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
“上次安歌家里来带走安歌的东西,这本日记因为塞在床头,顺着床缝掉了下来,落在衣柜后面,也是他舍友打扫的时候发现的,就给我送来了。我想,还是还过来的好。”
伸手去接,本子两头,是两个女生的手,架在安歌上空,停了下来。
“对不起,我其实,其实看过。”
说完,终于放手。
“没什么,这是安歌的东西,要说对不起也是对他说,但我想他总是好性子,不会怎么生气。”
“不,我还是要对你说抱歉。”
佟菀低头,垂下的发遮住了眼神,细密的睫毛在扑闪扑闪。我摩挲着手里的日记本,等她的话。
“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喜欢他。可无论怎样,他总不肯让我靠近。我也不在乎,什么丢不丢人,只要能看到他,我都无所谓。还是有一次同学聚餐,他被多灌了两杯酒,才知道你的存在。我从来不曾想过,他也可以像我这样,深爱着一个人。而那个人,是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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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好冷
她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终于抬头看我。太多情绪,我也没力气去分辨。佟菀转过视线,望向安歌。
他还是那样,山水不转地一呼一吸。
她接着道:
“我当然不甘心。背着他,硬追到他的家里,有安妈妈在,他不好太明显地推开我。安妈妈倒是待我很好。可是那天早上,他开了门出去了一会儿,回来以后,硬生生发了脾气。我从来没看到他那么生气。我甚至以为他不会生气。安妈妈很伤心,母子两也杠上了气。不仅仅这一本,安歌的日记里,总会提起你。即使你不在他身边,他也什么都只跟你说。南央,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羡慕的想恨你。”
这样眉眼温柔的姑娘,说恨字,不带一点狰狞,只是念出了这个字眼。我想她只是想告诉我当时当地,她的心情。安歌不能体会,也希望得到我的谅解。我当然可以,曾经,我也是这样喜欢着他。
佟菀要走,送她到门口。她停下回身又望着安歌,眼泪蓄在眼眶。流下来的片刻,转身说:
“我再也不会来了。你,你一定要救回他。”
而后终于开学,也终于从安伯父家挪进了大学宿舍。安禾早就排好了假,把我和东西送来了学校。先是登记,负责的学长问:
“这是你哥哥吧,总不会是男朋友吧?”
我笑了笑。
安禾倒也大方,也只是笑笑。
母亲坐了父亲的车一起来的,另带了一些物件。在一栋有许多窗户的大建筑跟前会了面,后来才知道那就是食堂。四人齐手把东西搬进了宿舍。我是第三个到的。
絮絮叨叨,到了下午三点,才送他们出来。母亲临走前少不了叮嘱:
“要跟同学,舍友好好相处。不比从前,家里谁都让着你,不要耍性子。好好念书。”
父亲也补了一句:
“身体最重要,三顿饭记得吃。”
安禾也走上前来,我揶揄:
“怎么,我这位哥哥也有什么要紧话要训导我?”
“没什么,只是你现在开学了,还是学业要紧。不用那么频繁的来看安歌。我们自会照顾好他的。你放心。”
我点头。母亲眼角有湿意,亲了她一下,对她笑得明朗,送他们离开。
言嫃不和我同校,她念的是师范,略迟两天开学。但已和她约好了,第一个星期周六去看安歌。
在这座校园,没待多久,但和舍友也总有些交情。后来有一个性子活泼,说你哥真帅。我愣了两秒,才知道她说的是安禾。但是解释起来太麻烦,起初就没说安歌一家的事。到底还是她们先问起,每个星期总出去做什么,我说:
“我,我男朋友病了,在医院里。我想他,就去看他。”
这样忽然称你男朋友,还是很不好意思。可心里却有小小的兴奋,和激动。
我其实,很想你能听见,安歌。
做过一个梦,梦里坐在木板上在雪地里滑行。茫茫雪原就我一人。天已青黑,想到自己应该感觉到冷,但其实那是一种意识上的冷度。明明不疼,但是风刮过脸的时候,却又觉得自己很疼。天光渐暗,支撑视野的是雪地间探出来的微光,能照出四散的稻草堆,远处好像还有雪兔在一动一动。我感觉自己到了世界尽头。
周六在去医院的地铁上,靠着言嫃低语了一句:
“我总觉得,安歌要醒了。”
“是要醒的。医生不也说好好照顾,多陪他说说话,就可以转醒的吗。”
她揉了揉我的脑袋,带着笑意的言语:
“所以啊,不要担心,安歌,一定会醒的。”
虽然不知道安歌到底听不听得到,但所有人还是当他清醒那样,和他说话。有一回下午,念故事给他听,却看他流出了眼泪。有那么一刹那,还以为安歌到底是装出来的,他难受,装不下去了。但他依旧没有睁眼,却哭了很久。我坐在他身旁,一时不知怎么做。安妈妈去给百合换水,进门听见我着急的声音:
“怎么了,怎么了安歌?怎么哭了?是不是不舒服,你,你睁开眼,你说话啊,嗯?”
安妈妈安慰我,说像安歌这样的病人,有时候是会这样。他们就好像在做一个长长的梦,很长很长。但是有一天,梦醒了,他就能回到我们身边了。我回头望着他,看见眼尾睫毛梢上微小的细珠,装着他的梦境。
一个月后,安歌走了。
白露时节,他做的梦没有醒。他永远,永远地睡在了梦里,留我清醒地看着他离开,清醒地承受这个没有他的世界。
天已入秋,百花凋零,仲秋的风里含着银杏树的淡淡清香。阳光好灿烂,漫过枝头,把这一方天空衬托得益发明亮高远。可我觉得好冷。真的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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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天尽头
所有人都不相信,他竟然选择这样放弃自己。安妈妈一直哭一直哭,哭得没了声响还一直抓着医生的白大褂,让他们赔她儿子。我望着依旧一动不动的安歌,总以为他还在安静地呼吸着。左肩上的被角交叠在胸口,他的左手露在外面。我走到他的左边,给他掖回被角,放回左手。
可是左手好冷。
握着左手,又发现左手腕好冷,摸上左手腕又发现整条左手臂都好冷,摩挲着左手臂才发现,整个安歌都好冷。我把自己轻轻附在安歌身上,才终于流下眼泪。
他没有心跳。
我真的失去他了。
在那一瞬间,有关于安歌的所有都在我脑海里浮动。很怕睁开眼,因为睁开眼,他就不在了。
春夏秋冬,我都爱着他。一年复一年。
可他说走就走了。留我在这里孤独地望着他。
三个多月前,你倒在我的身后,自那以后,就没能再看你睁开漂亮的双眼,让我从你的瞳仁里看见手舞足蹈的自己。曾无数次无数次地想过,安歌醒来后,我们会怎样生活。我不以为瘫痪了的安歌会是一种负担,我只想陪着他。一个一个明天到来,既然它那么未知,我还是愿意相信明天会更好。
我以为这世上再也没有可以分开你我的存在。
可现在,我知道,这病房里每个人只怕都知道,他一定醒来过。
而呼吸器和输液器,是他自己用唯一能动的左手拔下的。没有呼吸器和输液器,他破碎不堪的身体根本熬不下来。我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决绝,连一丝片刻的时间都不给我们。
回头看到安妈妈跪倒在地,双手还拽着医生白袍的一角,安禾也跪在她身边,扶着她,却哭得双肩抖动,倔强地不肯发出声响。安伯父呢,扶着靠窗的那道墙,一直拍着自己的胸口,发出低微而短促的哭声。
我呢,我回头又望了眼安歌,想起从前在医务室第一次瞧见他的时候。从窗口打进来的夕阳让他看起来像一幅印象派的油墨画,带着一种似是而非的美,给我一场沉沦,一场地转天旋。
安歌走了,在十月的清晨。
很长的时间里,我都感觉他跟在我的身后,陪我一起上课,一起打饭,我去上厕所,他会乖乖地等在门口,会守在我的床边等着我睡着再偷偷地吻一下我的额头。日复一日,我还是和他在一起,和从前一样。
可所有人都说我不正常。
宿舍里活泼的青椒总是一脸愁苦的望着我,会拉着我到操场散步,到川江路买衣服,到八梁口吃路边摊。但我真的看得到。青椒挽着我走在塑胶跑道上,跟我讲学校的琐事,安歌就会安静地陪在我的右边。川江路上那件雪纺衫,我穿着它从试衣间出来,青椒和月姐说好看,站在她们身后的安歌也点头,我就很高兴地买下了。八梁口那家铁板豆腐又香又嫩,我想舀一块给安歌,可他忽然不见了。
汹涌人潮,我找不到他。害得我哭了。
自他离开以后,我终于哭了。
这都怪宋珺。他来学校,我很高兴,本想带他走走,可他拉着我上了车,疾驰了不知多久,却是一片安静的湖泊。深秋了,湖边的芦苇已是枯黄,一丛一丛荡在风里。这么安静,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回身却怎么都看不到安歌。
远处宋珺从车里拿着外套走来,把它披在我身上,顺势将双手留在肩头。他望着我,望得我害怕:
“南央,你不要这样。你要是难过,你就哭出来,你哭出来。这里没有人,没关系。如果你不愿意我在这里,我也可以回到车里。”
“不,我不能哭,不能哭。哭了就。。。”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你是想跟他走吗,抛下你的父母,你的朋友,抛下。。你的学业你的梦想,抛下一切跟他走,是不是?”
我摇着头,想脱离他双手之下禁锢的力量:
“你们都逼我,都逼我,都骗我。”
“没有人骗你。你以为他为什么这么做,因为想成就你。他为了你,为了他的家人才这么做。你这副模样,他怎么放心的下,你是要他死也不得安宁吗?”
“不许说!不许说这个字!。。。求你了,宋珺,求你不要说这个字。求你了。”
“好,我不说,不说。”
我缩在宋珺的怀里,却又望见了他,我的安歌。
他站在草丛里,细长的叶脉遮到了他的膝盖,穿着夏天的白衬衫,身形单薄,就这样干净地林立在秋风里。我离开宋珺,踉跄地走过去,朝着朝我招手的安歌走过去。
我不相信,你会真的离开我。
十米征途,漫天的白絮里,我从这头走向那头。想着你会不会终于牵起我的手,和我一起走到天尽头。而我终于走到这头,却只剩下我自己,没有你。
眼前汹涌人潮,就快把我淹没。你再也不会朝我伸出手,奔跑在我的前头,回头望我,把太阳和云彩都抛在脑后。砖红色校园里那一树一树的紫薇花是不是一片不留都埋进了大地;风吹麦浪,没有人再带我骑车去看那一片金黄;那盆佛珠草又还能常绿几个春秋;此时此刻,我在人群里,还爱着你。
你知不知道。
被青椒拥到湖边,秋风有点凉,眼泪在脸上很快就冰冷,一滴一滴,止不住,好像要把安歌在脑海里的记忆全部删除。硕大的夕阳在眼前,安歌把背影留给我,看着他从七八岁的孩童成长为姣好少年,只是离这尘世越来越远。
安歌,现在你走了,我别无所求。如果还有来世,只求你能多些欢喜,若没有,就乖乖地留在上帝身边,不要再留恋人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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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番外 安歌篇
成长是孤单的。
母亲寡言,父亲遥远。年纪小些的时候,总不明白为什么有些孩子可以笑得那么开心,也不记得自己是不是也那样笑过。或许吧,安禾还在的时候,尾在他身后讨玩具的时候,至少看安禾这样笑过。说不清时间这种事,以为自己是熬着,却也和她走过了这么多年。看她头上白发,心里都是舍不得。最恨的是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停不了时间,回不到过去,承诺不了将来,却在现在爱着南央。我该恨谁呢?还是谁也不该恨吧。
睡了很久,却欢喜起这份安逸,不想醒来。隐约能听到南央的声音,温温默默的,像敲在楠木上。我总说自己能听到树说话,只有她信,满眼的虔诚。新叶抽芽的声音,雀跃,欣喜。花开的声音,娇羞,柔弱。树说话的声音,沉稳,宁心。她最美的眼睛,看到了所有我听到的声音。
唉,自己果然还在梦里。她不是跑开了吗,头也不回,我那样用力地追,用力地喊,她都不停下来。我后悔起来,只要我消失了,走开她的世界,所有这些过去就不会再同她有所瓜葛。她终会找到能呵她护她的人,我会成为她记忆里日益模糊的回忆,被岁月埋葬,谁也不伤。可无论再来多少遍,我还是会忍不住靠近她,还是会追在她身后,顾及不了怎样的下场。
最爱看她在晨曦里笑的样子,想看一辈子,想我们永远不分开,不长大。最怕她撑着眼忍着情绪的样子,转身之后,肯定又是自己偷偷躲在哪里难过。总忘不掉她望着一场白雪,眼里的清冷。没有人懂的,我们是那种被别人伤一下就朝后退万步的孩子。不爱交际,不爱伪装,喜欢看天空和云朵,听雨滴下屋檐,打在叶上,没入大地。可以发许久的呆,把整个世界抽离,不言不语,就能一生一世的样子。
梦里她温默的声音像温泉水那样流淌进来。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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