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更妙的是,在乌尔姆的报名处,他意外地又看见了陈亦恒。
”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亦恒绷紧了一张冷冰冰的脸,“你这种笨蛋,不管去哪里一定会有人欺负,我不在怎么行?”
赖小海笑起来,“我记得你说要学游戏制作!”
“我这种天才学什么都没问题,就算学平面设计也一定做得比你好!”
赖小海笑着和他拥抱了一下,“我们算朋友了么?”
“算了吧!”陈亦恒也拍拍他的背。
在乌尔姆的头三年里,每个假期明靖都会带着赖小海到处旅游,他们无忧无虑地畅游于世界各地,赖小海拍下有趣的建筑、有趣的人,有趣的事,每和明靖出去一次,他的思路都会变得更开阔,在设计方面都会有明显的进步。
明靖结婚就是就是在那一年。
那天,赖小海接到了一封信,是法国工业设计学会发来的,通知他提交的设计作品已经入围双年展十佳,邀请他于近日出席颁奖典礼!
赖小海兴奋得几乎跳起来,这是他最近几年最高兴的事了,陈亦恒不满地抱怨,“明明我的设计比较好啊,为什么是你入围!不过还是祝贺你了!”
陈亦恒抱住赖小海哈哈大笑起来,和他一起滚到在路旁的雪地里,“太棒了!你怎么这么棒!”
回到宿舍后,赖小海把陈亦恒关在门外,自己躲起来给明靖打电话,按号码的时候,他的手一直在抖个不停,他想对明靖说,你给我设计的路,我终于走出来了……,或许我们光明正大,对等地站在一起的日子真的不远了!
明靖接电话的时候有些急躁,“赖子,晚上我给你打电话,现在有急事!”说完,他就压上了电话。
赖小海有些失落,激动的心情一下就没了,这个奖是他为了明靖拿的,没有那个人共享,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恹恹地在宿舍里坐了很久,一直到黄昏他才想起来,颁奖典礼似乎在一周后,他该上网去定一下机票,那样折扣会打得很低。
他打开电脑,点了一支烟闷闷地抽着,定完机票后,他又上了国内一家门户网站,最近他一直忙于完成设计作品,上网也几乎都是查资料,很少看新闻,对国内的消息什么都不了解!
漫不经心地浏览了一圈新闻后,他随便点开了娱乐版块,一张大幅照片闪了出来。一行红色大字醒目地游动着,刺得他眼睛生疼;……高贵美女著名模特张启帆与商界精英金氏少东喜结良缘……。
明靖就在他面前略有些冰凉地笑着,那个模特从好几年前起就不断和明靖的诸多新闻有关。
赖小海象被冻在了电脑前,曾经在储藏室里被冰冻的感觉又回来了……,他不能动、不能说,连动一下嘴唇都不能够!
咣,门猛地被踢开,“笨蛋,为什么不给我开门!”
陈亦恒从踢破的门冲进来的时候,赖小海还端坐在电脑前,脸色发青,满脸泪水,胸前的毛衣早已被泪水浸得透湿……。
“小海,怎么了?”陈亦恒吓坏了,他紧张地摇了摇赖小海,然后就看到了电脑上的那张照片!
“王八蛋!……你怎么会和这种混蛋男人搅在一起的,真是垃圾!”陈亦恒关上电脑,一把拎起赖小海,“这种东西看它干吗,看了都想吐!”
赖小海被他推到沙发上坐下,又被灌了一大杯热可可……。
“你傻了么?”陈亦恒摇着还象木头一样发呆的赖小海,“真是白痴,这种男人不理他就算了,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赖小海突然抱住他,失声痛哭,“……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他的每件事我都是最后知道?……他到底当我是什么?……现在,我什么都没了!……没有……了!”
陈亦恒回抱住他,“笨蛋,你还有我,我不是在这里么!有什么好哭,不就是一个男人么,想要的话,地球上还有三十亿呢?黑的、白的、高的、矮的,什么样的都能找到!”
“可是……他……只有一个!”赖小海嘶哑地低声吼出来,心痛得不能自已!
陈亦恒牢牢抱住他,“不许哭,哭有什么用,这世上,除了我们自己,没有人是靠得住的!”
在心脏的某个位置,赖小海隐约记得,明靖也说过类似的话,……是的,或许他早就在准备这一天,他让自己走上他设计的道路,让自己独自行走,然后,他就不再对他负有责任了……,彼此开始新的人生。
他一直不相信,明靖之于他只是一份责任,可现在,他不知道了……,明靖曾为他做过那么多,如果说仅仅只是出于责任,赖小海想不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责任!
赖小海慢慢停止哭泣,手却紧紧抱着陈亦恒不放,在一无所有的现在,他抓住身边最近的一根稻草就再也不愿放开!
不知过了多久,陈亦恒抱着他放在床上,和他躺在一起,让他象婴儿一样蜷在他怀里。
“不该相信那些人,他们在想什么,我们永远搞不明白,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不陪他们玩了!”陈亦恒孩子气的说。
赖小海不知道他说的他们是指谁,但明靖……他确实没有搞明白过,他曾经以为明白,结果却全错了!
第二天早上,赖小海在陈亦恒怀里醒来,电话正在起劲地响着,他推开陈亦恒,起来接了电话。
”赖子……对不起,昨天我有不得已的事!”
“恭喜!”
明靖在电话那一边沉默了片刻,再说话的时候声音很低,“赖子,你都知道了?”
“我恐怕是全中国最后一个知道的人了!”
“对不起;我知道现在再来解释有多苍白无力!可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最后相信我一次!〃
〃我从来都是信你的;可这次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我们都该走各自的路了……。”
说完,赖小海静静地挂上电话,躺回床上,陈亦恒翻了个身,重新抱住他。
90
三年后。
陈亦恒在机场抢过赖小海手里的旅行包,和好几个装设计图的筒包。
“都什么年代了,出趟门还带这么多东西!”陈亦恒如常地对赖小海的一切事情都持抱怨的态度。
赖小海走在他后面,看着身上挂着好多个花花绿绿的包,象一棵行走的圣诞树似的陈亦恒,微微地笑了。
隔了几年再回到中国,这座飞机场已经又变了,规模扩大了很多,各种各样的通道和标志牌,在该有的地方没有,不该有的地方偏又多得要命,处处都充满了中国式的乱中有序。
赖小海空着两只手,走得还是有些不自在,过了好几年,他还是不习惯陈亦恒包办一切的作风。
这几年,他努力使自己过得平静,他顺利地融入德国的设计师圈子,各种设计作品屡屡获奖,有很多他从未想过的东西悄无声息地就来了,荣誉、朋友、羡慕、嫉妒,甚至还有数不清的追求者。但他的内在感觉,始终是空的,他做很多各种各样的事,努力把自己填满,但没什么用……。和朋友聊天喝酒时他是空的,参加研讨会讨论设计潮流的时候他是空的,和不知名的男孩子嬉笑玩闹的时候他还是空的……,他就这么空空洞洞地活着。
上帝是公平的,他总不会让你完全圆满,从前,他的外部世界是一片真空,他主动地把自己圈在和明靖的小世界里,然后摒弃了外在的一切,现而今,他的外部世界充实了,内在却空荡虚弱得随时都会坍塌。
如果他能够选择,他宁可要那个总是哭泣的,内心却充满激荡情感的赖小海。
陈亦恒在前面等他,“总是磨磨蹭蹭,为什么东西我全拿了你还是这么慢,真受不了你!”
赖小海跑了几步跟上他,“急什么,我正在感受中国呢!”
“有什么好感受,嘈杂得一蹋糊涂!”陈亦恒对他的小情调一概鄙视,也一如往常。
赖小海突然觉得有些酸涩,他把自己的生活果决地分成了两段,和明靖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被他主动地割裂开来,没有明靖的日子变成了正常,而以前的那些……,只能算作往生了……。
住进了之前定好的宾馆,赖小海独自一个人戴着墨镜,背着一台家用摄像机,出来在街头捕捉设计灵感。
人头攒动的街道让赖小海很不适应,刚好赶在十一黄金周,街头人满为患,人与人之间正常的距离被压缩到了极限,赖小海不停地和各种肉体碰撞着,汗腥味、香水味、食物的油烟气四处弥漫……,赖小海思绪紊乱,种种被他封闭在记忆深处的影响纷至沓来,明靖、妞子、陈粹、沈孟华、李平……,他们在记忆中相互碰撞,消失,然后再出现。
赖小海停在一家冷饮外卖店前,要了一杯冰镇酸梅汤,一口喝下去,里面的碎冰刺激得他口腔麻木,喉咙刺痛,但思绪总算稳了下来。
赖小海自嘲地笑笑,你忘不了的一切,人家未必记得,人终归不能活在过去!
在一个十字路口,他有点不太认识这里的路了,彷徨了一会,他才恍然醒悟,这里穿过去,就是他和明靖的第一个家,明靖曾在深夜里在这条路上开着车找他,他曾经在这里抱着明靖失声痛哭……。
回忆起来的那个刹那,几年未有过的眼泪,几乎又跌了下来,抬眼间,仿佛明靖还在对着他微笑,“赖子……乖,不哭……。”
抬眼看去,原来是一家街边卖杂志的小摊,绳子绷起的架子上,明靖正在一本财经杂志上微笑。
赖小海走过去,盯着那本杂志看了很久,三十二岁的明靖依然俊朗漂亮,淡淡的微笑中有一种贵族式的优雅和疏离,但眉梢眼角间已添了细细的纹路,清澈的眼神少了当年的迷茫和浮躁,多了从容和……和……赖小海突然间不知该怎么形容,那是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还是一种平淡的无谓?……就好像,这世界所有激情他已经历过,剩下的就只是平淡地渡过,然后等着死神降临!
“买不买?”小贩不耐烦地打断他。
“买买……!”赖小海一叠声地说,接过小贩递给他的杂志,从口袋里掏了一张钞票匆忙地塞过去,然后就郑重其事地把杂志抱在怀里,穿过人群,疾步向前走去。
小贩拿着那张绿色的100欧元钞票发愣,“这人疯了吧!”
赖小海一路上不停地看着那本杂志,多年的渴望不可扼制地涌了上来,他知道他还是爱他的,经过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事,他对他的那份心,竟从未停歇过。
他喘着气,来到了他们曾经住过的那幢高层公寓前。
当年的高尚小区,如今已蜕变为普通的平民区,车辆乱七八糟地停着,大门两边也多了小商小贩。
赖小海盯着他曾经无数次坐在那里,等待明靖回家的窗台。凝视着,不舍得离开。
突然间,就象神迹一般,那扇窗突然打开了……,一只白嫩的小手伸出来,把一只折得歪七扭八的纸飞机扔了出来。
那纸团儿轻飘飘地柔软地降落在赖小海的头上,赖小海取下来,拿在手里,抬头却发现一个清秀的男人正探出身来,向下看,手里还在把那个使劲要从窗户往外探的小孩塞回去。
……眼泪不由地就流了下来,他用一只手紧紧住嘴巴;不让自己呜咽出声……,在这里……明靖在这里……,他从未想过会在这里看到他,在他以为他已经把自己和过去全部抛弃的今天。
为什么,抛弃了那些的,反而是自己呢?
91
……眼泪不由地就流了下来,他用一只手紧紧攒着那团纸;直到尖利的纸角戳破了掌心的皮肤……。
他拼命地用手按着鼻子和嘴唇;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呜咽出声。
他缩到一排乱停的车后面去,拉下帽檐遮住大半边脸,贪婪地看着那个人的每一点小小的动作……。
男人看了一会,断断续续的声音几不可闻地飘了下来,“妞子……听话,窗口那么危险,……不许在这儿玩了……,也不可以乱丢东西!”
赖小海靠在身后的一棵树上,几乎连呼吸也停止了……。
他站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直到门口进来一辆黑色的林肯,明靖的小妈扶着小琪从车里出来。
明靖拉着妞子的手从楼上下来,站在车前,和他们笑语晏晏地说着话。
突然,赖小海的裤子被人拽了一下,赖小海低下头,一个小女孩穿着小花裙子,正从遮阳帽下边看着他,一双眼睛象黑葡萄一样,澄澈透明。
“……叔叔……,你踩到香蕉皮了!”
听到那声叔叔,赖小海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这就是妞子……,他蹲下来,抓住妞子的小手,“叔叔正玩捉迷藏呢!”
“那我找到你了!”
“嗯!”赖小海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叔叔,……你哭了?……找到你不高兴么?……那我装没找到好了!”
“……好!”赖小海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那我走了,你一定要藏好,不然坏人会抓到你!……这里的坏人好多。”妞子很严肃地对赖小海说。
“嗯,我一定藏好!”
“那我走了!”妞子弯着腰从两辆车中间钻了过去,抱住明靖的腿,偷偷探出头来看他……。
“88”妞子没声音地做了个口形,然后跟明靖上了车。
明靖他们离开很久,赖小海才从藏身的地方出来,过去的感觉一下子又涌了回来,钻心的痛楚狠狠地击中了他。
明靖抱着妞子坐在前座上,小妈和小琪坐在后面。
妞子一直不安稳地在明靖身上蹭来蹭去,和小琪相互做着鬼脸,逗得小琪咯咯地笑个不停。
“妞子,你规矩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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