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假发!
理诗立刻拣起,她母亲迅速替她戴上,志厚已经看到她的光头。
志厚不想掩饰他的震惊,理诗,你的头发呢?
理诗沮丧,“真没想到第一次约会已经拆穿真相。”
志厚一听,忍不住笑出来。
这种态度是正确的,无论怎样,应当乐观。
“同周大哥说吧。”
三人又重新坐下。
理诗索性除下假发,头上只得半公分头发,但是感觉并不难看。
她说:“老师说我像圣女贞德。”
“你的学校师资很好。”
任女士忽然流泪。
“是什么病?”
“我患白血病,已完成化疗,医生说有极佳进展,坏细胞已经睡着。”
世人对这种恶疾已十分熟悉,“你可曾接受骨髓移植?”
“有。我父亲帮助过我。}
“啊。”
“主诊医生是谁?”
“姜成英医生。”
志厚又是“呵”一声,名医姜成英正是成珊的大姐,他不动声色。
志厚再次伸手轻轻触摸理诗头发。
“不必戴假发,真面目仍然好看。”
任南施说:“是我的主意。”
“理诗,欢迎你随时来玩。”
“真该告辞了。”
这次茶聚之后,志厚对她们母女看法完全不一样。
他趁空档跑到姜成英诊所去。
成英忙得走油。
看护说:“她躲在茶水间喝杯咖啡。”
志厚走进去说声好。
“咦,什么风把你吹来?”
“春风。”
“与成珊和好如初?这才是喜讯。”
志厚摇摇头,各人都厚爱他。
“什么事?”
“你有个病人叫伍理诗,十二三岁,很可爱;我想知道关于她的事。”
姜成英医生取起一块椰丝奶油蛋糕送进嘴里,“医生需对病人守秘,这是操守。”
“我不是想知道她病情,小理诗是我邻居,我很喜欢她。我想与她做朋友。”
“志厚,你感情太丰富。”
“而且喜管闲事。”
“伍氏母女相依为命,庄敬自强,处变不惊,我对她们评价甚高,伍理诗生父人品则不敢恭维。”
“为什么?”忠厚讶异。
“理诗需要亲人捐赠骨髓,他一口答应。但开价一百万。”
“啊!”
“还是生父,其为人可想而知,结果我找了张律师做中间人,以五十万成交。”
“我还以为伍氏母女生活由该人负责。”
“做梦呢,下辈子吧,”由西医口中说出前生来世,可知她相当愤慨,“任南施娘家经营生意得法,她持丰厚妆奁,否则,母女一早睡到坑沟里。”
“任家做什么生意?”
“家具及室内装修。”
怪不得屋子布置得金碧辉煌,顾客随时可进去参观选购。
“满足了你的好奇心没有?”
周志厚点点头。
“志厚。别去管别人家事。对待邻居呢,一忌太过接近,二忌太过生分。”
“成英,你句句珠玑。”
“可是你一字也听不进去。”
周志厚笑了。
“几时帮我拍一辑计算机修饰过美丽照片。”
“一定,你希望把头接往谁的身上?”
姜成英医生不假思索地答:“J。LO。”
志厚笑了。
在街上他无限感慨。
表面现象与真相竟有这样大距离。
第一眼看到伍太太,他以为她爱串门,不甘寂寞,丈夫远游,或是在外地做生意。故此有点风骚。
谁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一个人带着病童生活,真想睦邻:万一有事,可过来敲门。
任字同伍字,字形笔画差不多,求人不如求己。
志厚找了一个计算机教师上门去指点理诗。
开门进屋,刘嫂说:“周先生,我替你做了几个经放菜式:豆瓣酱、冬笋烧肉。你有空取出吃。”
“太好了。”
“王小姐大约明日回来。”
志厚一怔,“你怎么知道?.”
“她人顶和气,她亲口同我说过。”
志厚脱口问:“你觉得她人可漂亮人?”
问得十分技巧,没提及他根本没见过她。
“好看极了,骤眼还以为是哪个女明星,腰身像柳枝。也很会穿衣服。你说是不是。”
一定是打赏过了。
刘嫂轻轻关上客房间。
下午,罗承坚来找他。
司机把一箱箱香摈抬上来。
“喂,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答应借地方给我开舞会。”
“几时?待我及早避出去。”
“你是主客,怎可逃避,朋友们明晚来。”
“晚上八时至十一时,客人需依时离去,不准进书房、寝室,事后你得把地方收拾干净。”
承坚看着他,“也许姜成珊就是怕你这点婆妈。”
志厚警告:“别牵涉成珊在内。”
“好好好。”
“吃自助餐?”
“不,光喝香摈,叫他们自己吃过饭来。”
这倒也是好主意。
“你到什么地方去?”
“我约人看电影。”
“我有精彩的女生介绍给你,有电影明星,也有大学讲师。”
志厚拍拍好友肩膀,“好好享乐。”
他到对门约伍理诗看电影。
“你爱看什么种类影片?”
理诗答;“科幻及爱情喜剧。”
志厚答:“我也是。”
两人十分投契,一同哼起星球大战主题曲,理诗以朗诵姿态叙述:“很久很久之前。在一个遥远又遥远的银河系里……”
任南施站在一边微笑。
理诗问:“因此你从事计算机动画?”
“正是,荧屏是我星空,我愿如流星般画下生命记号。”
“最想做哪一个故事?”
周志厚毫不犹疑:“西游记,”他忽然紧张,“理诗,你读过西游记没有,如不,我们不能做朋友。”
理诗大笑,“我看过。我看过,孙猴子被压在五指山下动弹不得。他会七十二变……”
“理诗。我已初步设计悟空与二郎神君大战一场、他们二人总共变过八次,紧扣紧张。”
“一定精彩。”
“每次变化都需维持猴子原貌,二郎神杨某是一个非常讨厌的道德主义者,但是他长得极其俊朗。一般人把他第三只眼倒竖地设计在额角中央,我却认为那是一只可以全身游走的眼睛,像一只微型电子摄像器,可转到掌心,也可移到脑后。”
“哗。”
任南施缓缓坐下聆听。
志厚醒觉,有点汗颜,他说:“我去买票。”
怪不得那么多人爱吹牛,原来大话西游有这样好乐趣。
他才转身,忽然听见任南施说:“我有份参加吗。”
志厚诧异,“我没想过你会不去。”
母女松一口气。
他们出去看戏的时候,罗承坚约的人客已陆续到达。
志厚觉得侥幸,他也有人陪。
在戏院中,灯一熄灭,他就想起成珊。
其实在心底下,他约莫知道她有什么不满。
她嫌他孩子气。
童真与童心对一个法医官来说大抵是至多余的感情。
散场后理诗说:“女主角并非美女。”
“但是她一笑起来,像是阳光忽然自层层乌云里金光闪闪地探出。”
任南施在一旁点头。
志厚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好的听众,有点感动。
他说:“我请你们吃饭,我知道一家日本小馆子,他们有最美味的牛肉饭。”
母女十分欢喜。
三个寂寞的人,组成队友。
任南施一直没有说话。
志厚说:“好像我一人演讲似,太不好意思。”
“不,你说的题材我们都有兴趣。”
志厚想一想,“我每天早上跑步二十分钟,理诗,上学前你也来好不好?”
理诗忙不迭说“好”。
志厚看着她年轻的母亲;“欢迎你参加”
任南施感激地答:“我们问过姜医生一定来。”
志厚点点头。
他把她们送回家。
已经十一点半了;打开门,只见曲终人散,满屋酒杯酒瓶,清洁工人正在收拾。
罗承坚累得倒在沙发上。
志厚问:“玩得可高兴?”
他却兴奋地拉住志厚,“我特地等你回来”
“还有什么事?”
他把志厚拉到书房,“王克瑶是你什么人?”
志厚意外,“你见到她?”
“她刚自上海回来,听到人声出来张望,我邀她加入我们,她很随和,也很会喝酒。”
“你总垂涎漂亮女性。”
“喂,哪个男人看见美女不睁大眼心疾跳?”
“讲得对,不过各人对美的观点大大不同。”
“我主要看大眼睛、细腰、亲切大方。”
这就是王克瑶吗,这么说来,他的人客确是美女。
“我们还以为你会早回,克瑶一直等到十一点,她一早有事,故此提早休息。”
“啊。”失诸交臂。
“她会笑的大眼睛流露一丝寂寥神情,十分吸引,她坐在你对面,不是不专心,但看得出并不投入,她有心事。”
“啊。”
“谢谢你借出地方,我累了,再见。”
志厚知道他老友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好汉,明天一早,他便会忘记那双寂寥的大眼睛,改为追求更近更易的美人。
志厚休息。
第二天一早,他起身跑步。
没想到对邻比他更早,已在门口等他。
志厚检查过她们的跑鞋,“很好很适合。”
三人缓步跑到一道长石级。
走下两百多级,又再跑上来。
半途母女有点气促,志厚放缓脚步。
回到斜坡时理诗笑着蹲下,“我的肺像炸开一样,双腿发软。”
她母亲不说什么,可是靠在一棵树上,脸色通红,气喘不已。
志厚说:“过三天就习惯,千万不可放弃。”
他回家更衣上班。
冰箱上有英语字条:“志厚,你是一级房东,多谢服务,令友罗君的香摈美味芬芳,请代购一箱,瑶。”
志厚立刻叫办馆送来。
他的便条这样说:“有时也得吃些肉食蔬果”,光是香摈鱼子酱怎样续命呢。”
他等她出来招呼,她始终不见人影。
三天之后,理诗母女已经可以气定神闲地上下石级。
“真稀奇,”任南施说:“我只觉神清气朗,没想到二十分钟运动有这样大功能。”
“下星期我们上下跑两次。”
“周先生,你对理诗真好。”
“叫我志厚得了。”
她有点沮丧,“你又怎样叫我呢,伍太太,任小姐,都十分见外,南施是英文名,不见得除出西施、东施之外还有南施,真为难。”
志厚微笑。
“理诗的小同学都叫我理诗妈。”
“姜医生怎样叫你?”
“南施。”
“那我也叫你南施。”
“那我岂不是与理诗同辈?”
“嗯,真需好好的再想一想。”
傍晚,理诗来敲门。
“大哥,我有一条几何不懂。”
“初一就读三角几何?”志厚意外。
第2章
摊开课本,只觉深奥,志厚不是不懂,却不知怎样着手讲解,他深呼吸一下。
“我做一杯香蕉奶昔给你吃。”
两人先闲谈一会儿,吃过点心,志厚把数题从基本拆解,逐步算出,难得的是理诗专心聆听,领悟力亦高,得益不浅。
“你可有补习老师?”
“他是个高中生,自己忙考试,又想约女友,且有兼职,时时失约。”
“换一个行吗?”
“他们都一样,妈妈说人一到十七八岁,就会混身不安,不知所云。”
志厚笑笑,“那你到我处补习好了。”
“妈妈说为什么会有你这样好的人,温文尔雅,又乐于助人。”
“哪里有这么好,”他叹口气,忽然对小女孩诉苦,“我的女朋友不要我呢。”
理诗睁大眼说:“什么!”
像是她自己遭到很大的侮辱一样。
寂寞的志厚十分感动。
他送理诗回对面家。
稍后收到区律师给他的电邮:“一、速签名接收房产;二、后日十五号星期五是王克瑶生辰,她孑然一人,或者你可陪她。”
志厚一怔。
他不相信都会中有寂寞美女,只有两个可能:一、男友实在太多,有滥交嫌疑,故严正声明清白,并无异性追求,好叫身边人安心。二、因种种复杂原因。乏人问津,故自我安慰:男性不敢接近美女云云。
志厚不想冒昧。
他订购了一瓶红攻瑰香水给她做礼物。
第二天跑步,他问任南施:“你要的杭菊,我表妹可有带给你?”
“她对中药极有心得,不但送我白菊花,还加赠一级川贝,说用冰糖炖梨子,理诗吃了或许会停止夜咳。”
“呵。”
“你们家大人真会教子女,你们两兄妹都懂得关心人。”
“哪里哪里。”
小理诗笑答:“这里这里。”
她的头发又长出来一点,像那种极短发的时装模特儿,时髦极了。
过两日香水自伦敦送到,原来瓶子四四方方毫不起眼,一点花式也无,同一般香水大不同。
他用礼物纸包好,连香摈酒放在客房门前。
字条说:“有空的话,吃顿饭可好。”
回复即时来了。_
志厚正在工作,书房门缝忽然“飕”的一声飞进一张纸。
他立刻拉开门,已经不见王克瑶人影,只听见她大力关上房门。
字条这次写得龙飞凤舞,墨汁淋漓:“连区律师都不知适可而止,居然骚扰他人私隐,世界实在讨厌,我一连几日都有应酬,改天才约吧!”
志厚愕然。
也许,是他的技巧太过拙劣,他不懂如何约会异性。
是他造次了。
纸条一看知道由钢笔写成,用英文草书,笔法流利。
奇怪,现在还有人用钢笔,而且用永恒蓝色墨水。
志厚想起初中在英国寄宿,校方规定也用永恒蓝墨水,不褪色。
去年他取出墨水钢笔练哥德体书法,被成珊看见说:“像中古时代欧洲僧人抄写的经文。”
又说:“志厚,我实在不了解你。”
可是,王克瑶却像是钢笔同志,真好。
不过,志厚还是碰了壁。
那天,他睡不稳。
真想拨电话给成珊,可是实在没有勇气,他还有一点点自尊心,不想被成珊看作疯汉。
志厚伏在枕上呜咽。
第二天早上没精打采,面目浮肿,幸亏有南施、理诗陪他跑步。
好心去陪人,人家却陪伴了他。
南施笑,“我知道你该叫我什么了。”
“是什么?”
“南姨。”
“荒谬。最多是南姐,何来南姨。”
“你听我说,理诗叫你大哥,她与你同辈,我确是南姨。”
志厚骇笑,“没这种事!”
任南施无奈。
每日在晨光里跑步,她肤色转为淡棕,看上去健康很多。
那日公司会议,罗承坚决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