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央,你爸住院了。”
哦,天,我同医院真是有缘。
走在这长廊里,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漂浮在空气里,还是雪白的墙壁,水蓝色的座椅同薄荷绿的门扉。我一个人抱了束白百合拎了只保温瓶,里面装了浓浓的骨头汤,走进302。
他一个人在看着报纸。左腿曲着。据母亲讲述,他这是心血来潮打网球生生把右脚后跟的胫骨给伤了。虽说不是大病,我开始意识到他们的身体已经不像年轻人那样强健,摔几个跟斗也没所谓。
当初他说怕错过我的成长,其实我想成长这种事,个中滋味只能自己体会。只是如今,也开始害怕他们忽然变老,忽然离开。
这样一个世界,懂你我的人寥寥,但是若没有人用不需要理由的义无反顾愿意站在你的身后,那该多孤独,多可怕。
瞧见我,他似乎很高兴,唤着:
“南央!回来啦!来,坐。”
我把花朵摆好,馥郁芬芳瞬间弥漫整间病房。对床床位空着,顺势坐了下来把骨头汤递给他。住院并没有让他显得病态且苍老,反之,穿着这里统一的病号服似乎让他也卸下了不少忙碌和疲劳。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但我最想问的是二十多年前安氏的终结到底同他有没有关系。
“怎么,怎么回来了反而看你多了许多心事。是不是太累了,也是,当志愿者应该很累,是吧。那就先回去休息吧。我再没几天就可以出院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要紧,不要紧。”
“爸。”
“嗯?”
“爸,你知道吗,我一直有一个很喜欢的男孩子。从前我以为他怕影响学业才不愿和我在一起,后来又以为他喜欢上了别人才不愿和我在一起。可真相是,他说怕伤了他的母亲才不愿和我在一起。爸,你还记得安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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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幽明永隔
我目睹着他对我这番话所受的冲击,末了,放下骨头汤,微微低了头,许久没有一句话。我想,完了,安歌所说只怕都是事实。一种叫委屈的情绪泛上心头。从前他们的恩怨为什么却连我都要跟着受牵连?我那么喜欢安歌啊,那么,那么喜欢啊。只要有一点点的可能,总还是想同他在一起。
望着眼前这位甚至连‘安心’二字都承受不起的我的父亲,刚要生气就听见他说:
“爸爸是对不起安家,也不想为自己辩解太多。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到的这些旧事。但。。。”
望着他肃穆的神情,这样郑重,也开始明白那时安歌的那句‘既怕伤了她,又怕伤了你’里到底藏了多少挣扎。
抉择在亲人与喜欢的人之间,最怕都是心酸的角色。
一室静心宁神的百合清香,墙上挂钟的指针有条不紊地转动着,我安静地听他讲从前的故事。那时候,没有我,也没有安歌,甚至是遇到母亲之前。故事没有那么长,但听着这样一场兴衰,让人唏嘘不已。
现在再来回顾我与安歌的相遇,相识,相交,在这些时间里,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疲惫放弃,又因为那张满载着温柔的纸巾重新颠沛我的心。从头到尾,只怕从未真正放弃过。
可能,爱真的是一个人的事。相爱,才是两个人的执着。
离开病房后我没有迅速离开,而是停留在医院角落的小花园里。夏日的晚风中,医院庭院里木制的长椅满载着阳光的味道,混着身后合欢花的甜香。
好不容易,让我绽开了一个笑。
只是一切都那么始料未及,只是一个转身的距离,就要幽明永隔。一个月前,我握着那份温柔,满心欢喜地去找你,却是凉了心地想同你决绝。世间事,瞬息万变,我只是没想到,会失去你失去的这么彻底。
上一次,我忍到了清晨才来到安歌的家门口。而此时此刻,日薄西山,好像长长的十二年都只是脑海中短短的一瞬,安歌还在前头背对着我走在夕阳里,只等着我赶上他。
敲了许久的门都没人响应,还是褪了漆的绿色铁门,一声一声,在这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但我终没能等到安歌来开门,对门的老汉手握着蒲扇,开了他家的铁门,嚷了一句:
“甭拍啦,那母子俩都不在。”
“哦,这个点了,还不回家吃晚饭那。”
“唉,吃什么晚饭哝。也怪可怜的,这么好的孩子,眼看着上了大学了都,说倒就倒了,以后可让他妈一个人怎么过哦!”
这些话,就跟针扎在肉里一样,让人疼的慌。说什么安歌出了车祸,说什么景城医院,说什么醒不过来。
我失了魂地下了楼梯,很多片段炸在脑子里。待回神,天幕已见黑。我才哭出了声,靠在这灰暗的楼道里,撕心裂肺。这被磨得光滑的水泥阶梯,安歌他,那个冬日在一场纷扬大雪里的安好少年,踏过多少个年岁。
我转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待这楼道已暗的五指不可见,早已哭肿了眼,兜里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电话那头是言嫃轻柔的声音:
“南央,你在哪儿?我听说你回来了。我,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哦,言嫃呐。我是回来了。我。。。”
其实我想很平稳地接下这通电话。总以为自己这些年也经历了不少事,总也比从前坚强些,遇事也总能有承担些。想起唐七的慕言,他形容阿拂是:我不在的时候,她比谁都坚强。女生大概都这样,遇到情爱,就没有常理可言。所以只要有关于安歌,我总是变得敏感脆弱。
允了言嫃在山脚下的公园见她。到的时候,她已经在徘徊着寻我。整座城市璀璨灯光似汪洋,把我孤立在外,模糊着眼隐隐感到一种无力,苍凉。
言嫃跑过来,我握着她的手一点一点滑落到地上。终于体会了那年初秋,小希是怎么一个人走过这些人间悲欢。她拥着我急急地问怎么了。我想告诉她,我觉得我快要死了。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好像要吸光我所有的精血,让人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怎么办,怎么办,言嫃,他们说,说安歌出事了。说他,说他醒不过来了。这,这是真的吗?”
她陪我坐在地上,行人侧视,我微微抬头,瞧她哭得也正伤心。
“你都,知道啦。其实,安歌出事没多久,我就知道了,当时就想告诉你。可你偏偏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救灾。我早知道你肯定会着急,就一直忍着没告诉你。才听说,你回来了,才来告诉你。没想到,你已经知道了。南央,你不要紧吧,嗯?”
我用手抹了抹眼泪,扶着言嫃的双臂,睁着眼问她:
“到底怎么回事,言嫃,好好的,安歌怎么会出车祸呢,怎么就醒不过来呢,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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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如果你还愿意 我就愿意
“到底怎么回事,言嫃,好好的,安歌怎么会出车祸呢,怎么就醒不过来呢,嗯?”
“我,我也不知道。那时候天很晚了,我接到安歌妈妈的电话,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里,说联系不到你。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你去做志愿了,以为你还在这里,便允了她说挂了电话就去找你一起去医院。她哭得那么伤心,我想安歌一定伤的很严重。可是我打你的手机总说关机,后来还是你妈妈告诉我你已经不在这里了。你妈妈应该不知道安歌的事吧,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只好等你回来。”
“现在呢,现在怎么样了,这都多少天了,怎么会还没有醒呢?到底,多严重?”
“南央,你知道吗?现在的安歌不吃不喝,不说不笑,只是睡。安妈妈之所以会急着找你,只是因为那时刚送进医院急救的安歌一直,一直一直喊着你的名字。在安歌转去景城之前,我去看过他。好像是快两年前吧,那个时候他也躺在病床上,闭着眼,我们站在旁边,看他一呼一吸。可是,可是这次,所有的人都说他醒不过来了。”
我很颓然地盯着言嫃的嘴一张一合,一张一合,道出这些话来。我问她:
“你可知道,安歌他,在哪里出的事?”
“好像,好像是从前的高中。撞他的人总说是安歌糊里糊涂地瞎跑,好像,在追着什么。”
这种时候,我真想杀了自己。
如果不是假装没看见他的眼泪,不是急着逃离,他就不会变成这样。只是梁成说过,人生容不下如果。还是我太自私,害怕被伤害。总有人说,感情里,谁付出的多谁就会输。可感情不该有输赢,若真的爱,那么一切都是心甘情愿,谁还会去计较多少与输赢。我对安歌,与安歌对我,我不知道算不算是爱。姑且算是,那么我们都是一路爱着一路学着怎么去爱。可是学会这一课,代价太大。
“我没能挽救父母的婚姻,又毁了小希的一生,也没救成那个我想救的孩子,甚至害了安歌。天底下只怕没我这么糟糕的人了吧。”
“南央,你别,别这样。我时常想,这个世界什么是公平,什么又是不公平?我们虽然有饭吃,有衣穿,有书念,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难。可我总觉得老天爷似乎对你特别狠心。你从没想过要害谁,可最后所有的因果却总让你承担。从前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是那种笑里含着阳光的姑娘。看着你渐渐变得寡言,让人心疼,却又帮不了你。有时候恨不得你真是一个坏姑娘,这样你就不会痛苦。南央,我这个朋友怕也是糟糕透了。”
怎么会呢,这么久以来,我的心事言嫃都知道,一直是她宽慰着我。那样的年纪,最是彷徨的时候,走入歧途其实很容易。可她陪着我,一起默默走过这些好的坏的,让我心底始终还安放着一点点的希望,希望明天会更好。
我们约好了,明天就去景城。
那一晚,世界特别静,所有声音都像响在耳旁,分外清晰。我把手放在胸口,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安歌的这里,是不是要凉透了。
眼泪一遍一遍从眼角跑进头发里,怎么都止不住。母亲开门进来,开了房灯,我躲进薄被,藏住眼泪。憋了很久,可她还不走。最后,我从被子里探出头,抱着床边的母亲,哭的很彻底。
第二天一早,在言嫃家接了她和竹九就出发去了景城。听说这里的医生都说已经尽力,或许像景城这样的大城市会有办法,所以一个星期前,一切安排妥当后,安歌终于得以转进那所大医院。这里离景城只是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而我心里很是煎熬,看着系在车镜上的瓷菩萨甩着长长的红穗轻轻左右摇晃着。车里的四人都安静无话。
竹九最是耐不住这样的,喝完最后一口特仑苏,冲着母亲说:
“嘿嘿,阿姨,那你是,是不是都知道啦,关于南央和安歌。”
我是真不知道这丫头这么哪壶不提提哪壶。虽然没有刻意隐瞒过,但是对于安歌,对于这份我心底的爱慕,正是因为太虚空,都无法像买了什么吃了什么那样有条有理的提及,以至于从未主动说起过。昨夜我说了个大概,母亲心疼我,主动说开车带我去景城看他。
只是眼下,来不及感悟这份呵护。
好像心脏被泡在了酸极了的柠檬水里,拎出来一看,皱皱的,失了机能。
高速公路伸展到无限的远方,太阳是八点钟的太阳,空气里满是路旁香樟树的清香。只是此刻的我,望着这些蓬勃的景象,感到一种不真实。
会不会,此刻安歌已然苏醒,轻声安抚自己的母亲说自己只是累了,所以睡久一些。待我站在病房门口,可以看到他安静翻着一本读者合集。我微笑地领着母亲,言嫃和竹九,说来看你了,说来告诉你关于二十多年前安氏的真相,说如果你还愿意,我就愿意。
待我终于走到安歌身旁,透过氧气罩里的水雾好像能感受到他微微吸进呼出的气息,很安稳。可我知道,一切都是真的。若安歌只是贪懒想睡久一点,他大概早醒了。这满身的管子,一定让他很不舒服。不舒服,就该醒过来。不醒过来,大概就是他们说的,没有了知觉。
我很无措地望着病床上的安歌,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感到心里的那道伤口继续被人更深的剜着,还能听到滴血的声音,和着安歌的呼吸,要走到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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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不想再让眼泪出来
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安歌的手指,感受到他的温度,但我还是很恐慌,因为他一动不动。
只是泪如雨下。
病床另一侧有人递了纸巾过来,缓缓抬头看清他的面容,却吃惊不少,这张脸同安歌,得有五分像。我记得了,言嫃曾告诉我,安歌还有一位哥哥,叫安禾。
我垂首接过纸巾,哽咽着连句谢谢也说不出口。他轻轻微笑了一下,安定人心的眼神,目光随即回到了安歌身上,很是宠爱,就像在自己孩子睡着后,偷偷溜进房来瞧上一眼的父亲那样。
安禾的轮廓比安歌更鲜明些,只是眼神比安歌显得更深邃些,或许是年长几岁的缘故,总是透着一股宁静却不潮湿的味道。几年后的安歌或许也会这样,而我们,还能不能等到?
我想让自己接受,很坦然的,只是圣人难做。落座于他身旁,胸腔里流动着许多话语,却找不到诉说的出口,只能干巴巴地望着他,怕他悄没声的就离开。
安歌,现在我才开始后悔,后悔我们都太在乎理由和立场。如果我和你能从一开始就这样安静地见面,说心里话,即便有什么意外不能终成眷属,也不会是这样的结局。这样失去你,让我清醒的彻底,我喜欢你,怎么会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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