捏,两条小腿不断的乱蹬,居然提到了女人的肚子,她痛得躬了躬身,脸色惨白,额头上布满豆大汗珠,她咬咬牙关忍住了,声音虽然因为剧烈的疼痛在颤抖着,依然努力保持着温柔,“乖孩子,妈妈什么时候骗过你,刚才那个人真的是不是爸爸,只是和翔翔的爸爸长的很像,是妈妈认错了人。”
孩子眨巴着大大的眼睛,虽然将信将疑,任妈妈抱着果然没再挣扎。
张清士站在原地,目送那对母子步履艰难地离开。
他感觉到眼睛很痒,伸手去擦,手背碰到一片水渍。
安小芬抱着孩子即将要走到院门外,原本一直趴在她肩膀上,耷拉着小脑袋的孩子忽然抬头,晶亮如黑珍珠的眼睛里蓄满眼泪,对他伸出手,“爸爸,爸爸,你真的不是翔翔的爸爸吗?”
孩子一声比一声急切的呼唤声传到耳边,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来不及想,他已经抬起脚朝他们追过去。
安小芬听到脚步声,回头,美丽不再的脸庞上挂着坚毅,“张先生,麻烦你不要再朝前了,是我错了,这三年里,我的孩子早就适应了没有父亲的生活,我为什么要给他希望呢?”
给了他希望,又要亲手去戳破那个美丽的气泡。
声音有些哽咽,她抽了下鼻子,又说:“既然我已经错了一次,希望你不要再错第二次啊,你要知道希望越大,失望也就会越大。”
女人肩膀的孩子瞪大眼睛,看着只有三步之遥的男人,他的表情很奇怪,年幼的孩子,根本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只知道妈妈说完一段他听不懂的话后,抱着她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像是一种本能,他又对那个怔愣在原地的男人,伸出手,“爸爸,爸爸……”
坐在大班椅上的面容冷峻的年轻男子,像是再也难以承受似那段回忆似的,用力闭上眼睛。
脑子里像是回放在电影,跳到另外一个场景。
看他一直都恹恹的,他的妈妈带他去了北京最大的游乐场,对一个连吃块巧克力都能高兴上半天的孩子来说,去游乐场,那是他做梦都不敢梦的事。
一直都很节约的妈妈,在北京的这几天格外的大方,不管他喜欢什么都会给他买。
他觉得好幸福,很快,那个被错认为爸爸的男人就差点被他忘记了。
有爸爸固然好,可是,他更想要妈妈。
老天对他真的很残忍,他不过三岁,就让他的妈妈离开了他。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妈妈带他去完烤鸭后,又给他换了件新衣服,还给他背了个新书包。
他在杭州时,隔着窗户,看到过和他一样大的孩子已经背着小小的书包,被爸爸或者妈妈送去上幼儿园。
他偷偷听到那个孩子对其他孩子说,幼儿园里有非常温柔的老师和阿姨,她们会教他们唱非常好听的儿歌,还会有好吃的点心,还有好玩的滑滑梯。
他对幼儿园非常的向往,倒不是因为好听的儿歌,好玩的滑滑梯,而是那些好吃的点心,他早就想好了,只吃一小口,其他的都带回去给妈妈吃。
他的妈妈吃上好吃的点心一定会笑的,他的妈妈笑起来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妈妈。
“妈妈。”打量着着肩膀上的书包背带,他兴高采烈地问妈妈,“翔翔也要上幼儿园了吗?翔翔听康康说幼儿园有非常好吃的点心,阿姨要是给了翔翔,翔翔只吃一小口,其他的都带回来给妈妈吃。”
“妈妈,妈妈,你为什么哭了啊?”对未来充满幸福憧憬的孩子,看着忽然间泪流满面的妈妈,一下就慌了,伸出小手给妈妈擦眼泪,妈妈却是像水做的一样,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干。
“翔翔,妈妈的好孩子,记得不管妈妈在哪里,妈妈永远都爱你。”亲吻着孩子的额头,小脸,一遍又一遍的述说着对孩子的疼爱。
妈妈骗他了,妈妈把他送到了一个叫福利院的地方。
那里有很多的孩子,有比他大的,也有比他小的,有和他一样的男孩,也有和他不一样的女孩。
有很多的孩子陪他玩,可是,他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一个叫妈妈的女人。
到了晚上,妈妈还没出现,他就觉得不对劲,以前在杭州,不管妈妈工作多忙,下班多晚,都会回家的。
到福利院的第一晚上,他坐在属于他的小床上,一整夜都没睡觉。
到了第二天,小朋友们玩,他就站在一边看,既不参加,也不说一句话。
到了第三天,再好吃的饭菜,他也不再吃一口。
福利院的阿姨着急了,生怕这个漂亮的像洋娃娃的孩子有什么问题。
心理医生是个非常和蔼的中年女人,她走到他身边,什么也没说,就是蹲到下来,以相同的高度和他对视着,然后笑着对他伸出了双臂。
所有的戒备都在那一刻卸下,他哭着扑进那个中年女人怀里,嗫嚅着嘴角喊“妈妈。”
心理医生抱着他,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用和她妈妈一样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了很多。
从此以后,他又变成了以前那个开朗可爱的他。
不过是三岁的孩子,却已经懂怎么掩藏情绪,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那个怀抱和她妈妈一样温暖的阿姨告诉他,妈妈一直都躲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看着他,只要他乖乖的吃饭,学习,妈妈就会出来看他。
他为了让自己快快长大,每次都吃的最多也最快,学习也非常的认真。
夜深人静,耳边响起小伙伴们熟睡的打鼾声,他还在想着妈妈怎么都睡不着。
再怎么美的谎言,也总有被戳穿的一天,上到初中的他,在帮忙打扫福利院图书馆时,在一堆旧报纸里无意当中看到了这样一则新闻。
他一直以为说不定哪天就会出现的妈妈,原来早就死了。
死在了北京春寒料峭的街头,身上只穿着单衣,口袋里除了一张医生确诊得了绝症的诊断书,再也没有任何证明她身份的东西。
像是做了十多年的美梦,猛地下被人摇醒,那种濒临崩溃,彻底绝望的感觉只有他自己知道。
等他走出图书馆,却没人从他脸上发现一丝异常,他依然是他,依然是那个叫莫池瀚,整个福利院最优秀,也最得所有工作人员最喜欢的孩子。
对了,他已经改名了,叫莫池瀚,那声“翔翔”随着他走进福利院的第一步,再也没有听人叫起过。
离开杭州时,虽然才只有三岁,有些事,他依然记得很清楚,曾经有人堵住他和他妈妈的去路,指着他妈妈的鼻子骂他是小野种,骂他妈妈是大野种。
那个时候年幼啊,根本不知道野种是什么意思,却从那个女人的口气里听得出来这不是什么好话。
看妈妈脸涨得通红,他像只为了保护妈妈发疯的小野兽,用他的头去撞了那个欺负他妈妈的女人。
野种!
莫池瀚猛地睁开眼睛,也是时候让人看看他这个野种是怎么慢慢的,一步一步的拿回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
站在回廊上的张清士也是闭了眼睛又睁开,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是你爷爷告诉你的?”
张奇没说话,看了他一眼,就朝病房走去。
葛正龙的事,让沈雅文恨他恨成那样,如果让一切都追求完美的宫凝袖,知道和自己恩爱有加的丈夫有那样一段过往,而且还结果了,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张清士没有夸大其词,张奇走进病房时,张建国真的只是在吊着最后一口气。
张奇蹲到床边,把他的手放到掌心,双手合拢。
他不仅是见惯了生老病死的医生,还是雷厉风行的军人,面对至亲的人,要说到平静,真是做不到。
圈着张建国的手在不经意地颤抖着。
张建国看到他,和很多临死之人会有回光返照一样,眯成只有一条缝的眼睛倏地下就瞪的很大,干枯的已经没有一丝水分的嘴唇颤抖着,“阿奇……”
张奇抿抿唇,眼眶湿了,低头凑到张建国耳边,“爷爷,我来了。”
张建国看着他,又像是不再看他,“找到翔翔了吗?”
张奇知道他临终前最大心愿是什么,点点头,“找到了。”
他抽出一只手,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一接通,他点开免提,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冷冷的,没什么温度,也没什么波动,“真没想到堂堂的张将会打电话给我这么个小人物。”
语调虽然平调,当中的讥讽却很明显。
“莫市长谦虚了。”张奇没理会他的讥讽,淡淡的说,“我之所以打这个电话给你,是另外有人想听听你的声音。”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张奇把电话靠到张建国嘴边,他浑浊的老泪早翻滚出眼眶,嘴角抖动,很艰难地发出两个字,“翔……翔……”
两个字的间隔很长,他还是用尽力气喊了出来,这是他的第一个孙子啊,也是第一个他抱过的孙子,怎么忘得了。
电话那头的人依然没有说话,鼻息却明显粗重了,半响,他冷冷开口,“张首长,您弄错了,我的名字叫莫池瀚,而不是什么翔翔。”
很小的时候,有个女人曾经在哄他入睡前总会轻轻的捏捏他的小鼻子,“翔翔,知道妈妈为什么给你这个名字吗?因为啊,翔翔的爸爸是空军哦,妈妈希望咱们的翔翔也能像爸爸一样展翅高飞,翱翔在广袤的天空。”
想到这些年往事,他又一声冷笑,张清士的确是空军的兵种出身,可是要说他是空军,那真是太小瞧他了。
自从知道妈妈去世的消息后,他绝不容许别人在他面前提到“翔”字,这么多年在官场上的打拼,跟在他边的文秘也好助手也罢,都知道他有这个忌讳,在给他的报告里,绝对不允许出现一个“翔”字。
如果一定要出现的话,那就会把整段话都更换掉。
为此,他身边的文秘水平还遭人质疑过。
张建国又流出两行老泪,放眼这一生,这个开国功臣,觉得自己真是一败涂地,儿子女儿死他前面,孙子又不认他。
张奇脸色凝重,关掉免提,放到耳边,“爷爷临走前想要什么,你应该知道。”
电话那头的人又一阵沉默,然后吧一声挂了电话。
张建国翕动着嘴角,浑浊的眼睛对着张奇手机的电话露出期盼,心愿未了,他始终都不肯闭眼。
电话里早就传来的只是嘟嘟的忙音,张奇神色不动,依然放在耳边,他对张建国说:“爷爷,他想先和我说几句话。”
起身走出病房,始终保持着电话贴在耳朵上的姿势。
半分钟不到,张奇边打着电话,边推门进来。
“爷爷,大哥想和你说话。”他又点了下手机,免提的话筒里很快传来一声清楚的“爷爷。”
张建国激动地脸上有了红晕,瞳孔猛然收缩,张奇抓上他的手,紧紧的抓着。
身为一个医学博士,他知道他最后的时间已经到了。
张建国终于闭上眼睛,非常的安心,嘴角还挂着满足的笑意。
他永远不可能知道,刚才那声“爷爷”的确也是出自他的孙子之口,只是此孙非彼孙。
张清士推门进来,听到生命监控器发出的尖锐刺耳的声音,就知道他戎马一生,举手抬足间都令万众瞩目的父亲,去世了。
有人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也有人道男儿膝下有黄金。
这个年过半百的军中高官却缓缓弯曲了双膝,对着病床上已经没了气息的人跪了下来。
是他太不孝了。
安小芬抱着孩子走后,张建国曾经命令他出去把他们找回来,如果真怕宫凝袖接受不了,就说是他的远方亲戚。
他却没有那个胆量,三年的时间不算长,在形容憔悴,水灵不再的安小芬和风华无限,谈了一手好钢琴的宫凝袖两者间,他的天枰早就偏向了后者。
是他小人了,如安小芬告诉孩子的那样,他就是她认错的人,她和孩子再也没有出现。
每次回张家老宅吃饭,张建国把他一个人叫到书房时,总会感叹那么一两声,那个是张家大孙子的孩子到底去了哪里?现在生活的又怎么样?
张奇今年二十七岁,那个孩子大他三岁,今年三十岁。
三十而立的他,到底有没有结婚生子了,也许是年纪大了,人就容易缅怀往事,这段时间,他经常梦到那个孩子。
那句“爸爸,爸爸,你真的不是翔翔的爸爸吗?”萦绕在梦中,有的时候人是醒了,魂跟着那句话,倒退到了那一年的那一天。
张奇把张建国还有温度的手放到被子下面,起身把发出尖锐声音的检测器关掉了,然后按下床头的按钮。
几秒钟后走廊里就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张建国的军衔和地位,自从他住到这里,享受的就是国宝级的待遇,更不要说“国宝”的情况每个医务人员都预见了,再好的仪器和药物也拖不到明天。
军医和军护冲进来后,顾不上对两个军衔比他们高出不知道多少的男人敬礼,直奔到病床边,一番检查后,军护替张建国拉上白床单。
“张老已经去了,两位将军节哀顺变。”军医的声音有些颤,这种国宝级别的红色英雄死在他当班时,一个不当心,他是有可能会受到处分的。
“辛苦你们了。”张奇对他挥挥手,“先出去忙吧。”
“你知道他在哪里。”没有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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