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乔说了半晌,兀自打住了,心里琢磨着,这事是不是应该找总管商量,毕竟大人刚与夫人成婚,现在人被困在花楼里,多伤新妇心啊。
青衣悠闲地拿起簪子挑了挑灯芯慢慢问她:“苏樱喝了花酒没钱付被人家扣住了?”
“不是……”
“和其他同僚争女人,打了人或者被别人打了?”
“也不是……”
青衣疑惑:“那是什么?”
小乔嗫嗫嚅嚅:“今晚是怡红院的头牌香兰姑娘梳栊的日子,早就立下规矩,哪位在琴技上胜了她,她、她就跟谁那个……咱家大人喝醉了,抱着琴在怡红院门前弹着,他不放那些客人进去,自己也不去香兰那里。咱们大人那身份又没人敢上去拉他,好说歹说就是不行,怡红院外面堵了一院子的人,芳兰姑姑没办法才央人到府上,希望咱们去劝劝……”
不用小乔说,青衣也知道这个香兰是谁。论起京畿里的青楼头牌来,还有谁比她更熟的?
“等等,你去让人备马,我换身衣服马上回来。”
哪个穿越来的姑娘不对青楼妓坊保留着三分好奇?青衣也不例外,她可是青楼的常客。比那些多情公子跑的还要勤,对那里也下了大功夫,感情深厚。哪个馆里有多少姑娘,每个姑娘都住哪,最擅长什么,青衣比老鸨还要有数。
说穿了,青衣也是吃青楼这碗饭的,不过她不在人前露脸。男人们来青楼消金,青衣管着暗地里从他们那额外抽成,银子、戒指、玉佩,啥她都收,有时候见着上好料子的衣服,她也搜罗,实在穷困时,青衣着实羡慕能长住青楼的人。
一会儿的功夫,青衣转身出来。长发束起,裹着银色巾帻,挽着玉犀簪,玉带轻垂,长身玉立,一身绛紫撒花收腰长衫,外罩金色无袖轻薄纱质衫襦,腰间扣着百蝶穿花腰带,吊着玉坠子,唇上沾着两抹颇像眉毛的小胡子。
这身妆扮看的小乔眼睛发直,真俊,夫人拌起男装来丝毫不逊于他家大人,难得的是,青衣浑身上下英气逼人,不似现下流行的孱弱病态美。
“苏樱被困在怡红院了?”将袖子挽好,青衣边走边问小乔。
“是!”
“我这就过去!”翻身上马,青衣握着墨鞭,双腿一夹,疾驰而去。
小乔仍是痴痴地望着青衣消失的方向,口中喃喃自语:太美了,太俊了。
打马来到怡红院,青衣进得正门,果然,人群都堵在门口。苏樱半敞着衣襟,几缕长发垂在胸前,闭着双眼,一副古琴架在腿上,专心致志地弹着,旁若无人。旁边有穿红戴绿的姑娘围在他身边,巧言娇笑,扑粉的帕子在空中挥来挥去,浓香扑鼻。酒盏一杯杯递到苏樱面前,别人喂他,苏樱都含笑饮了,似醉非醉。
“苏大人,咱们知道你琴技好,您胜了香兰姑娘,我让人扶您上楼吧,总堵在这正门口,叫我如何做生意啊。”老鸨叫苦不迭,挥了挥帕子,几个姑娘凑上去要扶苏樱。
苏樱微睁眼,手里琴声不停,就那一眼,任何人都不敢上去将他挪开。兵部尚书苏大人,皇帝眼前的红人,国家柱梁,莫说这小小的怡红院,听说早年苏大人在后宫喝的酩酊大醉将太后最喜欢的芍药给拨了,太后与皇帝都没舍得罚他。
青衣藏在人群里,撇了撇嘴,她可不能任由苏樱闹下去,青楼生意不好,直接干系她的收益。拔腿出来,挤过众多的环肥燕瘦,青衣伸手去架苏樱。
“表外甥,别闹了,你这是让阿母为难,我们回去吧!”
似是觉得青衣熟悉,苏樱停琴看她,却迟迟叫不上名字。
握着青衣的手,苏樱拧着眉头深情问她:“为什么她不爱我呢?”
青衣无奈,心道我非她,怎知她为何不爱你。
见苏樱一直缠闹,青衣有些不耐烦:“爱爱爱,我就爱你。”随口搪塞他,青衣下定决心,下次遇到这样的事,打死她都不来。
“我要的是一个姑娘真正的爱。”苏樱喃喃自语,眼神迷离。
“切~我现在只能给你一个男人的阶级友爱。”架着他,青衣有些吃力,当年她扛三百斤的鼎都没现在费力。
苏樱狡黠地弯了弯嘴角:“那至少给我一个真正男人的爱。”
踉踉跄跄,青衣扶着苏樱往门口走。
“哟!这位公子好相貌。只是,您是哪位啊,做什么碍着苏公子抚琴?”
青衣转头,发现二楼顺阶而下来了位标致女子。蟹壳青的长裙,半山髻歪在一侧,金步摇斜插,风情万种。
这位青衣自然认得,怡红院的头牌红娘香兰。多次在怡红院找钱,青衣深知此女不可小觑,不仅样貌好,手上功夫也不弱。青衣怀疑她也是干卧底密探工作的,若是没有其他目的,谁愿意长住青楼卖笑呢?凭她的本事若是想走,这小小怡红院又岂能拦得住?
“我是咱们苏公子的区区大表姨夫,现在要送他回府,小姐有异议?”必须迅速将苏樱转移回去,因为青衣似乎嗅到,一场恶仗风雨欲来。
“公子怕是不知道,刚刚苏公子赢了我的琴,今晚,他就不能走!”
青衣差点忘了,苏樱刚刚中了头彩,还是必须领奖那种。
转了转眼睛,青衣笑道:“姑娘可否通融通融,要第二名取而代之?”
“公子是说笑的吧!夜深了,我和苏公子要休息了,您请回吧。明日一早,您来接人,他要走,我绝对不拦着。”香兰冷笑,来到青衣面前站好。
将苏樱推给旁边人,青衣眯眼笑道:“姑娘想怎样?莫不是想跟贫道抢圣僧?”
“人留下,明早你来接。”
“不可能!来吧,既然姑娘的梳拢夜,那我也来比试比试,我这表侄子虽然不才,琴技却也是区区在下调教出来的,若是让我赢了,他就可以走?”
青衣长着么大,于琴她一手指头都没摸过,如今敢放下大话,自然是激香兰的,她知道她为人猜忌心极重,又极要面子。
“好!既然公子要比,我们不比琴技了,来人!把雀屏拉出来,拿我的弯弓!”哗地一声,人群跃动,怡红院所有人兴奋不已。听琴那种阳春白雪的玩意真正懂的没几个,这真刀真枪打起来却是十足的有看头。
雀屏在正厅摆好,人群涌到大厅两边,留了条甬道给青衣和香兰。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射箭吸引了,苏樱这边清静许多。
“公子,那人刚刚走了,想来是怕人多闹事。咱们也回去吧。”穿成青楼姑娘的流云子低低伏在苏樱耳边说道。
“嗯!找机会走。”苏樱睁开眼,星眸中灼灼生辉,毫无醉意。
“公子,夫人怕是一时走不脱,怎么办?”
“你们两个一会看好她的招式,回去把破解的招数给我一一写出来,留心她是哪个门派的。”
这么久了,苏樱仍是没查到青衣的底细,以他的能耐还有查不出的人,这丫头的来历太可疑了。
“她们要比射箭呢!”
“一会肯定要打起来。”苏樱翘着嘴角一脸笃定。
“真的?”
“肯定!”
雀屏拉出来后,香兰转头看着青衣。
“公子,三箭定输赢,你若是能胜得过我,人你带走;若是输了,希望公子也别难为我和苏公子,毕竟,春宵一刻值千金呢。”
话不多说,挽弓,香兰搭箭,拉满弦,将放。众人都提着一口气,就等着欣赏百步穿杨的箭法。
“等等,等等!”青衣挥挥手嬉笑着跑到香兰面前,害的好多人提着的气又散了。
“咱们是要射什么啊?是射那雀眼睛呢,还是射雀头上的翎毛?”
香兰讥笑道:“当然是射雀目。”
青衣状似明白地点了点头:“射吧,姑娘请!”
拉弓,搭箭,拉满弦,众人屏住呼吸,目光在箭头与雀目间游移。
“等等,再等等!”
“嗨~~~”周遭有人开始喝倒彩。
青衣嘿嘿贼笑着,将香兰的弓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检查一道。“好了好了,比吧,姑娘请!”
于箭术,青衣风里来雨里去的也纵横了十年有余,不是吹的,她个子还没弓箭高时已经开始玩箭,她是翘楚!
大师兄每每和她比箭总忍不住要夸奖她:青衣,你箭术日渐精进,很好,要努力啊。
的确是精进不少,至少练武场上有人敢围观了,她射中观众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香兰第一箭射出,正中雀目,周围叫好声迭起。青衣撇着嘴摇摇头,不是她不想比下去,实在是……她想和香兰比,只是看到香兰那副雄纠纠气昂昂势必要打败她的样子,青衣不愿扫她兴,既然她要赢,那就让她赢好了,这才是识趣。
手中墨鞭一挥,勾住梁上的红绡绿缎,用力一扯,青衣将梁上五颜六色的东西拽下来。趁着人群将乱,青衣三步两步奔到苏樱面前,伸手将苏樱扛在肩上,挤开人群,夺路而逃。
跟头牌抢男人,这是青衣人生中的第一次,平日她都习惯用偷的。为了苏樱,她破了一次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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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樱有一对八岁的侄子,一个叫耀武,一个叫扬威。这俩少爷眼睛都是长在头顶的,旁人连瞟都不会瞟,唯独对青衣情有独钟。
青衣身边服侍的丫头小乔年纪也不大,这兄弟俩尤其愿意招惹胆小怕事的丫头,瞅来瞅去,就将她瞅上了。
下午热的就如同在房子外面罩了只蒸笼,狗都热得伸着舌头老实趴在窝里,偏偏这耀武、扬威不安于室,当着青衣的面,将她小乔手上端着的冰镇梅子汤抢走了。本来嘛,小孩子难免有个调皮时候,青衣不会因为他们抢了自己的吃食就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来抢啊来抢啊。”耀武扬威吐着舌头向她丫头挤眉弄眼。
“夫人……”小丫头一脸委屈地看她。
“小乔,不就是一碗汤,算了。”
逐件鉴赏着她屋内的摆设,青衣心里衡量哪件是最值钱的,她心里总是很焦虑很焦虑,她怕自己如果突然要走,留下这一干宝贝会寂寞。
青衣的话刚说完,耀武、扬威已经将那梅子汤给泼进鱼池里去了。有句话是那么说的,矮子面前别提短,青衣这种饿着肚子长大的孩子面前绝对不要浪费。两个小少爷刚将汤泼出去,青衣就从窗口飞了出来。虎目圆睁,脸黑如锅底,单手插腰,指着耀武扬威,扯出一个冷笑。
“快给鱼儿道歉,你们不仅弄脏了人家的生存空间,还让一颗纯洁的心灵受到了伤害。”
蜜罐里长大的孩子丝毫体会不出青衣此刻的心情,想她小时候,她娘誓要把她逼入绝境,来激发她体内最大的潜能,她都是从虎狼嘴里抢吃的。不过,她不会这么教育小朋友的。
“哼!~不过是一碗汤。”耀武背着手,小脸扬的老高。青衣知道他由鼻中轻轻呼出来的那声哼,是种叫做轻蔑的气息。
扬威将瓷碗摔在青衣面前,朝她做了个鬼脸,“就是不给你,就是不给你,有能耐来抓我们啊。”
成功地促使青衣怒发冲冠,小哥俩一翻身,翻上了假山顶。
“好!今天我就让你们这两个败家子见识见识。”
第四章
青衣一拧身,‘嗖’地跟着耀、武扬威跳上了假山。由假山入竹林,由竹林到荷池,青衣只是在后面撵着耀武、扬威,不过半步的距离,她就是不抓他们。
小哥俩把平生所学都拿出来玩命地跑,开始只是觉得有趣,跑来跑去感觉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青衣是十年如一日捱过来的,想当年,她娘手持两把菜刀围着虎狼山整整追了她三天,愣是没被追上。在那种严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青衣,愈发坚韧,愈发执着,现在换她追这两个整日锦衣玉食的小东西,那就跟玩似得,就当活动筋骨。
耀武、扬威两人的长衫湿透了,发髻也散在一边,几个来回下来,跌跌撞撞弄得浑身不成样子。
“不、不玩了。”等青衣笑着追着他们第五次路过假山时,小哥俩向青衣投诚。
“你一直追着咱们跑,不就是为了碗汤吗?赔、赔你就是。难道二叔平日都不给你吃东西?连碗汤你都计较。”扬威不比耀武,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他觉得自己要吐白沫了,若是为了面子死撑着,估计他早就不跑了。
“呀,口气这么硬,看来你们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怎么办呢?我手底下从来不伤妇孺,要不……我把你们拔光了掉在竹竿上让你们好好想个明白?”青衣挽起衣袖,弓着腰,狞笑着做大灰狼状逼近两只白兔。
“婶娘,婶娘,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抢你的东西了,您就饶了我们吧。”耀武扬威见着角门处人影一闪,心中立时有了主意。以青衣的实力,他们不用妄想做垂死挣扎,仅摇着青衣的裙角连连求饶。
“不行……”她可没那么容易就饶了他们,当年她犯错,都是双手举着大刀跪一夜的。
“娘子?你,在做什么?”苏樱摇着扇子穿过拱门,正看到青衣一手掐着一个侄子,恶狠狠的神态堪比后妈。
“哦。没、没什么。在教小朋友开源节流。”放了耀武、扬威,青衣拍了拍罗裙,对着苏樱盈盈一笑,温柔的能滴出水来。
“二叔!”两个小家伙一见苏樱,立时松了青衣的衣裙,乖乖站好,灰溜溜状如老鼠遇猫。
“天这么热,怎么娘子怎么在太阳下晒着,就是要教训,也要找个阴凉处才好持久啊。”
苏樱刚下朝回来,宝蓝色的云纹麒麟朝服,镂花珊瑚朝冠,配上他那张清秀的脸,青衣觉得很不合衬,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带兵的人。
苏樱的手温凉,被他握着,如贴了块寒玉,没入肌肤的凉意渗入骨髓,心头的浮躁慢慢熨帖下来。
“二叔,你和婶娘忙,我们就先退下了,还要临帖呢。”耀武笑嘻嘻说着,以眼色示意扬威快走。他这二叔从来不发脾气,但他有一百种不用发脾气就能让你竖汗毛的法子。
“哦,对了,你们也一起来吧,刚刚婶娘不是在教你们如何开源节流吗?我想听你们讲讲。”苏樱温煦一笑,耀武扬威立时觉得今日来这闹简直是自己找死。
厅内坐好,有丫头端上茶来,苏樱饮一口,润润喉咙。
“娘子,我们成亲快半个月了,你一直没机会回门。今日退朝的时候遇见了温表兄,他说老太太惦记你,让你这两日抽空回去一趟。”
放下杯盏,苏樱瞧着她,那眨呀眨的眼睛会说话。青衣与他对视,想看看那纯澈的潭水里有没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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