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场战役,也不是什么政见,你知道是什么?”
“什么?”
“他的爱情。”
“他爱过人?”
“一个,就一个。平生成于爱情,毁于爱情,甚至连累了整个世界。”阿姒说,“他很爱那个人,世间再不会有第二个出现。”
“……为什么跟我说这个?”纳兰德性佯装无所谓,“风潇说得对,你专业拆散一百年。”
阿姒哼笑不语。
医院后门。
“阿姒拜托你先去太平间,我上楼一下。可能时间比较长,你们等等。”
“别试了,这孩子不是凡人,我都救不活,医院就更没办法了。”
“不是的,孩子你拿走。”纳兰德性这才想起来把小肉球交到她怀里,自己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我去做个手术去。”
“什么手术?你得病了?”
“啊不用不用紧张,一个小小的切除术而已,早就该做了,一直拖到了今年。”
“所以说包/皮还是尽早切除的好。感觉不舒服了是不是?”
“……”这女人倒是什么都懂啊,纳兰德性感觉自己发际线冒出了整整齐齐一排汗,“是阑尾切除术。”
“这么急吗?非得要现在做?”
“对,非得要现在做。”
“等离开这个世界,你这副皮囊就没用了,还做什么手术。该不会是害怕想逃吧?”
“嘿,逃的话我就不姓纳兰!”
“你本姓‘林’。”阿姒抬杠,“或者随你大爷爷姓‘沈’也可以。”
这阿姒,不跟风潇作对的时候,似乎还有那么点……可爱。虽然这个词用在这个悲伤的时刻并不恰如其分。
“说吧,到底去做什么?”
“好了,老实跟你说,的确是去切阑尾。之所以这么急,是因为有两个人等着我的阑尾去救。”
“谁?”
“刚才昏迷的时候,有个声音跟我说,用我的阑尾可以在风潇和孩子之间建立一个‘灵力云’,让他们俩共享生命所需灵力源,这样谁都能活。”
“什么声音?你看到长相了吗?原话怎么说?”
“没有长相,只有声音。”
阿姒皱眉沉吟:“奇了怪了,世间会用‘妙音心传’的,除了我还有别人?”
“你说什么?”
“没什么。”
“阿姒,抛开一切不说,我就问你,对于风潇这个家伙,假如有两种可能,你希望他活着还是死掉?”纳兰德性这话问得很诚恳,语调里似乎也带着几分质问自己的意味,“这是件蛮长久的事情,你要好好想想。”
“那你呢?”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异口同声说:“活着。”
“愿他祸害遗千年。”阿姒说,“可你自己掂量清楚,他值得你拿一颗阑尾去换吗?”
“不值得。”纳兰德性认真摇头,“不过一颗坏掉的阑尾就差不多了。”
阿姒楞了楞,了然一笑。然后分别坐电梯一个下行,一个上行。
没想到主任医师的档期已经排到下个月了。好在纳兰德性长了一张最近很火的脸,刚一在科室门口冒头,就被紧张又激动的小护士报了警。
报警就报警吧,反正他现在已经洗脱嫌疑了,就是警察来了也必须让他看完病就完医。奈何大夫是个拿不定主意的,还偏要等警察来了指示。他只好抱着肚子满地打滚,这才被抬上手术台。
特别要求大夫实施全麻,因为从小就怕疼。反正以后也不活了,无所谓后遗症。打过麻药后,眼睛一闭一睁已经是在病房了。
迷茫中放眼望去,病床果然被制服的蓝色包围,窗外还有错落的闪光灯,大概记者们也已得到消息。一名年轻的警察叔叔手里拿着纸笔,凑在脸前非得要他做笔录协作调查,他却只关心自己的阑尾去了哪里。手术前嘱咐过大夫的,让把割下来的阑尾冷冻保存,他还要的。
现在想想应该让大夫干脆别切断阑尾和盲肠的连接,直接掏出来缝合伤口,挂在那里就好了,一会儿也好用。常听说医院有抱错孩子的事情,抱错孩子没什么要紧,这要是搞错了他的阑尾就了不得了,那他还不得再割个器官。
想着着急,应付了叔叔两句,就匆忙下地。有女警拦他,他脱口而出“尿急”。结果循着她手指的方向低头一看,人病床底下有导尿装置。
“没见过刚做完手术就急着下地的。你躺回去跟我们说说,你那风姓助理具体是什么什么来历?为什么我们查不到任何关于他的档案?案发之前他有没有什么异常表现?你知不知道他有犯罪倾向或者犯罪前科?我们严重怀疑他是某市警方追捕十年的一个恶贯满盈的杀人惯犯,逃逸后改头换面潜伏到你身边……”
“人都死了,你们还想怎么样?”纳兰德性急火攻心,于是出言不逊。女警一听这话却急眼了,扣紧他手臂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暗指我们冤死了他吗?他自己都已经招供了!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内情?我告诉你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最好一五一十都跟我们说清楚,任何公民都有配合调查的义务——”
“小玲儿,注意态度!”一名显然是她师傅的中年警察斥止。
“师傅你不是说对待顽固分子要……”
“是,我是说过刑讯要刚柔并济恩威并施、充分发挥你女性的优势,但你看现在场合对吗?”
另一名年轻警察说:“师傅,玲儿这是替偶像打抱不平呢,谁让这家伙老是针对人家贺影帝。”
这话可真是局外人才说得出来,可见那贺兰欢最近又不知道怎么在网络上跟粉丝哭诉来着。
纳兰德性深感形势再这样发展下去会变成严肃活泼的国产刑侦剧《重案六组》,而他并无兴趣,就仍以尿急为由往外走。中年警察不让拦,命令小警察跟着去,等在洗手间门口。
刚一进洗手间大门,迎面撞上个匆忙拉裤链的人,一看竟然是多日不见的薛小西。
薛小西跟见了亲人似的,眼睛瞬间就红了,拉住他的手激动得磕巴了半天。
“你们也听说消息了?家里……还剩谁在?”纳兰德性只当他是来接自己回家的,就问。
“出大事了纳兰,安冬也被抓了。”
“……怎么回事?”
“就两个小时以前,突然有人送了张法院传票来,说起诉他偷税漏税。眼下张开全正在调查事情来龙去脉,就叫我来了。”
这件事果然又被翻出来了,一定是林之远或者贺兰欢。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难道是因为几个小时以前乔珍家电视里说的那个关于“林家秘密药厂生产违禁药品”的匿名举报?有人被动了利益,决定不忍了。就知道这冲动的家伙会惹祸上身。
可是,还不是为了救他。
由于身后有眼睛盯着,他们也不好在这里久聊,纳兰德性让薛小西先去病房等着,自己还必须进卫生间里冲个水走个过场,毕竟是说了尿急来的。
结果刚一插上门,就被一只纤白的手悄无声息搭上肩膀。吓得魂飞魄散,就要叫出来,又被另一只手捂住嘴巴。
“是我。”阿姒的气声。
纳兰德性长舒一口气,赶紧说:“快去冷冻室拿我的阑尾。”
“已经拿到了。”
“那就好。”心里却说,原来有人比我还急。所以说人呐,心里的“恨”,未必有口上的那么咬牙切齿。
“但是事有蹊跷,那东西一见到风潇和孩子,就开始升华,物理上那个‘升华’,短短几秒钟就全部气化不见了。”
“……那他们醒了吗?”
“并没。”阿姒表情隐隐着急,“所以现在就带你过去,你看看怎么回事。”
“我怎么会知道……喂,喂——不隐身就往出闯,被警察拦下怎么办?”
“隐了啊。”
“……嗯?隐身不需要……亲嘴儿的嘛?”
阿姒站住,回头:“谁告你的?”
“……”
“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所以身体百分之五十以上面积接触也是骗我的喽?”
“那倒是真的,灵力辅助他人隐身的前提*接触,他大概是因为初来这个世界无法掌控自身灵力才需要那么大面积的,像我早就适应这里的灵力场了,只需要跟你勾勾指头就足够了。”
“那么他天赋异禀,适应起来应该也很快吧……”
“所以他后来只靠两片嘴唇和一条舌头就可以帮你隐身。”阿姒冷笑,“险恶的家伙。”
醍醐灌顶啊,果然是个险恶的家伙。只是他那样做时,到底是怎么想的。这问题真令人想入非非。
本以为阿姒会带他隐身瞬移到太平间里,没想到眼前“哗”一下,定睛再看时,他们竟然……原地没动。
纳兰德性表示疑问,阿姒说你推门看看。推开门一看……一排小便池没了,原来是从男厕所瞬移到了女厕所。而载着风潇遗体的白床,此刻就在洗手池前的空地上。通往走廊的门被锁上了,外面有女人大骂挠门,无非是“上个厕所还锁门,是不是有病啊”。
英陈守着风潇的尸体,而那具小孩子的遗体,则被英陈直接搁在冰冷的地板上。可见她心里现在除了她的阿不哥哥,什么都没有。她闻声抬头,眼眶第一次红了,还有些发狠。阿姒一声叹息。她总算是相信了吧,她了不起的阿不哥哥,也是会死的。
阿姒走去将孩子抱起,纳兰德性则在原地踟蹰。洗手池上搁着一只空的白瓷盘子,盘子里什么都没有。空气里还弥散着淡淡的红色烟雾,烟雾里隐约带着血腥气,真像是刚有什么东西化成满屋子的空气。
当然那血腥气也有可能是来自废纸篓里的卫生巾。
一闻到这种腥气,就让人想起死亡。假想出风潇咽气时的情景,无端地……令人心悸。
“就算救不活,也要带他回家。”英陈望着他和阿姒,定定地说,“英雄战死,马革裹尸。他的父王他的子民都还在等着他。”
纳兰德性本想说,什么战死,明明是被自己一个无名小卒咬死,很不伟大。见阿姒点头说“一定”,自己也就跟着点了点头。几个人默默走到一起,阿姒伸出手,手心朝天,一个血红的图案若隐若现,在阴冷的空气里映出一道柱状的红光,投射在天花板上,像一个血轮不断转动。转了半天没动静,阿姒才想起通往那边世界是向下走的,又把手覆过去。地上的红轮开始吞噬地砖,像一个黑洞,越长越大,越探越深。
“你们两个,各自拿我一缕头发,缠住自己的头发。别忘了还有风潇的。”阿姒回头说,“只有紧紧纠缠,才能难舍难分。”
那得多疼。
她说的是待会儿闯结界,但听起来让人觉得话里有话。纳兰德性看着英陈飞快地给自己和风潇的头发打了死结,又回身去捞阿姒的,自己却有些迟疑。
“怎么不动?”阿姒要不是抱着孩子,就上手帮他了。
“我……”
“还是想逃?”
“不是,我想起来还有事要办。”
“又有什么事?”
“救安冬。”
阿姒叹口气:“这死人又闯什么祸了?都这时候了你就别管了,我回头试试看能不能打个跨界电话回来给乔家的下属,让他们想想办法捞他。英陈,快帮他系头发!”
“好。”
那血红之下终于钻出了一个无底洞,阿姒看了一眼四个人已经各自就位,喊了一声“跳”。英陈率先跳了下去,纳兰德性下意识闭紧眼等着“啊——嘭——”的声音,结果并没听到。
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阿姒似乎也有同感,猛地回头,大惊失色。然后她就倒着跳进了洞里。
不对不对,好像是被人推下去的。
这时只觉发根一痛,自己也跟着往下栽去。突然那只手又伸过来,飞快砍断了他跟阿姒系在一起的头发,又一只手从后面拉住他,不许他坠落。
“你……”阿姒惊诧的声音被淹没在渐渐合拢的地洞里。
纳兰德性心里忍不住地澎湃起来,想回身,却动弹不了。因为他被人牢牢抱住,那是一个,比全世界都深沉的怀抱。
有人在耳边叹息。
“那天我醒来,雪花纷纷扬扬地落。身边很安静,连往日里喜欢大清早吵闹的衔食青鸟,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满世界找他,满世界地找,就是哪里,都找不到他……”
“风潇……”
“前一晚我说的话是重了些,但用来惩罚他还远远不够呢,他应该知道的。我还没有打他,没有杀他,没有羞辱他,没有折磨他,都还没有开始,他凭什么理直气壮,凭什么不告而别——”
“为什么跟我说……”纳兰德性有点心灰意冷。第一次听到这个人用理智之外的情绪去讲述一件事情,讲的大概就是他那个平生唯一的所爱吧。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过,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像坨狗屎一样不堪。
过了好一会儿,风潇平静地放开手,平静地等他回身,平静地望着他的眼,直望到他不自然地移开眼。
“不是已经把我交给阿姒?为什么又作这梗?”纳兰德性终于想起来问。
“我的猎物,只要我活着,就一定要亲手处置。”
“也是,假以人手,带回去也不好邀功。”
“没错。”风潇赞同地点头,“是你救的我?”
“并没有。事先要知道你碰到我坏掉的阑尾会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