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问关键,能让展励这样突然出现的关键。
“夏国里定有异动,我的人派出去,无一归来,这绝不寻常。算算时日,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我没来得及派人告知,因为我在躲人,展家庄是不能待了。”
展励这幅模样,不像在躲人,更像在逃命。
他到底在躲什么人?南宫苍敖眯了眯眼,君湛然似乎对这个问题并无兴趣,展励本来以为,他们一定会追问到底,没想到事实却与他想的完全相反。
“你要说的话说完了,可惜我现在没有时间与你叙旧,我们后会有期。”君湛然一拱手就要离开。
“湛兄等等——”展励拦住他们的马,停顿了下,正色说道:“而今应该称呼你为湛王。”
南宫苍敖心里似乎有了貌似想法,勒马停下,看了君湛然一眼。
“你想说什么?”君湛然已经失去耐性。
“假如湛王想再添些胜算,就不该放我走。”展励笑的古怪,“旁观了那么久,我也算颇有感触,相比之下,我实在是个不孝子。”
“你到底是谁?”南宫苍敖这么问,心里隐约已经知道答案。
“我的真名并非展励,我姓严。”展励看着他们,慢慢回答,“我叫严詹,我是阑东国人。”
阑东国国君名为严陵,严这个姓氏非皇族不可用,姓严,又来自阑东国,展励是阑东国的皇族!
“父王老迈,想禅位于我,可我不想坐那王位,虽然为王,但还是要看大国的脸色,有什么意思,我就想着去夏国看看,看皇位上的那个皇帝到底怎么样,值不值得我对他俯首听命。”捻了捻须,展励还记得当时的失望。
“大隐于市,一开始还算顺利,可惜乐极生悲,锋芒太露被奸人所害,险些中毒而死,幸好遇上湛兄。”他徐徐道来,眼神一亮,“没想到,湛兄就是鬼手无双君湛然,更没想到,君湛然就是煌湛,是本该登上夏国皇位的皇储。
君湛然也没有想到,自己当日救下的人,竟会是阑东国的太子。
第二百二十九章 奇货可居
严詹自小就爱马成痴,对做生意更是很有一套,当时化名展励藏身于夏国,生意才刚做大,但所谓树大招风,同时也埋下祸端,他被君湛然救下之后担心行踪泄露,便转而去了凛南。
三言两语叙述过往,严詹很是坦诚,言罢又颇有感触,“你与我同为储君,境遇却各不同,你为夺回昔日的一切,甘愿付出所有,我却是为了躲开那一切,甘心放弃所有。”
“人和人的想法,当真很不一样。”严詹抬头,头顶上一片晴空,云卷云舒,今日竟是个好天气。
君湛然和他一样看着天,“你错了。”
“什么错了?”严詹不解,“你别说你不想夺回大夏,从你谋划之日至今,北绛,阑东,凛南,西溯全数被牵扯进去,如今已经由不得你了。”
“我不曾这么说。”君湛然注视着往前行进的人马,心思不知去了哪里。
那是什么错了?严詹猜不透他的话中之意,去看南宫苍敖,南宫苍敖果然是明白的,嘴角的一丝笑意不知是什么意思。
“罢了罢了,从认识你的第一天起就没明白过你的想法,我也不想去懂,今日我来就是想和你作笔交易。”说了没几句,严詹又露出商人本色。
“你用什么身份来做交易,是展励,还是严詹?展家庄当家人,还是阑东国太子?”南宫苍敖眸色一闪,继而又问道:“铁梅确实是你们阑东国人?”
这简直像是审问,严詹却不能不回答,一点头,一叹气,“要不是她,我何用这么辛苦,父皇要她寻我,不知怎的,还真给她找到了,但这当口,我哪能随她回阑东?”
几分苦笑,几分无奈,他接着说:“她并不知道我化名展励做的事,更不知道展家庄本该负责此战的所有消息情报,否则也不会在这关键时刻弄出那么多事来,这地下买卖藏的太好,有时候反倒弄巧成拙了。”
“她以为你只是个养马贩马的商人。”君湛然皱眉。
“铁梅定是从你给湛然的战马上看出什么端倪,想从湛然这里找到寻你的线索,她奉命传来书信交好是假,把你这个太子绑回去才是真。”南宫苍敖很快便理清了前因后果。
“她暗自派人调查你,密切关注你的行踪,却不知道这么做妨碍了你做其他的买卖,你的人为了躲她,便耽误了消息传递。”所以那时候有许多次,展家庄传来的书笺都没有及时送到。
天意。君湛然忽然想到这两字来。
“这真是天意弄人,”严詹似乎也这么想,“我本该是你的助力,却也是因为我……”
一声冷笑打断了他的话,君湛然摇了摇头,“我不信什么天意!”
绷紧的脸上露出严詹从未见过的神情,那分明是一团厉火,很少有人见过这样厉火,尤其是在君湛然的脸上。
他总是冷冷淡淡的,清高,甚至冷傲,很少露出心底的真意,总是在不动声色之间主宰他人的生死,用他的那双手。
严詹的眼神不由自主的落到那双手上。
猩红的斗篷之下,那双如同玉石雕琢而成的手,白的炫目。
一手握住缰绳,君湛然翻身上马,“全军听令——”
“明日抵达舜都!大战在即!给我加速前进!凡挡路者,杀!”一掌挥去,轰然一身,路边的一块巨石爆裂。
满天飞尘与碎石之下,一个黑衣蒙面密探打扮的人滚了出来。
七窍流血,头颅破裂,那是平康皇的探子!
“给我把尸首挂于旗杆之上!这沿路之上,我要看看还有几人想来刺探军情!”一扬手,尸首往前飞去。
阴鸠第一个领命,这是他最擅长也最喜欢的事,嘿嘿一笑,接了尸首过去,很快,旗杆上便多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首,衣摆随着旗杆在风中飞舞。
君湛然那身猩红色的斗篷的也在风中飞舞,马蹄踩过尘埃,踩过鲜血,他没有回过头,“尽快跟上。”他没有指明这句是对谁说的,就这么策马而去,留下了还在原地的南宫苍敖和严詹。
“很意外?”南宫苍敖的声音惊醒了正看着那个背影发呆的严詹,“这才是真正的他,从未有人真正认识过这样的他。”
他慢慢的对严詹笑了笑,别有深意,“除了我。”
这笑容里似乎有种警告的意味,严詹敛下眉眼,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依然笑容可掬,“不知鹰帅是想说什么?在下不是很明白。”
“不明白也没有关系。”南宫苍敖笑的有些奇异,不似以往爽朗,多了些诡秘的暗色,“我只是感慨,世上之事真的很巧,当年湛然他没有救别人,偏偏救了你,而你恰好是阑东国的太子,又恰好能为他提供战马,恰好有这么多人脉,可以提供各路消息。”
严詹摸了摸他的胡子,笑眯眯的,“所以说,无巧不成书,这也是天意。”
“天意吗?”南宫苍敖翻身上马,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我也不信什么天意。”
他策马离去,严詹望着前头扬起的尘埃,慢慢收起了笑。
片刻,他忽然想起,“等等!我的交易还没说完……南宫苍敖……你且等等!”
严詹在后面紧追不舍,南宫苍敖没有放缓速度,也不曾命人阻拦,他不知道君湛然是否察觉,严詹帮他帮的很蹊跷,当年结识的时机也十分巧合。
能放得下荣华富贵的人不多,能放得下王位的人更少,严詹偏偏就放弃了阑东国的太子之位,到了夏国,甘愿当一个马贩子,最后甚至去了凛南。
他在夏国到底查探出什么,对当年的宫乱内情又知道多少?
对于这个人,南宫苍敖隐约有些后悔,当时不曾命人查的更深,但同时,夜枭没能立刻查出他的真实身份,也正说明此人不简单。
这个严詹似乎有种独特的魅力,能让与他相识的人都放下防备,对他不抱戒心。
就连有那样过去的湛然,都对他如此信任。
想到这里,南宫苍敖忍不住拧起了眉头,假若没有他,在复仇这件事上,湛然最信任的人,莫非就是严詹?
眉头拧的更深了,南宫苍敖收紧了嘴角的弧度,君湛然的语声忽然在一侧响起,“他说了什么,你的脸色这么难看。”
南宫苍敖已经赶上,君湛然的问话他没有马上回答,却反问道“你相信严詹的话?”
“他是阑东国太子,我信。”
“我是问你,当年是否相信严詹,才会把那么多事托付于他。”南宫苍敖的语气听来并不太好,君湛然忽然明白他的意思。
“也许。”想了想,他回答,“事实也证明他确实有能力,我没有看错。除此之外,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除此之外,可还有些什么?”南宫苍敖话里有话。
君湛然不知是听明白了,还是不曾明白,摇了摇头,“没有。”
他回答的肯定,毫不犹豫,南宫苍敖眯着眼看了他半响,“我记得,曾经在你眼里,我本来应该是你复仇所用的棋子,一个对你有用的人,对于这样的人,你会不惜代价的去拉拢。”
“莫非你是在暗示……”君湛然神色淡淡,看了一眼身后追来的严詹,“他不是你。”
“不是我,所以如何?”听懂了他的意思,但南宫苍敖并不放过,偏还要继续问下去。
他是要说的更明白才满意,君湛然压低了声音,“不是你,所以我不会与他有肌肤之亲,也没有过那样的想法。”
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君湛然被一把拉了过去,炙热的吻落在他的唇上,连日来精神紧绷,骤然触碰到这股热力,他立刻激烈回应,甚至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两人分开,南宫苍敖看了一眼已经跟上,就在他们身后的严詹,这个阑东国太子还是一脸和煦的笑意,就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
“湛王把我留下,万一到了危难之时,我父王不会视而不见,阑东国只我这一个皇子,后继无人,他绝不会容我在夏国出什么意外。”他说出此前提过的交易。
“相对的,待湛王登基之日,要与本皇子签订契约,只要阑东国皇位之上还是严姓之人,大夏就不可进犯一步,两国结盟,不存从属,也再无进贡。”他说着,笑了笑。
“即便湛王此战胜券在握,也该答应下来才好,毕竟严詹此前也帮过不少忙,湛王有今日,我严詹也算一员功臣吧。”
这番讨价还价倒还是商人模样,但以皇子自称便意味着,他眼下并非以展家庄当家人的身份在说这番话,而是作为阑东国的太子。
君湛然不得不好好考虑他的提议,作为夏国真正的皇储。
“假若我不留你呢?”他舔了舔嘴角的湿意。
严詹目光一闪,“假若湛王不留我,我好像也只能留在此地了,铁梅与我失去联系之后,有另一拨人在找我的麻烦,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赶到此地来。凛南国安嘉王病危,国内早已大乱,我这个马贩子就算再有地位,也无人有暇来管我的死活,为求自保,我只能来投靠湛王。”
他手下人数众多,做别的也许有点难,但要自保岂会没有办法,这番话真真假假,言下之意,这桩买卖无论君湛然答应与否,他都准备赖在这里不走了。
南宫苍敖冷冷一笑,“铁梅被掳已经多日,所以才会与你失去联系,绑走她的人兴许和找你麻烦的是同一拨,他们就是从她身上要查到你的身份。”
听见南宫苍敖的话,严詹大吃一惊。
“这样便说的通了,我早有察觉,暗中有人在四处打探,没想到被铁梅搅局,没来得及一探究竟,这回被那些人抢了先机!不好!我得命人去查查那些人的来路。”回头吩咐手下查探,严詹在队伍里停了下来。
背后之人到底是谁?能从军营中把人绑走,若无内应绝对办不到,除非本来就在营中……和铁梅一起失踪的还有谁……
君湛然一路暗暗思索,他没有察觉南宫苍敖在背后注视他的眼神。
说好再也不要妄动真力,为了振作士气,君湛然还是动了手。他爱上的,从来就不是一个听话的人,南宫苍敖能分清轻重,所以方才也没有多说什么。
但严詹……
严詹此人,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能干,还要难缠。
君湛然没有对这个严詹有过什么想法,他相信,毕竟君湛然过去并不近男色,但南宫苍敖并不相信君湛然不曾怀疑过严詹的真实身份。
他怀疑,却并不点破,也不查证,只要对他有用,无论对方本意如何,他只需顺水推舟,自会得到他想要的东西。这样的做法,不可谓之不狡猾。
就如他曾在他眼中看到的狡黠,君湛然从不是他人眼中那个淡漠寡情的人。
这样的人,坐上皇位会如何?
他会不会遵守与各国的约定,还是会展露出他的另一面?面对这样的君湛然,南宫苍敖不知道是不是该赞叹自己的眼光。
他们一起走到今日,经历了许多,时间越是久,看到的越多,他对他,便越放不下。
南宫苍敖考虑的这些,君湛然全然不知。他正在权衡严詹的交易。
只要阑东国君还姓严,大夏便不可进犯,这桩买卖,做的不是眼前这十几或几十年,而是几十几百年,只要阑东国存在一日,严家子孙在世一日,这个约定就始终存在。
“果然是个商人,无论如何,阑东国都不吃亏。”轻嗤一声,他自语。
“严詹是个很有眼光的人,看的长远的人,自然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南宫苍敖好像并不意外,就连方才知道严詹真实身份的时候,他也是从容的很。
“你怎么看?我该答应,还是不答应?”君湛然问。
“这是你应该考虑的事,答不答应,只看你想要什么……是夏国,还是天下。”鹰眸精芒闪过,他笑着回答,好像只是在谈论天色。
南宫苍敖分明看清了一切,却只言一二,他定然猜到严詹在夏国之时接近自己是另有目的,兴许为的就是今日,却不说破。
他也知道自己顺水推舟,为的就是为了利用严詹手中的力量,就如当日利用他一般。
知道,却不言,有时候一个人的智慧和气度并不在于他知道多少,而在于他说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