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君湛然。
他的衣摆不仅没有动,还倏地一沉,仿佛站在水里,衣袂袖摆发丝衣带,全数往下,纹丝不动,墨黑的双眼里闪过奇异的暗光,眼神幽黑的看不到边际。
“不好!快走!”侍卫头领脑中灵光一现,徒然想到一句话——
断金切玉兮,翻云覆雨手!
“晚了。”慢慢摊开的手掌,终于打开到了最后,君湛然淡淡的注视眼前,肖虎离他最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丝可称之为疯狂的杀意。
轰——
行宫之中,一栋楼宇忽然震动,有什么从里面炸开,竟让整栋殿宇坍塌,木屑、布片、纸张,所有物件都在这骇人的气流下被搅成了碎片,四散飞扬。
天仿佛裂了,被一双手硬生生的撕裂,乱窜的气流割破所有周围的物件。
“怎么回事?”楼下雾楼守卫连同夜枭们正与宫里的侍卫交手,却被震耳欲聋的声响打断。
废墟之中有人陆续踉跄走出,满身狼藉,脸颊带血,神色惊恐,“快去,快去回禀我王,君湛然太危险,我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王上有危险!”
“前大人!”宫内侍卫认出他是谁,都扔下对手,上去接应。
“快去——”侍卫头领声嘶力竭的大叫,并未入楼的人不明所以,只看到他脸上的惊恐,等明白刚才的爆炸竟是君湛然一己之力所为,也害怕起来。
要是这个君湛然恼羞成怒,要对王上不利……
“保护王上!”别苑之中一团混乱,顾不上眼前的对手,本来是要拿人的侍卫急匆匆的往回赶。
君湛然出招之后就不见了,在这恐怖骇人的掌力之下,谁也无暇顾及他是什么时候离开,此时还是保命要紧。
翻云手下,这一招翻云覆雨,足可将宫内的议事厅夷为平地。
王上危矣!
肖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皱着眉叹了口气,温如风方才也险些受到波及,一边整理自己的发冠,奇怪的看着他,“君楼主没事,你还担心什么?”
“我担心……”肖虎苦笑,摇了摇头,“你不觉得方才的楼主和你一直以来所见的不一样?”
“什么意思?”
“我知道楼主心里有个秘密,没想到这个秘密竟然这么惊天动地,你想想,如果是你,众叛亲离,又被手足所害,不得不放弃尊贵的地位,坐着轮椅隐姓埋名,深藏山中,你会怎么样?”
温如风不是没有假设过,“我实在想象不出……”也许真的会成个疯子也说不定。
“我也想不出。”肖虎想不出楼主心里的苦,也不敢想,“有很多人,实在该感谢鹰帅,在遇到他之后,楼主才活的像个活人。”
“那以前呢?”
“以前?”肖虎环顾周围,温如风也跟着他一起往周遭看,一整栋楼宇,竟在一掌之下被毁去,这翻云覆雨手……
“这就是以前的楼主。”
只要他愿意,一掌之力可毁去殿宇,一挥手间,就能让方圆百里寸草不生。
这就是鬼手无双,身怀鬼魅手段,却隐于山间的雾楼之首。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杀人。
安嘉王一世英明,却做了最错误的决定。
他不该用战场上的南宫苍敖来威胁君湛然。
傲然随君心 第一百七十四章 皇书遗诏
凛南王宫,议事大殿。
安嘉王和一干大臣个个眉头深锁,众位大臣里也有南宫年和南宫望等人,事关君湛然,他们不便插言,纵然原本有心帮衬,也都因为方才知道的这个消息而闭口不言了。
“他竟是夏国的皇族!甚至是煌德的亲弟?永盛帝定下的太子皇储?!”
殿上一度议论纷纷,如此这般的话,是听的最多的,也是说的最多的,安嘉王按着眉头,回想自己是如何得到这个消息,握在扶手上的手又收紧了些。
“当初我就说君湛然此人身份不明,又是个夏国人,如何能让这样的人当我凛南的客卿!”
“可不正是,刘大人的顾虑不无道理,而今恰是怕什么来什么,夏国的王储竟上了我们凛南的早朝,这岂不是笑话!”
“何止是笑话,若只是笑笑倒也摆了,可眼下生死攸关,南宫苍敖得了兵权去和夏国交战,谁知道他和君湛然是不是说好了,想乘机夺我凛南的……”
“够了!”啪,安嘉王一拍扶手。
察觉龙颜震怒,群臣都安静下来,但殿内紧张凝重的气氛却一点都没变,甚至变得更加窒闷。
君湛然要果真是夏国的皇储,他到凛南莫非是有什么阴谋?安嘉王所中之毒,莫非是他所下?
倘若不是阴谋,他和煌德这对皇族兄弟之间又算是怎么回事,会不会影响到凛南的社稷?影响天下局势……
而煌德,不知这位平康皇对君湛然的身份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无论如何,他对这个亲弟弟似乎并不另眼相看,要不然也不会有君湛然的叛国之罪。
这权位之争各国都看的明白,明眼人只一瞧便知道其中的把戏,夏国四皇子被刺身亡一事天下皆知,若君湛然果真是当年的四皇子,当年的宫变说不得还有些别的内幕。
没想到还牵连到夏国皇族……
安嘉王愁眉深锁,不仅是大臣们,他也在努力设法改变眼下的局面,早知道就不该将兵权交予南宫苍敖,但凛南连同北绛,与夏国已经开战,这哪里是说停就能停得下来的。
他下令捉拿君湛然,也是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想有什么万一……
“安嘉。”直呼其名,冷冷的声音忽然在殿上响起。
“是君湛然!保护我王——”大臣四处张望,却看不到人影,不禁惊恐大叫,仓皇上前想要救驾,才发现不知何时,通往王座的台阶之上已有一个背影站在那里。
他与安嘉王,仅一步之遥。
“谁若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他。”幽幽淡淡的说话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在殿内沉沉的回响,这句话里听不出半点杀意,但也听不出半点活人的感情。
鬼手无双君湛然,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在这个殿上,真正明白的人并不多。
他们所见的君湛然,神情浅淡,偶尔会露出嘲讽的冷笑,大多数时候很沉默,不太爱说话,有些个孤傲,有些个冷情,当他看着你的时候,你会忍不住避开眼,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除此之外,他有雍容的气度,还有些摸不着深浅的难测。
但眼前的这个男人,并不是他们原先所知所见的那个君湛然。
仿佛凭空出现的背影分明立于台阶,却似踩着虚空,除了安嘉王之外没有人看的到他的表情,但殿上众人不知为何竟感到庆幸。
“君湛然……你……”安嘉王极力维持平静,但紧握在座椅上颤抖的手还是出卖了他,“你要作甚?!”
“此话岂不该问你?你既要拿我,我便自己来了。”双手垂在两侧,衣带纹丝不动,一股气流却在周遭隐隐躁动。
君湛然的话音里似乎有些笑意,安嘉却半点都笑不出来,他的目光移到那双手上。
“我要你的命,易如反掌。”君湛然也看着自己的双手。
“不错,但本王对你还有用,可是?”安嘉本是半死之人,渐渐也冷静下来。
群臣不敢上前,人群中南宫年若有所思,南宫望毕竟是年轻人,有些性急,“君楼主!你果真是先皇之子?!煌德的亲弟?夏国皇储?!”
“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君湛然竟不加辩解。
他连半个字都没有多说,头也不回,就这么认了!南宫望五味杂陈,“他是……他怎么会是先皇之子……这么说来,他是南宫世家的仇人,也是我们南宫的恩人……”
这该如何理得清?又该用何种态度对待眼前之人南宫望喃喃自语,心里又是矛盾又是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南宫年却没有其他人那般震惊,只是看向君湛然的眼神要比大多数人复杂的多。
“先皇之子,当年的四皇子,本该死于刺客剑下的……太子殿下,煌湛。”南宫年缓缓说出最后几个字。
背对的身影一震,慢慢回过头来,君湛然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南宫年,又倏地回头,尖刺似的眼神落在安嘉王的身上。
“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手中空无一物,却让整个王宫的大臣和侍卫都不敢轻举妄动的,君湛然也许是第一个,安嘉王苦笑了下,如实回答,“一大早,便在枕榻上看到一封书信……与其说它是书信,不如说,是拓本——”
“什么拓本?!”君湛然的话声一厉。
“你是夏国皇子,煌德的亲弟,甚至,还是夏国的太子,煌德的皇位本该是你的。”安嘉王从怀中掏出一页薄如蝉翼的东西来。
一见上面的字迹,君湛然的心头顿时翻起巨浪,神情突变,这不是什么随便书写的信笺,除了诏书的质地不同,这分明就是永盛帝所留诏书的拓本!
“你以为本王会轻信一封不明来历的手书吗?”安嘉王看得出君湛然心里的动荡,他初见之时岂不也是如此。
“这字迹,这皇印,本王认得,正是永盛帝煌贺所书,是夏国的御印,不是假造。”安嘉王似乎叹息了一声,若眼前的年轻人是夏国之主,不知今日天下又是如何一番景象?
君湛然不知安嘉王心中所想,只看着眼前拓印的诏书,看字迹确是先皇所书,但比划之间略有不同,与他所有的那卷并不完全一致。
莫非——遗诏竟有两卷?!如不是还有一卷遗诏,这拓本从何而来?!
“当本王看到这东西,不禁想到,若将它放置在本王枕畔的人是想要取本王的性命……君湛然,本王和你一样想知道,它是从何而来,究竟是谁手里有如此重要的东西,却到现在才拿了出来,此人选在这个时机,还不知是什么居心。”
安嘉王说的和缓,如在和亲信好友谈天,群臣屏息,都希望安嘉王能稳住他,生怕眼前这个君湛然会做出什么事来。
“不知是什么居心的,岂非安嘉王你么?”仿佛先前那一瞬的惊愣动荡从未存在,君湛然双目如箭,忽然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便是天差地别。
安嘉王退无可退,只觉一股气流压来,脸膛发紫,不得不拼尽全力去与之相抗。
“无需找什么理由,你命人拿我并不只为这遗诏所言,实则为的是控制南宫苍敖,是也不是?”冷笑声中,君湛然的话让安嘉王心底一惊。
但面上仍不动声色,强笑道:“君楼主何出此言?”
“帝王之心,不过如此,如若是我,也会这么做。”面前的年轻人竟这么回答。
站在台阶之上,王座之下,他微微抬首,那眼神却似在俯视脚下,“南宫苍敖毕竟是夏国人,你岂会完全信他,让阳嶙监视是明,用我牵制是暗,只要我在你手中,你不怕他不听你之令。”
“哦?”安嘉王似乎不解。
“你用我来牵制南宫,再用南宫的安危来钳制于我,安嘉王,你果然考虑的周到!”森森冷笑传遍大殿,压制至今的怒意陡然蹿升,君湛然五指一张——
傲然随君心 第一百七十五章 无药可救
鹰翅在安嘉王面前展开。
轰然爆裂声如雷,群臣惊惧,眼看着周遭香炉、屏风、垂帘、乃至王座,竟纷纷碎裂炸开,仿佛有什么重力陡然挤压,生生将它们捏碎!
碎片爆射飞溅,从安嘉王的脸上划过,又带着血色掠过大臣们的头顶,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霆暴雨,掀起一片风云变色,哗然惊恐,而唯一安然不动的男人就站在台阶上,衣摆袖袂纹丝不动,就连褶皱都没有多添一丝。
他五指微张,仿佛神佛指点苍生,双目微合,嘴角那一丝笑意,却如鬼魅。
“我正是夏国皇族,当年的四皇子,煌德之弟,你们都已知道了,但是安嘉,就算你知道了,又待如何?而今,你还能如何?”嘲讽似的笑意,浅淡至极,其中的尖锐之意却锋利至极。
他想要他的命,易如反掌。
安嘉王想要往后退避,却实在退无可退,身后便是王座,身前却是君湛然,王座已碎,君湛然却还在步步紧逼,他能如何?
“君湛然……”就连说话都变得困难,安嘉王一个字一个字的勉强开口,“你若杀了本王,凛南不稳……对南宫苍敖……又有什么好处?”
总算是没有白用涅盘,安嘉王的头脑还算冷静,他没有忘记君湛然最在意的事,“你如果敢在殿上做什么……消息传至南宫苍敖那里……我凛南的将士定会军心不稳……如此一来就算南宫苍敖有再大的本领……”
带着一群军心涣散的将领,他能做什么?
“何况你的身份已经曝露,身为夏国皇子,你连同他国,逆大夏,将百姓安危置于何地?就算当年永盛帝本欲将皇位传与你……但你而今毕竟不是夏国之主……有再大的仇怨,也该考虑考虑天下苍生,社稷百姓……”
毕竟是一国之君,安嘉王还能开口,还敢开口,虽不是威胁,这话中之意却实实在在的正是威胁,也是警告,他劝君湛然要爱惜身为皇子的名声,更要爱惜百姓性命。
安嘉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想令君湛然冷静下来,但这些话并不是君湛然想听的。
说话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没有多少进入君湛然的心里,他微微眯着眼,眸色不断变换。
南宫苍敖不听劝告,上了战场,这头的凛南王宫里安嘉王又蠢蠢欲动,夏国岂会没有行动?煌德定然另有打算,西溯、阑东是打算坐视不理,从中得利,这时候他的身世又不知被谁揭开,被昭告天下,煌德闻讯,得知他的身世已不是秘密,更不会再有所顾忌……
南宫苍敖此去,不知是否还会回来。
而他,他是夏国四皇子,是被至亲所叛之人,虽生犹死,本来不过就是一个幽鬼而已。
帝王、皇子、皇宫、宫乱、长刀、血剑,眼前的红天红地红墙红瓦,被涂上满满的血腥皇城宫墙,又一次在君湛然眼前放大。
那一刀之痛,痛的不只是身体,痛入骨髓。
唯一能缓解他心头之痛的唯有南宫苍敖,而那个男人正远在沙场,那么,还有什么能阻拦他?
缠绕在心口名为恨意的荆棘藤蔓,终究还是收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