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预备队,也因为身量未足,唯一能卖的力气也没长成。所以在泓城街头厮混的乞儿,最大的也就十一二岁,再大些就可以去林家招工处参加个气力测试,名正言顺摆脱行乞了。因为年纪接近的缘故,调皮捣蛋的林文卿在码头上,很快就和这些乞儿混熟了。
对乞儿来说,在城外码头卸货繁忙时帮忙搬运赚的小费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最初,乞儿们分成几派,争抢着帮运的“特权”,各派间经常为此开打。码头的船员们因为常年漂泊的乏味生活,将乞儿们间的斗殴视为一种小乐趣,只要不过分,他们也乐得见乞儿们以这样的方式争夺帮运权。那时,正热衷于学武的小姐也经常介入这种混战,乐此不疲地检验着当日晨练中师傅所教的搏击术。些微的武学基础让林文卿在全靠蛮力的乞儿群中颇占优势,渐渐也成了一派“领袖”。
褚英就是小姐在那段乱糟糟的伪乞儿生涯里认识的好兄弟,好哥们。他当时是另外一派乞儿的首领,有一次为了帮运权,两人相约决斗。小姐和褚英决斗那次,跟着小姐外出的恰好就是小杨,所以他清楚记得那天的情景。褚英比小姐大两岁,身体又发育得好,几乎就是个少年的样子了。他当时颇为自家这个身高只到人家鼻子的小姐担心,正筹划着去码头管事那揭穿小姐的身份求援,双方却已经开打了。
几番扭打后,可以明显发现褚英的武艺可比小姐好多了。但是他却缺少应对街头乞儿这种撕咬抓缠打法的经验,被林文卿缠得完全施展不开手脚,纵有千般力气也只能费力空挥。最后跟持久力极强的小姐打了个平手,同一时间瘫倒在地。两人也就这样不打不相识,一起厮混了近一年时间,最后以褚英的忽然失踪而告终。期间,因为他和妹妹小柳轮流陪同小姐外出,所以常被褚英笑说是娘娘腔。那可真是一段相当不堪回首的记忆。
这边厢,小杨同志追思当年,潸然泪下。那边厢,却是他乡遇故识,热火朝天。林文卿已完全忘却了此次来,是寻卜回短处的事,只不依不饶地揪着离别原因和别后生活追问褚英。
“我那时不是和你说,是和家人失散了才流落街头的吗?”褚英揽过林文卿,两人一起在窗边坐了下来,“后来我娘亲找到了我。因为时间紧急,所以来不及和你告别就先走了。”
林文卿恍然大悟,便问道,“你娘是齐国人吗?所以你在这里?”
“嗯。我娘是齐国人。”褚英点了点头,说道,“我这几年一直在齐国。我有给你写信,你难道都没收到吗?”
林文卿想到当初自己为了掩盖林家小姐的身份,给的地址是小杨的父母,管事老林夫妻的住址。前些年,因为老林能力渐长,颇受父亲重用,已被调到了周国。原址早已人去楼空,褚英说的信都寄到那边去,她自然也就没有收到。林文卿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赧道:“对不起。我以前说的地址不是真的。”
褚英嘻嘻一笑,说道:“我早猜到了。以前你虽然在外面披麻布,内衫却是上好的齐锦做的。明显不可能是什么贫家子弟。快说吧,你到底是哪家的公子?”
林文卿吐了吐舌头,笑着说道:“我爹是林霄。”
褚英先是一愣,随后醒悟道:“难怪你那时候在城里能够为所欲为呢!原来是你爹根本就是泓城的地主加全城人的债主啊。”
两人叙旧正欢,却忽然听到一阵琴声飘来。林文卿仰起头,望了望顶楼,转向褚英道:“楼上是谁啊?”
“是我的一位长辈。”褚英解释道,“是她在抚琴呢。”
林文卿转了转眼珠子,想到卜回先自己而进了这钟楼,也不知是不是在楼上,便开口问道:“楼上除了尊长,还有什么人没?”
“还有一位广内府的卜大夫。”褚英说道,随后迟疑道,“他得罪你了?”
林文卿没料到会这么快被看破,干笑了两声,说道:“也算是吧。”
“要我帮你吗?”褚英冲林文卿眨了眨眼睛,说道,“像以前那样。”
林文卿当然知道他们俩以前做起事情来有多么肆无忌惮,可是这回事关她所隐瞒的性别,万一做过了头,卜回反弹,可是不妙。她干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他终究是卜府丞之子,论辈分还是我师兄呢。做得太过分,让他记恨上了,可不太好。”
“对了。你现在在广内府就读呢。”褚英打了个响指,说道,“不过,我可不信你会就这么算了。肯定有什么计算吧?快说快说,不说就不是兄弟了啊!”
“嘿嘿。”林文卿说道,“我其实也还没想好呢。毕竟虞城这边我人生地不熟的。不过,有你在,就方便多了。我今天来,就是想看看卜回每隔三日来这钟楼一次,是搞什么鬼。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褚英听到这熟悉的口头禅,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可惜,你今天是要无功而返了。卜大夫每天来这儿啊,就是给我那位长辈看诊。倒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咯噔”楼上的木板被人踩踏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提醒着底下相聚正欢的二人,有人来了。褚英忙将林文卿并小杨藏到了一处神像后面,自己则回到原处待着。林文卿透过神像手臂间的缝隙悄悄向外张望,不一会儿就看到卜回那熟悉的身影,他与褚英相互点头致意后,便很快下去了。林文卿见卜回离开,正想出藏身处出来,却见褚英对着自己摆了摆手,却原来楼上还有人下来。
这回,一位白衣贵妇袅娜而下,身后跟着一抱琴婢女,暗香隐隐。
“英儿,你来了。”那贵妇背对着林文卿,面容倒看不真切,但那背影却让林文卿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慧姨。”褚英恭敬地给那人行了一礼。
“怎么还穿着胡服呢?”那贵妇看到褚英的衣着打扮,叹息了一声,说道,“你这样,在虞城引人侧目可不好啊。”
褚英抿了抿唇,低声说道:“孩儿应付得来。慧姨不必为我担心。”
“你啊。跟你娘的性子是一模一样。”贵妇无奈地点了点他的额头,说道,“永远都这么倔。罢了,总归我周家还护得住你。过几日,便是我那哥哥的生辰。你且精心准备个物什送给他。他终究是你亲舅舅。常言道,外甥似舅,怎么你们俩却总是跟斗鸡似的。”
“慧姨到时会来吗?”褚英也知道贵妇的性格终究是不能长久对自己生气的,便拉着她的衣袖撒娇道,“舅舅生辰之后就是您的生辰。我早就备好礼物了,想提早送给您。”
“会去的。我若不去,你耍起性子来,谁受得了。”贵妇嗔怒道,“好了。也不和你这小猴子说了,我还得回去呢。”
“那您慢走。”褚英殷勤地扶住贵妇的手。
林文卿躲在神像后,看着褚英那近乎乖宝宝的神情,夸张地咋了咋舌,心道:褚英这小子,原来也会装乖啊。她用气声对小杨说道:“你看他装得……”
戏谑的声音戛然而止,小杨只觉得林文卿搭在自己肩上的力道忽然加重许多,表情更是瞬间僵硬。那表情,宛如看见死者复生般可怖。小杨不觉转头看了一眼,那贵妇约摸三十许,明眸皓齿,正笑意盈盈地与褚英谈着,眉目间满是温柔神色,并无任何不妥之处。褚英与那贵妇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楼梯间,林文卿本能地起身欲追,小杨忙将他拦下,劝阻道:“小姐,不能去。会被发现的。”
“是她?真的是她!”林文卿虽被小杨拦下,却是思绪混乱,她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全靠小杨扶着,只口中不住喃喃道,“她还活着,还活着!还活着……”话说到最后,眸中竟然落下泪来。
“小姐,你怎么了?”小杨第一次看到活力十足的林文卿如此情状,不禁心中大急。
第4章 周府寿辰
“……爷,少爷!”小杨提高声量大喊道。
“啊!”林文卿悚然一惊,看着小杨无辜地说道,“怎么了?”
小杨极其无奈地叹了口气,打从两天前从大笨钟楼回来,这小姐就好像三魂去了七魄似的,尽日发呆走神,每每恍恍惚惚,下了学回来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门口有人送了一封信来。”小杨将手中的信笺递了上去。
林文卿漫不经心地接过信,问道:“我叫你派人到大笨钟蹲点等褚英那家伙,有什么消息没有?”
“暂时还没有。不过少爷放心,按照以前的规律,最多三天他们就会出现了。”
“嗯。”林文卿将信纸抽出,展开一看,慵懒的神色立刻一扫而空,只见信上写道:“仲秋,月明如镜,正是良辰美景佳时,于湖南池上楼,备一壶美酒并几碟小菜,静候知己好友,共赏湖山景,同乐杯中物,细叙旧日情。英字。”
“可算是有消息了。”林文卿精神一振,马上吆喝道,“小杨,备马去池上楼!”
……
池上楼是大齐湖畔的最高建筑,其面湖一侧的楼台因筑有飞凤檐,且向湖中半倾故,有临水飞凤的美称。坐在三层左侧那间名为飞凤台的包间里,不但能欣赏湖光山色,而且能与虞城遥遥相望,是个遍览虞川胜景的好所在。因为这个缘故,飞凤台的单间茶水费素来贵得惊人,非普通富贵人家能支付得起。
撩开水晶帘子,就看到褚英很是惬意地在里面喝着小酒,边上还有一位样貌标致的歌女在弹唱。林文卿看了一眼后,撇了撇嘴,说道:“你倒是会享受啊。”说罢,毫不客气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小杨柳呢?”褚英看到她来,笑嘻嘻地问道。
“小杨很忙的。他现在是勤读小居的大管家了。没特别事,是不会天天陪着我的。”林文卿随口应了一句,转头对那歌女说道,“你先出去吧。”
褚英故作叹息状,说道:“没了美人奏琴,可是少了不少情趣啊。林文靖,你怎么赔我啊?”
“那种琴声有什么好听的。”林文卿哼哼了一声,说道,“你听她弹,还不如听我呢。”说罢,就走到琴旁坐下,弹了起来。一曲《渔舟唱晚》飘然而出,此时,正是夕阳西下,对着波平如镜的大齐湖听这曲子,倒是对味得很。
褚英眯着眼睛听了一会儿,脸上便露出惊讶的神情,啧啧有声地称赞道:“看不出你还有这一手。和你一比,刚才那琴声可真是狗屁了。”
显摆完毕,林文卿拽拽地起身,说道:“我的事,你不知道的,可多了。”
“小样儿,说你胖你还真喘起来了啊。”褚英伸出锁喉手,掐住林文卿的脖子,笑骂道。
被突袭的林文卿哇哇大叫,顺势滚倒在旁边的软榻上,同时操起枕头反击。两人一阵笑闹后,才喘着粗气停了下来。褚英走到桌上斟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林文卿,随即嚷嚷道:“渴死我了。”
林文卿举着杯子,抿了抿唇,问道:“那天,在大笨钟楼的夫人是谁啊?”
褚英往软榻上一坐,冲林文卿嚷道:“大哥,你腾点地方啊。”然后才回道,“那是我一位远房姨母。”
“姨母?”林文卿不自觉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露出一个笑容,说道,“她看起来是富贵人家出身啊。你的家世不简单哦。”
“嘻嘻。你没听过富在深山有远亲吗?她家富贵,所以我这个一表三千里的亲戚才会找上门。我啊,现在不过是个在周家混饭吃的闲人。”褚英大概是觉得用酒杯不过瘾,干脆起身把桌上的酒壶取来,挂在手上,吊儿郎当地靠在桌旁。
“周家?”林文卿脑中浏览了一遍虞城中的名门世家,姓周的,唯有……
“是贤妃周氏的娘家吗?”林文卿讶然道。
“对。”褚英点了点头,说道,“我娘是周家远亲,从前家道中落时,做过贤妃娘娘的伴读。凭着这点情谊,她便把我托给了周家。”
林文卿咬了咬唇,问道,“那天那位,就是周贤妃吗?”得到褚英肯定的答案后,林文卿眸中闪过了一丝失望。
“怎么了?”褚英注意到她瞬间的失落。
“啊。没什么。”林文卿忙摇头道,“我只是,只是没想到会见到这样的贵人。”她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你想好给周永大人送什么礼物了吗?”
“倒还没想到。”褚英耸肩道,“你也知道。周家显贵多年,我那舅父又是家主。什么珍奇重宝都见识过了。慧姨的意思,又是希望我能送个特别的礼物,讨他欢喜。真是,让人头疼得很。”
“不如……我帮你想一个吧。”林文卿笑了笑,说道,“怎么说,也是好兄弟。总不能看着你在家中难做。”
“你有办法?”褚英睨了她一眼,有些不信。
林文卿回横了一眼,说道:“别忘了。以前我们做错事被船老大罚,每次都是我去哄他开心的。哄人这回事,我可比你这臭脾气的家伙内行多了。”说罢,她附在褚英耳边,细语了一番。
褚英脸上的神色从疑惑到惊讶,迟疑道:“这样,真的行吗?”
“你可以检验过后,再确定要不要采用我的方案。”林文卿说道。
“要几天?我们可是只有十天时间哦。”褚英提醒道。
“放心。绝对来得及。”林文卿保证道,“五天后,你就可以来看成果。到时要是不满意,我直接从我家珍宝斋里给你挑样古董送周永就是了。”
“好吧。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如果不是为了贤妃周少慧,褚英才不在乎周永会怎么想。现下有人肯帮忙准备礼物,他自然乐得轻松。
……
林文卿随着褚英从后门偷偷进了周府,只见得周府灯火通明,门口更是客似云来,迎宾客机械地重复着某部某大人贺周尚书大寿的话语。她吐了吐舌头,对褚英悄悄咬耳朵道:“人都说这周尚书是周半朝,果然名不虚传。你攀了房了不起的亲戚啊。”
“别东张西望的。”褚英弹了弹她的额头,说道,“我一会儿就得去大厅里陪客。这边就全交给你了。别出岔子啊。”
“绝对没问题。”林文卿俏皮地眨了眨眼,打了个ok的手势,保证道。
褚英挥别了林文卿后,就来到了大厅。在这样的日子里,赶着来抱大腿的人数不胜数,自然不可能都进大厅来。因此,大厅里只有朝中二品以上的高官以及和周家关系极为亲密的亲友才有资格进入。褚英是最后进入大厅的人,他一进去,就有管事的跑了过来,连声呼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