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国的事都交予了纪南天,枉煌德机关算尽,却万万不会想到最终登上皇位的竟会是这个与皇族没有丝毫血缘的外人。
“你不重建你的鹰啸盟?”君湛然双目微阖着。
“为何要重建,鹰啸盟还在,有我的地方就是鹰啸盟。”南宫苍敖回答,手指有意无意的从君湛然松散的发间穿过。
“你的意思是说,如今的雾楼已不是雾楼,该叫做鹰啸盟?”怀中之人抬起头,看不出是否不悦。
南宫苍敖已入住雾楼,雾楼有他,按他的说法,岂非就该叫做鹰啸盟。
“叫什么有那么重要?重建一栋楼不难,但我若不时常留在那里,便根本称不上是鹰啸盟。”他对重建丝毫没有兴趣。
“狂妄。”君湛然睁开眼。
目光相对,南宫苍敖笑着承认,“是狂妄又如何,纵然我再狂妄,又哪里能与随手弃了天下的人相比。”
这话里说的是谁已无需点明。
君湛然不以为意,“不是我所要之物,丢了又有什么可惜。”
是了,从未觉得可惜。
从一开始,他想要的就不是皇位。
南宫苍敖至今都记得当日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那些个错愕,惊讶,不敢置信,至今想来犹叫人觉得好笑。
再看眼前,被人称作湛王的男人面色平和,十分坦然,曾经偶尔能窥见的几分鬼魅之气,被鲜活的表情取代。
“可惜呢,湛然发怒之时那一脸森然叫人胆寒的模样,似乎许久不见了。”言下似乎还有些遗憾。
“哦?你很想念?”平和的面容有了改变,眉眼上扬,君湛然的眸底多了几分幽暗。
幽如夜色,暗若深井,与之相对,旁人也许会忌惮,有人却偏偏与之相反,南宫苍敖深深注视,目不转睛,“无论何种面貌都好,一点都不想错过。”
沙场征战,几无放松之时,这样的话他已经很久没有说,南宫苍敖不是隐藏心意不敢言说的人,君湛然觉得奇怪,“如今想来,与煌德对战的那段时日,你倒是安分的很呐。”
“只是忍耐着罢了,怕过多的情感成了累赘,怕拖累你,让你分心,影响你的判断。”说出实情,他贴近君湛然,深深吸了一口气。
“梨花酿的味道,在你身上尤其好闻,真是奇怪。”
他在他耳畔低声嘀咕,仿佛全然不知君湛然正为方才的那这番话而怔愣,心房犹如被什么东西一下子填满,快要承受不住而满溢出来。
君湛然看了他一会儿,随即其来的拥抱紧的叫人窒息,他扬唇,轻轻拍扶身畔之人的背脊,“都已经过去了。”
雨水渐收,瓢泼慢慢转小,船舱的廊道里能听见雨声,也能听清楚对方的心跳,紧贴的体温,在微冷的潮湿空气里如此明显。
直到君湛然若无其事的抬起头,吐了口气,“一样喝的是梨花酿,哪有什么不同。”
对他而言就是不同。不与君湛然争辩,南宫苍敖转念想起先前肖虎的话来。
“后来你将孟家堡如何了?我记得当初孟家堡声名显赫,与官府的关系还十分不错,你要除掉孟家父子,为的想必就是这一层了。”
“到底是鹰帅,观察入微。”君湛然已经不会对南宫苍敖的敏锐觉得意外。
“孟家堡与官府交好,暗中进贡了不少流落江湖的珍物,官府则对他们在外的生意给予方便,这也是孟家堡取得如此地位的原因,不过此事很少有人知道。”南宫苍敖曾被人称为名捕,侃侃而谈,说起当年,对其中关系了如指掌。
“孟家堡一倒,再无人搜罗民间宝物呈送朝廷,习惯了的油水,一下没了,你说谁会为此高兴。”那便是计划之初,君湛然便是从这时候开始与朝廷有所接触。
“谁都不高兴,想要高兴,当然只有另外找一个能为他们做事的江湖势力。”南宫苍敖打开窗,细雨微拂,吹进一阵春意,江面上已经平稳下来。
“没有人知道我的真正身份,那些官员都只看得见眼前的古玩字画,良驹美女,哪里还顾得了其他。”说起那时候,君湛然露出嘲弄之色。
“当年你还年少,便已考虑的如此周全,实在难得。”南宫苍敖大声赞了一句。
接着说道:“朝中大臣多附庸风雅之辈,你又有一手丹青妙绝,待煌德发现你便是宫乱未死的煌湛,为时已晚,你已是备受推崇的‘鬼手无双’,当时煌德的心情可想而知。”
提起以往,南宫苍敖有意看了看君湛然的表情。
“可惜,他也只能将错就错,放在眼前看管总比放任我来的放心,只要能暗中将我解决,一切便能太平。”发现他的注视,君湛然无奈的上前。
“你在看什么?在你眼中我有那么弱?”他走到窗前,恼怒的微微眯着眼,窗外照射进来一股光亮,就落在他的颈边。
光亮沿着锁骨一直往下,照出一大片平滑的肌理,锁骨上的凹陷,肌肉隆起的胸膛,起伏有致。
一语不发,南宫苍敖慢慢扯开绛红衣襟,亲吻突然落下。
火热的唇舌比起身外的微寒江风,犹若炭火,江水声仿佛渐渐远去,只剩下唇间的热度。
所谓鬼手(五)
熟悉的手指滑向南宫苍敖的背脊,力道很紧,自丢弃皇位之后,君湛然再无牵挂,仿佛脱了自囚的桎梏,行事也愈发不羁起来。
在双方气息渐急的之时,他拉开南宫苍敖的衣,以牙还牙的在他肩背上狠狠咬下,毫不留情。
听见闷哼声,露出满意的微笑,“你再有意惹我,莫怪我让你在手下面前抬不起头来,丢尽颜面……”
“你打算怎么做?如何才能让我丢尽颜面,我实在好奇的很。”南宫苍敖一扯嘴角,万分兴味。
告别过去的君湛然还是他所认识的君湛然,但又不完全是,有一些曾经被压抑的东西渐渐展露,面前的人时常令他惊喜,同时也期待不已。
君湛然将微掩的窗户完全打开,吹来一股雨水后的气味,“我怎会忘了你的秉性,不仅自责,还狂妄,想必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以为意。”
“原来在你眼里我有这许多优点。”南宫苍敖笑眯了眼,视线穿过那悉绛红的长衣。
下一瞬,松散的衣袍被它的主人陡然打开,君湛然在他面前一手扯着腰间系带,一边说道:“假若一会儿有人经过,见着他们的盟主被我按在窗前呼吸急促哑声低吟,不知会如何?”
“你说,是丢谁的脸?”忽然贴近,他落在南宫苍敖耳边的语声竟有些魅惑。
并非女子才会感人,总是一脸淡漠的男人一旦露出魅色,那简直能要人的命。
南宫苍敖眼神陡然一暗,“可是你先惹的我。”他一伸手。
君湛然的手腕被衣带缠绕绑起,身形反转,面朝江面,背后的手掌按在腰间。
“不如我们就来赌一赌,先打此处经过的是你的人,还是我的人——”南宫苍敖低沉的语声里除了欲念,还有挑衅。
被缚在他身前,背对他的君湛然耳后微红。
“你说,此时会否有人经过?假若有人从房里出来,见了你此等模样会作何感想?”南宫苍敖在他耳畔低语,笑语挑逗,“要不要求我带你回房去?”
君湛然被扣的双手忽然屈指一弹,“胜负还未分呢。”
呲啦一声衣带断开,他几式擒拿手捏住了南宫苍敖的脉门,“如你所愿,我们就来赌一把。”
两人相对,都看见对方眼底的欲望。
那是情欲之念,也是好胜之心。
靠在窗前,面前是江水滔滔,船舱走道之内却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纠缠,男人的征服欲在此时完全暴露。
究竟谁会令对方臣服于欲念之下,甘于认输?
半真半假,这场纠缠和对抗一经开始似乎就无法停止,静悄悄的走道内除了风声水声,便只剩下两人的喘息,时而也会因顾及到不远处的房间里还有他人而收敛了气息,却又在对方的攻势下忘却了自身所在,险些忘情发出更大的响动来。
片刻过后,两人的衣衫都已凌乱不堪,面色发红,呼吸微促。
“湛然还不认输?”
“认输的该是你吧?”没有大夏,没有皇位,更没有什么切身之痛,抛去一切,君湛然忽然很懂得南宫苍敖一直以来的心境。
从未被困于仇恨,心上没有束缚之人,行动上哪里还会有什么顾忌?所以南宫苍敖才总是那般肆意,潇洒的好像没有任何事物能撼动他的心。
而今,他也自由了,所以,君湛然在刹那间想到,这副模样即便被人瞧见了又如何。
交缠的唇舌尝到彼此的气息,急促的气息在鼻尖萦绕。
“今日湛然格外热情,你当真不怕?”被挑起兴致,笑意变得有些邪气。
“你我之事早已天下皆知,你告诉我,还有什么可顾忌的,有何可怕?”君湛然的颈边浮着一层薄汗,胸膛不断起伏,“既然已定下要赌一把,不到最后怎么分输赢……”
“看来湛然是想赢了。”南宫苍敖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输,双眼直视看着君湛然,看他放肆的模样,看他狂荡的模样,看的移不开眼睛。
“所以你该考虑,要是阴鸠一会儿经过此地——你怎么办?”胸膛相贴,君湛然让他感受自己急促狂乱的心跳,“都是因为你,已经这样了,我不会停下。”
“没有叫你停,难得湛然如此放肆,这般机会怎能错过……”喘着气,南宫苍敖在笑,笑的好像他才是占据上风的人。
“哪里难得,以后你就知道了。”君湛然吻了吻他的散发,视线停留在他半裸的身上,“堂堂鹰啸盟盟主,现在却是如此模样——”
总是风中飞扬,和它的主人一般桀骜不驯的黑发,时而如野马时而如狂狮,有时候也会平顺的散在脑后,至今已沾了汗水,发丝下露出方才的吻印,雨过天晴,阳光下南宫苍敖整个人都像是金铜色的。
“鹰帅的颜面何存……”这样的男人而今正被他压制在窗前,衣衫不整。
南宫苍敖就用那双眼睛眨了眨眼,“湛然错了,只要是和你在一起,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觉得丢了颜面,何况你我两情相悦,云雨之事司空见惯,阴鸠也好,肖虎也罢,看见也就看见了,他们自会退避,有什么见不得人?”
这种话说出口,居然也能正气凛然。
君湛然心口一阵跃动,“我竟不觉得你这么说何不对。”
他好像无言以对,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是环绕着南宫苍敖的双臂一下收紧了,“我可曾说过,当初便是你这副胆大妄为的模样让我不得不对你另眼相看?”
南宫苍敖笑意更深,眸色更暗,“哪里还用得着说。”
君湛然吻上眼前维扬的薄唇,唇舌相接,彼此掠夺着对方的呼吸,而从南宫苍敖炙热的反应来看,他和他一样忍耐的很辛苦。
再也不想等待,君湛然正要——
“等等。”南宫苍敖忽然按住他的手腕,就在这时走廊一侧的房门打开了。
还未等看见里面出来的是谁,君湛然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神情一变,拉着南宫苍敖就闪入自己的卧房,也就是就在这一瞬之间,南宫苍敖已捡起散落的衣物披上他的肩头。
哪里还管的了什么输赢,他们谁也不想让旁人看到对方此刻的模样。
火热的眼神,矫健的身躯,因为欲念而分外动人的深情……哪能被外人见得?只有自己,只能坦露在自己面前。
“楼主?鹰帅?”待肖虎站到走廊里,窗前已无人,只见人影闪过,一只熟悉的手带上了房门。
使毒的手,擅丹青的手,曾杀人无形也曾救过他性命的手,而今拉着另一个人闪入房间带起房门的动作果然也如行云流水一般。
所谓鬼手,大抵如此吧。
肖虎一脸正色的点了点头,心里这么想着。
(完)
番外二 鹰帅的刀(一)
所有人都说它是一把妖刀。
刀:长,三尺一寸二分;宽,三寸一分;重,六十六斤七两七钱;玄铁铸就,吹毛断发,水浸不锈。
它的来历很少有人知道,自它现世起,有不少人便只叫它妖刀。
宝刀非人,无口难言,有口亦难辩,它无法告诉世人,它只是出自一家不起眼的铁铺,铸造它的人应当亦不是名匠,因为并无人整日前来求刀求剑。
它还知道一件事,这六十年来,这家铁铺只出过它这一把刀。
铸刀人不知姓甚名谁,暂且便称他为无名好了。
无名极为厌恶武力,更不喜刀剑,所铸之物多为日常所用,却件件精致耐用,不同凡响。
传说他的妻儿是被恶人所害,就死于长刀之下,后来他用刀杀了仇人,躲避官府追查,躲进了个偏僻之地,打铁为生,几十年间,再没有人听他开口说过话。
某日,有个江湖人不知从哪里听说他的能耐,来到此地,给了无名一块玄铁。
玄铁不同凡铁,乃江湖至宝,任何兵刃在锻造中只要加入一小块玄铁,就再也不是寻常的兵刃,何况是这样一大块。
假若是武林中人,见了那么一大块玄铁,定是要眼红的,但无名只是个普通人,他只知道打铁,不知这样一块玄铁在江湖上会引来多少觊觎,所以那江湖人将玄铁给了他,十分放心。
他要无名为他打一口大刀,并允予重金。
厌恶刀剑之人怎会铸刀?无名断然回绝。
这江湖人也是个魔头,逃至此地,再无其他可信之人能够托付,逼着无名为他铸刀。
铸刀,还是死,只有这两个选择。
前面已经说过,无名只是个普通人,尽管他厌恶刀剑,命却还是想要的,被逼无奈之下,他只能依言而行,为人铸刀。
打一口刀不难,难的是如何用玄铁锻造一把世间少有的宝刀。
无名虽然仇视刀剑利器,却真真是个世间少有的奇才,他的妻儿被刀所害,他的双手用刀杀过人,曾经不止一次的,他瞪视着刀锋,不知时间流逝。
他对刀——这件兵刃,满怀仇恨。
世间之事就是这么讽刺,人往往总是更了解自己的敌人,它的犀利、它的残忍、它的每一道反光、每一丝弧度,最佳的模样,也是最伤人的模样,早已在无名的心中反复描绘。
他在锻造他最仇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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