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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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玉色-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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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的圣京城,落在眼底,荒芜寂寥。胭脂水上飘落片片桃红,缓慢流淌着,这是鄢澜的春天,风很暖,微微扬起柳絮。

南军铁甲兵涌出城门,昏沉沉一片。

喧嚣声,马蹄声,纳雪统统都无知无觉,林王府的下人紧张地立在一旁,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惊恐,望着昔日恬淡如水的二小姐,她漠然望着眼前的一切,她突然又笑,笑得仿佛要流下泪来。

原来,这才是爱的滋味。

她沿着河慢慢地走了几步,没有人敢拦她,她听到青怜在身后哭,问她,她怎么了?

她不答,她明明听到了,但她却不答。

她冷冷地立着,脸上、身上都是静默的气息,终于,她一抬头,看到了他,她看到林楚就立在她面前,鬓发被风吹得凌乱,衣角满是污秽。而他看到她湿透的衣衫,手足无措的要伸手抱她。

纳雪看他,轻柔而坚定的,躲开了。

她怀中抱剑,剑冷如霜,那是本属于韩邵的残翼。她立在纷飞的柳絮间,盈盈泪眼。蓦然,眼泪簌簌滑落,她却凄凉地笑。

“哥哥,是你么?”

伤人七分伤己十分。此间的紫衣小林王,眼见她失而复得,眼见她怀中赫然就是那把刺伤他的剑,他已分不清心里究竟是欢?是痛?他只呆呆地站着,看眼前这佳人一抹轻笑,却笑得柔肠寸断。

她孤独地站在那里,越来越像个无助的孩子,撕心裂肺的绝望浮在脸上,淋漓尽致的,叫人心痛。他明白,他永远失去了这个曾在冰天雪地里,红着小脸扑进他怀中的女子。

“哥哥,你说过不骗我的,许多年前你曾这样说过,原来,你都忘了。”纳雪的眼光由游离转成冷漠,声音也再听不出起伏。

林楚的心狂跳,只觉得更加口干舌燥,他想开口说什么,但终究说不出来。

纳雪转身,望着退在一旁的铁甲军,朗声道:“我就是被先帝赐往敬伽和亲的芙凝长公主,如今,少帝登基,我该是大长公主才对。”停一停,她又看着林楚道:“小林王爷,你没有权力限制我的自由,现在,我要进宫面见太后。”

此言一出,林楚浑身一冷。铁甲军虽属南军一支精锐,但多由世家子弟编成,今日纳雪明示身份,只怕不消几个时辰,圣京便会传得沸沸扬扬。他颦眉,五内俱焚。

“不行。”林楚冷静下来,脸上是惯常的阴冷漠然。他走开几步,沉沉地对铁甲军下令:“此事待本王向太后奏明。先请公主暂住林王府。”

铁甲军渐渐散开。纳雪从容走过去,她走到林楚身旁,停顿一下,林楚避开眼不去看她。遥远的,仿佛相隔九重天外,传来了她的声音。音调透露出一丝丝彻骨的冰凉,恬淡,却依旧华美。

“小林王爷,我已经不再爱你。”她凝望他的眼,字字清晰,若浮冰般薄脆。

挟着风声呼啸而来,只是一句“不再爱你。”

如同雷霆俱下,林楚低头的时候,已是泪满春衫。

玉楼,高高耸立的檐角直挑云霄,楼门洞开,一抹月白色的影孑然而立。

剑身很冷,在火中淬出的光芒经岁月磨蚀也不见有半分黯淡。然而她眸中的光黯淡。手指在剑上轻轻婆娑,细细描绘每一处坚冷的棱角,像是描绘剑的主人,他的眉、他的眼,甚至,她朦胧间又看到了他的发,浅灰色的,即使在完全黑暗的夜仍闪出泠泠的光。

离乱的思绪在远处,在遥不可及的远处。她低头思量,原来,命定的相遇只有一次。与林楚,是她懵懂年少,微露着黄土的薄雪上,她如同小鹿一般,撞进他的怀里,自此青梅竹马、情根深重。那时他心思缜密,却谦和爱笑。

与韩邵,是在林王府梅园那几句笑语,他那时手足无措的样子让她笑起来,他是么?他就是哥哥提到的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刺客?那时她摇头,她不信,他不过是个呆头呆脑的少年而已,那时她的心里满是甜蜜,这世上没有一个男子,可以与哥哥相比。

无论是数年的朝夕相处,还是患难时的生死相依,过往的一切发生都纤毫毕现又若无其事地一一在脑海中沉浮。因为心里那人是鄢澜尊贵的紫衣小林王,注定的,韩邵这个名字像一根尖锐的刺,将她扎得千疮百孔、体无完肤。

恍如,还是披香殿外那个晚上,韩邵,他依然守在她的身边,仿佛是这沉沉宫苑中最冰冷的一把利剑。

那样坚强,却又,那样的寂寞。

她不过就是在他面前笑了一笑,轻轻靠了靠他的肩,就让他感觉到了温暖。那时候的他,不过只是个孤独的孩子。

他想给她最温暖的怀抱,最温柔的呵护,最简单的快乐。所以,他为她勇往直前,背弃一切。

深宫里,荒原上,他眼中只有她。

其实,他本就是她生命中的过客,一个助她逃离深宫的工具。她可以为他的下落不明忐忑不安,可在心里,他却什么都不是。她爱过的,还是林楚。这个被纳雪称作哥哥的男子,一开始便拥有了纳雪的爱。他是那样幸运,拥有了她整整八年,那是她全部的青涩年华。

这是韩邵的命运,也是纳雪的命运。

韩邵的死,斩断了她心里最后一丝对林楚的眷恋。从此,天下虽大,她再没有家了。

抚动帏帐的春风静静从楼中走过,她眉宇间的神色更加恬淡自若,她轻轻放下残翼,用白色的细绢裹起来。

梦皎天汉,倒影华池,满天星斗。

她趁着晴朗的夜色做了最后的决定,那个留在她记忆中温文尔雅的哥哥,也许,从未存在过。

翡翠羽帐卷起来,露出两排金色的琉璃珠帘,沉香栋,织云锦,火鬃碧睛福兽炉中正散发出馥郁的馨香,目光所及,尽皆奢华。雍瑞宫,是当朝太后的寝殿,自然是雍容华贵的无与伦比。

“尚思。”香榻中合衣而卧的美人心事满怀,微微颦眉。果然不愧于鄢澜第一美女的名声,林冰瓷心不在焉的一颦一笑,都已然摄人心魄。

邱尚思快步上前躬身答道:“娘娘有何吩咐?”

林冰瓷眼神凝滞了一下,又阖了眼。“没什么。”她淡淡地说。

邱尚思慢慢抬头,默默望了她一眼,仍是躬着身子立着,没半分要退下的样子。

许久。林冰瓷又开了口。“你说,这该怎么办?”她凝视着眼前的人,一字一顿地说。

邱尚思直了身子,走到几边斟了杯热茶,伺候着林冰瓷喝下,才退到一旁,不缓不急地道:“奴才说句不知轻重的话,小林王爷心不在娘娘这里,娘娘何必如此委屈,费心伤神。”他一边面不改色地说着,一边仔细留意林冰瓷脸上闪过的每一丝表情。

他看到她眸中有水光闪动一下,复又黯淡。她扫了他一眼,突然将几上的茶盏劈手打翻,喝道:“滚出去!”

邱尚思身形顿了一下,抬头看她,目光悲凉而忧郁,无声无息地向宫门退去。

“尚思。”

他正要迈出门槛,忽听林冰瓷又唤他,音调中隐隐含着啜泣之声,他当即转身,向殿内望去。

林冰瓷已从榻上坐了起来,眉目如画,却眼波泫然,她微微红了眼眶。“我知道你忠心耿耿,我不信你,还能信谁呢?我……只是……心里不好受……”

邱尚思折身快步走到她跟前,跪了下来,扶住她伸出的右手,心中却是苦涩难当。原来在她心里,我只是个忠心耿耿的奴才,不过即使这样也很好,像我这样的废人,还能要求什么,能得她信任,便是当下就死了,也无悔的。

他镇定了一下,扶她起身,沉沉说道:“娘娘要见芙凝公主吗?”

林冰瓷拭了泪,点点头。

邱尚思脸色凝重,声音更加低沉。“娘娘可想清楚了?”

林冰瓷呆了一下,目光茫然地转动几下,慢慢犀利如冰。她轻轻颔首。

邱尚思深吸一口气。“好,余下的事让奴才来安排。娘娘万万保重身子。”他扶着林冰瓷冰冷的手,心又扯痛了一下。

镇远镖局的旗号被挑得高高的,随风扯动出忽忽的响声。一群镖师打扮的人个个形貌彪悍,警惕地打量着山道四周的动静,人人手按宝剑,目光炯炯。

赵信躺在押镖的大车中阖着双眼,一动不动,如同昏睡过去。四周的护卫不时向车上偷偷瞥过几眼,眼神中满是焦虑。

曾经尊贵宛如天神一般的武安王赵信,现在已全然变了样子,眉目深陷,面容憔悴至极,身边的侍从都恍若认不得他,他也就不必再易容。

空灵的山谷,只有风声凛冽。这一行人为了躲开盘查,选了这条偏僻但快捷的山路返回敬伽,但仍丝毫不敢大意。

傍晚时分,隐隐有马蹄声传来,声声急促,大约有三、四十匹骏马。押镖的人不约而同将步子放慢,双眼锁定面前这条狭窄的山道。

马蹄声愈来愈近,终于,有黑压压的人影慢慢出现在眼前。一列纯黑色骏马,马背上是一群武夫打扮的男子,为首的一个看见行镖的队伍,慢慢勒马停了下来,后面的众人也停在他一侧。

两帮人马此时都停下来了,对峙在仅容四骑并排行过的山道上。

赵信身边的护卫正犹豫着是不是将他叫醒,也许是捕捉到空气中异样的气息,赵信已经睁开双眼,随手挑起车帘一角,向外看去。

他恰巧看到对方为首的那人在马背上拱手说道:“山路狭窄,我等就先让在一边,请各位先过。”说罢,他便控缰将马引到一边。他身后的数十人明显是训练有素,一众人齐齐退开,将路让了出来。

赵信心中一惊,不由向对方的领头人多看了几眼。只见他不过二十五、六,一袭贱民才会穿着的洗得泛白的蓝衣,容貌却俊朗非凡,面沉如水,神色从容镇定,举首投足间是一派干练的军人作风。赵信集中精神思索着,突然脑海中电光一闪,难道是他?赵信觉得胸腔中的血液一下子涌动起来,刹那间两眼射出光芒,他缓缓拉开了帘幕,静静向外望去。

赵信猜得不错,对方领头一人正是鄢澜大将军萧天放。萧天放在少帝登基后并未回京朝贺,在布置妥当后才决定不惊动任何人潜入圣京,他此行的本意是要安抚朝中亲萧氏的官员,详探朝中局势,若单单是为了这个,也不是非他亲自冒险不可,或许,还是在玉剑关与纳雪和林楚那一次相遇,让他做了这个决定。

右将军罗崇谏轻轻碰了碰萧天放的手肘,低声说道:“大将军,车中坐得人恐怕不简单。”

萧天放微微点头。“好象见过,又想不起是谁,看样子是北方人。他身旁的这些镖师个个武艺不凡,也根本不像是普通的江湖走镖。”

罗崇谏凑近一点又道:“那么……”

萧天放摇头,“我不想多惹是非。不管他是什么人,只有在战场上,才是我的敌人。”

罗崇谏深望他一眼,不再多言。

马车缓缓从萧天放面前行过,车上人与萧天放对视片刻,没分毫退缩,同样的坚毅冰冷。萧天放在心中暗暗赞许。

除了马蹄和车辙的响动,四下里寂静无声。护镖队远远而逝,路边几初开晚的迎春花,已被碾成粉碎,萧天放沉思片刻,突然想起曾在营中看过的敬伽军中几员大将的画像,他轻笑了一下,向北方淡淡看了几眼,才策马向南急驰。

第三十四章

玉楼变得更加安静了,是一种空洞洞的寂静,仿佛任何响动,都听得到回声。林楚慢慢走进来。她离他很近。他甚至能闻到她的发丝间淡淡的佛手香味。可是实际上她是离他很遥远的一个人,远的仿佛根本不着边际,让人迷惘。她就像站在遥遥的彼岸,明明看的见,却怎么叫也不会有回应。

她手中握着一卷书,松松地散开着,她靠在乌青色的兰窗边,轻轻地念:梦幻空花,何劳把捉。

这是一句禅语,他以前也曾无意间听过,然而现在,他听她淡淡地念出来,心下冰冷一片。

有什么正穿堂而过,应该是风,应该是一如既往的空洞,混合了隐隐的阵痛,以不可描绘的速度漫过心房。

她站了好久,终于转头,却仿佛没有看见他。她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他突然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她也不挣扎,安静地站住,一双如水般清澈的眸子,倒影出的,只是冷漠。

他不敢看她的眼,他紧紧盯着她的发,直到眼眶酸痛。他问:“你,舍得么?”从头到尾只说了这么一句。

她没有回答,松松挽起的长发突然飘落下来,毫无征兆。两人不约而同愣了。突然之间五脏六腑都绞痛起来。过了好久,他松开手。

朦胧的灯火像一枝无色无味的雪荷花,在两人身后,径自漠然绽放。

三月,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忽然一阵春雨,又起了风。与风的方向相悖,盛装的桃花轰然滑落,亭亭玉立,变成模糊的飘红,无惧鄢澜瞬息万变的春,每一种花朵,都急于盛开。

夜,天空的颜色深不见底,像一潭浓浓的墨汁,一场春雨初歇,整个世界都仿佛是湿淋淋的。

纳雪整日无眠,却也不见憔悴,她只是长久的沉默着。

“小姐,小王爷他……他还是爱你的。”青怜紧紧拥着她的身子,纳雪感觉到她的泪滑进她的衣襟。

“青怜,我倦了。”纳雪转身,小心翼翼地捧着她尚显稚嫩的脸。“爱,是你这样单纯的人才有资格拥有的,小林王爷心机太深,与我姐妹之情,又能有几分重量?”她淡淡摇头,奇書网将青怜揽进怀中。“牵绊着他的终还是权势。”

青怜埋起脸来闷闷地听她说话,眼泪停不住,簌簌而落。

转眼间,三日。每日清晨都在鸟语中醒来,对镜梳妆,红颜依旧。只是一枝青梅在灰白的回忆中逐渐褪色。

彼时那烟花三月,草长莺飞,有水的地方,就有漫天荷叶映日荷花。纳雪在薄阳辉照中看姐姐抿嘴浅笑,伸手掐下一朵雪荷,将一片片粉嫩清香变成一坛酒,醇美怡人,缠绵悱恻。

三月十九,申时。紫衣小林王前往光禄勋李安宏府上赴宴。

酉时,几名禁军校尉走进林王府。

夜幕落下。从宫轿换上大车,一行人往城外行去。

圣京城东六里,紫云庵。

邱尚思正候在门外,看一名丫鬟领着被蒙着双眼纳雪,缓缓走了过来。

“小姐请。”伶俐的小丫鬟轻轻说了一声,将纳雪的手递给邱尚思,悄悄退了下去。

邱尚思一言不发,纳雪也不问,两人一前一后继续向内走着。紫云庵里梨花开了满树,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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