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用得着问两遍吗?你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去?不是要跟着你去请客人吗?”丁海霞没好气道。她没有推辞那个手表盒子,而是拉开抽屉取出一个信兜交给项未来。项未来眼前一亮,感觉丁海霞很会办事,还不是汤水不进的生瓜蛋子。因为,他捏着信兜感觉硬邦邦的,知道里面是银行卡。他猜不出卡里有多少钱,他并不计较里面钱的多少,关键是丁海霞的这个举动让他满意——她懂得礼尚往来。
“哈哈,哪个领导慧眼识珠,把你这尊神请进来了,你稍一化妆还是蛮漂亮的。”项未来把信兜塞进口袋,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一旁看着丁海霞化妆。
“别冷嘲热讽、夹枪带棒的,谁是神啊?连领袖都是凡人,都免不了有失误,你把我说成神,是不是看我不顺眼?”丁海霞往嘴唇上涂着唇膏,连看都不看项未来一眼。
“得,得,海霞姐,咱不矫情,咱能不能达成一个协议:大庭广众之下咱们保持一致,有不同意见私下交流,怎么样?”项未来其实就想说,到了酒桌上,你别跟我唱对台戏。丁海霞多聪明啊,这一点还不明白吗?她微微哂笑了。
“我会顺着你的思路行事,但你别想让我在喝酒上为你冲锋陷阵,我没有酒量。”丁海霞把丑话说在前面了。
“说话办事既不吃亏也滴水不漏,我发现这就是你的风格。以后考虑工作时尽可发挥你这个专长,但对我这个小老弟还请海霞姐手下留情。”说完这话,项未来讪讪地干笑了两声。
“我这人毛病蛮多的,一会风一会雨的,希望你有个心理准备。”丁海霞抹完了嘴唇,上下嘴唇合上呡了一下。
“海霞姐别吓唬我啊,我可胆小!”项未来看着丁海霞的后脑勺和脖颈,丁海霞留着齐耳短发,短发下白皙的脖颈上有些细细的茸毛,看得项未来心里一个劲发痒。他感觉,如果丁海霞不是这种别别扭扭、不顺南不顺北的见棱见角的性格,他会迅速爱上她。此时他就非常想扑上去亲吻丁海霞脖颈上的茸毛。但他知道,如果真这么做了,丁海霞会毫不客气地甩他一个大嘴巴,还会把状告到马心诚那里去。
“你在我屋里坐一会,我到秘书长那去去就来。”丁海霞站起身转过脸来,与项未来对视了一下。这张稍事化妆的脸庞让项未来心里咯噔一下子,真他妈靓啊!把丁海霞弄进机关的真有眼光!他痴痴地看着丁海霞走出屋子,一个劲点头不止。
在秘书长马心诚屋里,马心诚看了明眸皓齿的丁海霞一眼,便立即垂下了眼睛,因为他感到炫目,他不敢和她对视。眼前摆着两份文件,他有心想听听她不签意见的理由,但他倏然间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既然她不同意,怎么能强逼着她签字呢?他先示意她坐在椅子上,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这是一个英姿勃发的中年男人形象,递给她,说:“本来,我想过几天再把他介绍给你,你初来乍到,谈这个似乎不合适,但梁副省长偏偏让我抓紧办,说一个人的芳华稍纵即逝,尤其是女人,不抓住就对不起自己。作为我们这些旁观者,不帮这个忙就是对不住你。”
丁海霞把照片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下,确实不错。从外观上看,仪表堂堂,一表人才,与自己蛮般配的。怎奈截止目前她还没从思念齐汝佳的情绪里摆脱出来,对其他男人,即使再怎么优秀,她也没有感觉。
拆桥阴谋(3)
“这个人刚五十,前不久死了老婆。他是省城大学的经济系教授,是领导们眼里的红人,在整个经济学界也有一号,一年里得有几个月时间在北京开会。他对你的情况也很满意。对了,他还有个儿子在美国读大学。喏,这是他的手机号。”马心诚递给丁海霞一张名片。
丁海霞不得不接了过来,粗略看了一眼,这个人叫罗兴文,一大堆名号虚衔,诸如“某研究会常务理事”、“某集团公司常务顾问”、“某集团公司常务董事”、“某大学客座教授”、“某研究所客座研究员”之类。丁海霞对这类人基本不了解,只听女同事议论过凡是在集团公司拿薪水的所谓学者型董事,都是经常帮着忽悠,让很多股民跟着上当的一类人。但他对罗兴文未加评论,因为他还远远没进入她的视野,眼下她根本没这个心思。她把名片塞进上衣口袋。也许她回头就扔了。
“你们几时见一面?罗兴文忙得很啊!”马心诚道。
“再说吧。眼下事情太多。”丁海霞道。
“哈哈,梁副省长交给我的任务可要完不成了!”马心诚也像项未来一样讪讪地干笑了。
“回头我去跟他说。”丁海霞对马心诚挤出一点笑容,“没别的事我就走了?”
“哦,走吧走吧,有事回头我再找你。”马心诚站了起来,目光殷切地看她一眼便急忙垂下眼睛,看着她短裙下浑圆的小腿。其实,他根本不想让她走,他真正想说的话还没说。于是,他低着头加了一句:“今晚你如果没有安排,咱们坐坐?”机关干部都明白,“坐坐”就是请一顿。至于谁请谁,倒不重要。关键是能够坐在一起喝酒叙谈,沟通感情。而上级主动对下级说“坐坐”,那可是天大的面子,也几乎是百年不遇的事,任何一个下级都会对此求之不得,乃至感激涕零。因为政府机关等级分明而森严。
“抱歉啊,秘书长,今晚预订出去了,明天吧,好吗?”丁海霞边往外走,边回过头来说。既像上级对下级,又像长者对孩子。
马心诚无奈地摇摇脑袋。乱了,全乱了。弄不清长幼尊卑了。梁大民虽是常务副省长,却不管省政府机关干部的人事工作,调动调配升迁之类基本是马心诚秘书长说了算,机关干部没人敢对马心诚说个“不”字。但眼下他这个秘书长面临挑战了。他目送丁海霞离去,掩上门,对丁海霞刚才坐过的椅子猛踹了一脚——“哐”的一声,椅子撞在办公桌上,桌子上的保温杯应声而倒,里面的茶水全泼在了桌子上,立即淹没了文件。他急忙抓起文件夹使劲甩着。心里一时间乱得要命。他说不清丁海霞为什么会让蓦然间他心乱起来。
丁海霞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见项未来还规规矩矩地坐在原处等着她,她便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说:“该下班了,咱走?”项未来便急忙站了起来说:“走,走。”两个人便锁了门走出楼道。项未来提议,五星饭店离省政府只有十分钟的路,就不要坐车,干脆遛遛腿算了,坐了一天办公室,也该遛遛腿了。丁海霞点头答应。他们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走出办公大楼的背影,被楼上秘书长马心诚看个满眼。马心诚只要没外出,每天下班时间都要站在窗前往外看,他就想从中看出什么。谁和谁是不是约好去喝酒,男女之间是不是有默契。因为去年省政府就出过一起“花案”,一个处长把一个新来的女大学生搞大了肚子,想离婚老婆又不同意,还跑到机关来闹,直闹得鸡飞狗跳,沸反盈天。气得梁大民对马心诚大喊:“都给我开走!”那两个当事人没出三天就被调离了,其恶劣影响却难以磨灭,一年过去人们仍然不断提起。马心诚突然看到项未来和丁海霞相拥着走出大楼,项未来没去车库开车——他知道项未来有私家车。而丁海霞是住在机关的,应该去食堂吃饭才对。如此说来,这两个人是去饭店——项未来这狗日的竟抢在自己前头了!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拆桥阴谋(4)
马心诚骂项未来并不是因为恨他,虽说不上喜欢,却也对项未来没什么成见。他与项未来是一种依赖依存共生的关系。除了工作上正常的往来以外,马心诚的工作梁大民是不是满意,他经常是通过项未来得知的。因为,梁大民很少当面批评或指责他,但不批评不指责并不意味着满意,有时梁大民突然拉长了脸说话,或突然沉默不语,或突然批评副秘书长,这些都让马心诚心里敲小鼓。于是,他便找项未来打问:梁副省长是什么意思?有没有潜台词?而项未来总能给他合适的答案。他是时时刻刻离不开项未来的。项未来与丁海霞是正副处长之间的关系,即使出去吃顿饭也是顺理成章。怎奈马心诚突然感到在心理上不好接受。他想骂人。还想立即把项未来叫回来。他目送那两个人走出机关大院,拐了弯,便拿出电话本找到项未来的手机号,用桌子上的座机打了过去。谁知里面传出一个女人“您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的声音。他愤然骂了一句:“妈那X!”而有史以来他从没这样正儿八经骂过项未来。
话说项未来拥着丁海霞来到五星饭店,一进前厅,丁海霞就站住脚说:“先别走,让我看看!”蓝海市没有五星饭店,省城只有两家五星级,而丁海霞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进五星级。那么五星级与一般饭店有什么区别呢?先别说软件,单说硬件,那眩人眼目的装璜设计、设备设施,已经足以令人止步欣赏,首先是一进前厅的那种开阔感觉,就让人神清气爽——大厅左右两侧贴墙处栽着郁郁葱葱的阔叶芭蕉,左侧的芭蕉上方是一幅巨幅世界地图,标着闪闪发光的飞机航线;右侧芭蕉上方是标着世界上八个著名国家时间的挂钟。前厅的左侧靠中间一点的位置,摆着一架较大型三角钢琴,一个穿燕尾服的年轻人在演奏《梁祝》。客人们进进出出,络绎不绝。项未来问丁海霞道:“这环境还行吧?”
“反正就是高消费呗!”丁海霞道,说完便启动脚步往里走,项未来赶紧抢到前面去引路。他现在屁颠屁颠地像个小跑儿,根本不像丁海霞的上级。
“海霞姐此言差矣,里面专门辟有工薪层水平消费的单间。”项未来摇头晃脑很得意地说。
“今晚咱们点的是工薪层的单间吗?”丁海霞紧追着问道。
“哎,海霞姐,既来之则安之,甭问是不是工薪层的单间,你只管吃饭去喝酒去,然后撒手闭眼出门去,其他的事情管他去!”项未来领着丁海霞走进装璜豪华的一个过道,踩着紫红色纯毛地毯顺阶梯拾级而上,再拐一个弯,来到一个阔大的单间,推开门,便见此屋是古香古色的另一种豪华,一水紫红色仿古家具,仿的还是明代风格,八仙桌,四出头官帽椅,固定在墙壁上的一个玻璃柜子里面架着一具乳白色的弯弯的象牙。
“蓝海还真没有这么一家。”丁海霞一进屋便发出感慨。这时,她便看见了面露尴尬的原来的副处长——他几乎是战战兢兢地弓着腰站在门口在迎接来客,一个瓜条子脸的瘦高瘦高的中年人。项未来赶紧站在中间往右一伸手道:“这位,老人儿,刘志国;”又往左一伸手道:“这位,新人儿,丁海霞。”
丁海霞便向刘志国大方地伸出了自己的手,与之相握。她蓦然间便感到刘志国的手是颤抖的,是哆嗦的,他的目光也是闪烁不定的。这就让她心乱,让她心神不宁,让她在居高临下的同时感觉到对方的慌乱、惶恐、胆怯。这时,她突然感到身后热烘烘的,一回头,却见二处所有的弟兄都来了!六、七个人齐刷刷地站在她的身后,只是因为踩着地毯,所以没有声音。刘志国此时就换了脸色,高声叫道:“嗨,哥们,喝什么酒?今晚就是今晚了,豁出去了!”
拆桥阴谋(5)
有人便应声“五粮液”。项未来不管别人,自己率先坐到座位上去了,丁海霞便被弟兄们推到了项未来的身边坐下,然后大家依次落座,站在门口的刘志国就对门外打了一个响指,服务员应声而至,刘志国道:“上菜,五粮液四瓶。”服务员小跑着走了。刘志国便坐在了靠近门口的空座上——现在情况十分明朗了,刘志国才是请客的人,其他人都是来宾。丁海霞暗想:刘志国纯属冤大头、倒霉蛋儿,项未来说是请刘志国的客,为他排解烦恼,其实是敲了刘志国一记,而且还借花献佛,把本处室的弟兄招来狠搓一顿!想想看,五粮液五百一瓶,四瓶多少钱?再加炒菜呢?
刘志国坐的位置,正与丁海霞隔桌相望,他在与大家喝酒的空当不住地偷窥丁海霞,然后就偷偷抹眼角。他的举止既没逃过丁海霞,也没逃过项未来。酒过三巡以后,大家开始轮番抢着向丁海霞敬酒,一下子掀起一个高潮,人们没有注意到,此时的刘志国已经泪水涟涟了。项未来知道丁海霞没有酒量,就有意为她挡驾,把众弟兄一个个按坐在椅子上,开口道:“今晚二处老班底相聚,增加了一位女士,而且是让人炫目的靓丽女士,这就与以往不一样了。什么不一样呢?我们说话受拘束,这一点与以往不一样了。而且副处长丁海霞性格张扬,桀骜锋利,让我们想说几段荤段子都不敢说了!”
大家哄笑。丁海霞道:“项处此言差矣,你们但说无妨。”
立即有人接茬,说:“我说一段,女士捂上耳朵啊——”项未来道:“算了算了,别让海霞姐对你印象不好产生成见,影响你日后进步。我给海霞姐提个小问题吧!”
“好啊,我洗耳恭听。”
“请问,海霞姐学什么专业?”
“哲学。”
“你对社会杂学有没有兴趣?”
“那要看是什么问题。”
“你听说过知心换命的好朋友在酒桌上要喝交杯酒吗?”
“没听说过,我只知道两口子才这么喝。”
“你知不知道什么是‘黑色幽默’?”
“就事论事地讲,就是绝望的喜剧,病态的荒诞,阴沉的笑,大难临头时‘致命一蛰’的幽默。尼克伯克曾举了一个例子,通俗地解释了这种幽默的性质。某个被判绞刑的人,在临上绞架前,指着绞刑架故作轻松地询问刽子手:‘你肯定这玩意儿结实吗?’”
“你这么聪明怎么竟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呢?”
大家立即哄笑。刘志国勉为其难地支撑着笑脸,快速抹去眼泪。项未来在哄笑中站起身来,掬着酒杯道:“来,海霞姐,喝杯交杯酒,就算我接纳你为内当家了,全处室八个弟兄,外加集团公司的刘志国,都归你管了,你随叫我们随到,你指哪我们打哪!”
酒桌的话不可当真,但项未来并不仅仅是开个玩笑,里面夹杂了无奈和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