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户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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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户小娘子- 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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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客。”

荀哥儿送走了许安平和许安文两兄弟,转身回来,先在宋芸娘厢房的窗前静静站立了一会儿,又来到了正屋门口,哀伤的看着孤零零坐在幽暗房间深处的李氏。

许安平一走,李氏挺直的腰背便迅速佝偻了下去,她的灵魂仿佛已被抽走,只剩下了枯朽的身躯。

“李婶婶,您……您想哭就哭出来吧……”荀哥儿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方才他见许安文神色不对,早已悄悄将他拉到一旁问明了缘由。他一直忍住悲痛,在钰哥儿和妍姐儿两个孩子面前强颜欢笑。此刻他送走了许家兄弟,又将钰哥儿和妍姐儿留在外院,当他走进内院,特别是经过宋芸娘的房间时,一直隐忍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

“我为什么要哭?”李氏侧头奇怪的看着他,她衰老的面容一半隐藏在阴影之中,与昏暗的屋子融为一体,另一半却是模糊的、木然的、僵硬的,她机械地缓缓开口,苍老嘶哑的声音在寂静昏暗的室内响起,透着刺骨的寒凉和悲哀,“我儿为国捐躯,战死沙场,做了他祖父、他父亲、他的哥哥们想做而没有做到的事情,不愧是萧家的好儿郎,我为他骄傲!我不哭,我不会哭!”

“李婶婶……”荀哥儿愣怔地站在门侧,看着这样的李氏,心中突然涌出了几分害怕。

李氏支撑着身子想站起来,撑了几下却软弱无力,她喘着气,虚弱的说:“荀哥儿,扶我起来。”

荀哥儿急忙走过去搀扶李氏,只觉得她的身子又冰又凉,抖动如筛,她抓在荀哥儿胳膊上的手力气却大得惊人,支撑着走了几步,终于腿脚一软,晕了过去。

“咚”地一声响,惊动了正在外院玩耍的钰哥儿和妍姐儿。钰哥儿慌慌张张地牵着妍姐儿跑进来,却见李氏面如死灰,瘫在地上一动不动,荀哥儿正蹲在地上使劲儿扶他,可他又急又慌,怎么也扶不起来。

两个孩子都吓得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跑到李氏身边,钰哥儿使出吃奶的劲帮着扶李氏,妍姐儿一边摸着李氏冰冷惨白的脸,一边吓得大哭:“祖母,祖母,您怎么啦?”

正在慌乱之时,一个高大的身子俯身下来,用强有力的臂膀扶起了李氏,一下子将瘦弱的她抱了起来。荀哥儿仰头看去,只见来人身材高挺拨,面容黝黑清俊,却正是刚刚离去的许安平。

原来,许安平离开萧家后,走在路上想着之前李氏不正常的神情和表现,心中忐忑不安,便带着许安文立即折返回来,却正好遇上了这一幕。

许安平将李氏安置在她的炕上,又命许安文速去请大夫,回头对神情慌乱的荀哥儿说:“这件事情是我的错,不该这样贸贸然告诉你们,此事到此为止,千万不要告诉芸娘。”

荀哥儿神色黯然,“瞒也瞒不了多久,姐姐总会知道的……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还不如……”他侧头看向两个孩子,只见妍姐儿趴在炕头抱着一动不动的李氏害怕地哭喊着,钰哥儿正怔怔看着这边,神色惊惶,如一只弱小无助的小兽,怯怯的问:“许二叔,荀舅舅,祖母为什么会晕倒?是不是……是不是我父亲出什么事了?”

许安平无言地愣在那里,哀痛之极。荀哥儿眼泪又涌了出来,他轻轻走到钰哥儿身前,紧紧扶住他弱小的肩头,一字一顿地道:“钰哥儿,以后你就是你们家唯一的男子了,你要代替你父亲撑起这个家,照顾好你祖母、你娘、妍姐儿……还有你母亲肚子里的小弟弟,你……一定要坚强!”

钰哥儿的小身子开始不停的颤抖,嘴唇也抖个不停,黑亮的眼睛中泪水在滚动,里面充满了恐惧,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我父亲……他……他受伤了吗?”

荀哥儿轻轻摇了摇头。

“那……他还会回来吗?”

荀哥儿仍是摇了摇头,侧头盯着地面,不敢再看那双幼小的、充满绝望的眼睛,深恨自己的残忍和无力。

豆大的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涌出钰哥儿黑亮的大眼睛,他透过泪眼朦胧的眼,看着身影模糊的许安平,泣不成声,“许二叔,我父亲……是不是……回不来了?他……不在了吗?”

许安平咬着牙点了点头,不知不觉间,泪水悄然顺着脸颊滑下来。。

荀哥儿突然感到自己肩头比山还重的责任,他挺直了背,扶着钰哥儿也挺直背,定定望着他的眼睛,沉声道:“钰哥儿,你祖母年老体弱,你娘怀着身孕,妍姐儿还那么小……你虽然还小,但你现在是这个家里最坚强的男子。钰哥儿,你一向很懂事,以后,你要更加懂事,更加坚强,你知不知道!”

钰哥儿仰头盯着荀哥儿看了半晌儿,突然一下子抱住荀哥儿大声哭起来,“荀舅舅……荀舅舅……”趴在炕上的妍姐儿扭头看到钰哥儿抱着荀哥儿哭泣,她越发张开嘴大声哭起来。

荀哥儿脑门上急得冒汗,他一边安抚钰哥儿,一边压低声音道:“钰哥儿,你要懂事,这件事情暂时还不能让你娘知道,她现在身子很弱,会受不住的。你……明不明白?”

钰哥儿一边点着头,一边抽抽噎噎地说:“我懂……我懂……”

“什么事情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一声轻柔似水、又清澈如泉的声音唤回了屋内的几个人的神智。他们齐齐看向门口,却见宋芸娘斜斜靠在门边,一只手死死扶住门框,面色惨白,双眼通红,却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娘——”

“姐姐——”

“芸娘——”

屋内几个人都紧张地向宋芸娘扑来,许安平伸出双手还没有触及到宋芸娘,便急忙收回,局促地站在一旁。他看着宋芸娘凸起的小腹,心中一阵刺痛。

“娘——”妍姐儿灵活的小身子已经从炕上滑下来,冲入宋芸娘的怀里,一边哭泣着,“娘,你快看看,祖母为什么躺着不动了?”她抬头望着芸娘,小小的鼻子红通通的,泪眼汪汪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疑惑和恐惧,“娘,舅舅说爹爹不回来了,爹爹为什么不回来了,他不要我们了吗,不要妍姐儿了吗?”

宋芸娘双目刺痛而通红,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她爱怜的摸了摸妍姐儿毛茸茸的小脑袋,柔声道:“傻孩子,你爹爹最疼爱你了,怎么会舍得不要你。”

“可是……舅舅和这位叔叔说……”妍姐儿疑惑的看了看许安平和荀哥儿。

宋芸娘温柔的笑着,“爹爹不是答应过我们吗,这场仗打完了就回来和我们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现在仗已经打完了,想必你爹爹马上就要回来了。”

“芸娘……”许安平上前了一步,紧张地看着她。他想起了之前李氏奇怪的表现,心中更是担心这样反常的芸娘。

宋芸娘略略点头行礼,“多谢安平哥施援手。”

安平眼神幽暗,里面是深深的痛苦,哑声道:“芸娘,你不要憋着,难过的话就哭出来。”

宋芸娘笑得更加温柔,“我没有难过啊!现在战争结束了,我们再也不用担心萧大哥日日在外面刀枪箭雨了。他答应过我们,战争一结束就马上回来。”

许安平心中又痛又急,忍不住道:“芸娘,靖北兄他已经……”

宋芸娘收敛了笑容,镇定的面容终于闪现出一丝慌乱,她茫然的视线渐渐收回,定定地盯着许安平,颤声道:“你……可有见到他的……他的……尸首?”

许安平愣了下,木然摇了摇头。

宋芸娘忽又笑了,眼中居然有了晶亮的神采,语气笃定而轻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连尸首都没有看到,你们怎么可以断定他不在了?萧大哥答应过我,要和我快快乐乐一辈子,没有我的答应,他怎么可能会死,怎么敢死?”

许安平嘴张了张,犹豫了片刻,忍不住低声道:“芸娘,战场上惨烈,当时……轰了炮……,战后……很多人都没有找到……”

宋芸娘却不再听任何言语,自顾自地走走到了炕边坐下,一把握住李氏的手,语气激动,“娘,安平哥回来了,萧大哥肯定也会马上回来。我们这几日就搬回张家堡,收拾好屋子,等他回来一起过年。”

李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幽幽醒转了过来,她愣愣看着芸娘,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良久,才颤声道:“好,咱们回去,回去等着四郎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从现在开始略有小虐,请亲们坚持坚持,不经历苦寒,没有腊梅的芬芳哦!!!

☆、宋芸娘的执念

宋芸娘和李氏便不再胡思乱想,一门心思收拾好行礼准备搬回张家堡。

搬回张家堡之前的那天下午,萧靖娴居然来了一趟。她生产后丰腴了许多,穿着一身桃红色的锦缎袄裙,满头珠翠,越发显得面色如玉,容貌艳丽。

当时宋芸娘他们正忙着收拾行李,妍姐儿则在一旁欢乐地跳来跳去,发出咯咯咯的笑声。萧靖娴一进门见到这一幕不禁怒火中烧,厉声喝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情嬉闹?”她这几年备受王远宠爱,言行举止上很是威严和霸道。

妍姐儿吓得躲在宋芸娘背后,怯怯的探出小脑袋看着这个陌生的凶巴巴的华贵女子。

宋芸娘挺直身子,安抚的拍了怕妍姐儿的小脸,转身冷冷看着萧靖娴,淡淡道:“靖娴,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小孩子胆小,别吓着了她!”

“这是哪家的贵夫人,哪有随便进人家里呼来喝去的!”李氏从房里走出来,冷冷道。

这是萧靖娴自愿为妾之后首次见到李氏,尽管几年未见,她骨子深处仍有着对李氏无法磨灭的惧怕和羞愧,此刻便垂下头,眼圈一下子红了,突然哭了起来,“母亲——”

李氏一时愣住,冷哼了一声,“萧姨娘,老婆子身份卑微,您这声母亲我担不起。”

萧靖娴眼泪流的更凶,“母……母亲,我刚听老爷说,四哥已经……,他已经……,他……他在阵亡名单上……”

“靖娴,如果你是特意来通报这件事情的话,就不用再说了,我们已经知道了。”宋芸娘淡淡打断了她。

萧靖娴愕然看向宋芸娘,眼中充满了恨意,“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四哥出事了你居然一点儿都不伤心。当年若不是你被土匪虏去,四哥怎么会为了救你而进了游击军,现在也不会战死沙场。你这个克夫的扫把星……”

“啪——”的一声响起,萧靖娴捂住脸,惊讶的看着李氏,“母亲,您为何打我?”

“你还有脸说芸娘?当年若不是你任性,芸娘怎么会遇匪。四郎此次若真有个好歹,你才是罪魁祸首!”李氏气得身子打颤,钰哥儿紧紧搀扶着她,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全然陌生的萧靖娴,眼中不再有温情,只有漠然。

萧靖娴又气又恨又狼狈,“我好心来看望你们,你们却这样对我。四哥现在不在了,以后总还得靠我来照顾你们一二。”

宋芸娘冷笑了一声,“谢了!我们没有那个福气。你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们就算是饿死、穷死,也绝不会去找你的麻烦。”

萧靖娴气得跑了出去。李氏身子突然往下一软,钰哥儿急忙搀扶住她。

李氏担忧的看着芸娘,“官府的名单上也有了,芸娘,此事只怕……”

宋芸娘摇了摇头,坚定地笑着,“娘,只要一日找不到萧大哥,我就一日坚信他还好好的,我会好好等着她回来!”

李氏盯着芸娘,似乎也被她坚定的信念鼓舞,也重重点了点头,“好,我们一起等着他回来!”

宋芸娘他们回到张家堡时,天气已经转寒。萧瑟的寒风中,破旧的张家堡好似一个历经艰辛的垂垂老者,每一声呼吸都透着辛苦和辛酸。

萧家的小院在这段时日曾经受到过不小的破坏,可能是鞑子闯进来搜刮过财物,也可能是张家堡的居民趁乱进来盗窃,此事无从追究,也不能追究。

王姨娘他们先行回来时,家中一片凌乱,桌椅板凳、锅碗瓢盆之类的都少了很多,幸好一些大件的家具无法搬走,仍好端端的摆在那儿。

宋芸娘他们回到家后,家中已经收拾妥当。虽然少了很多生活用品,但是经过王姨娘和陆蔓儿的精心收拾,院里房内都干净整洁,房里烧了暖盆,暖意融融,灶上煮着饭,清香四溢,处处都透着家的温暖和温馨。

萧靖北战死沙场的噩耗已经在张家堡传播了开来。新任防守严炳曾是萧靖北的顶头上司,他本是武将出生,对萧靖北一向器重而欣赏。他对萧靖北的不幸遇难深感惋惜,不但未收回萧家的房屋,还命人送来一些银两物资以示慰问,并嘱咐他们只管安心住下,萧靖北为国捐躯,张家堡定不会亏待他的家人。

同样征战未返的还有张大虎和白玉宁,他们身为萧靖北的部下兼心腹,当时一起随他冲入鞑子大营营救梁惠帝,也一样未能活着回来。

张家堡又恢复入了宁静的生活,虽然曾被鞑子占领过一段时日,但所幸除了被掳去了一些粮食物资之外,人员伤亡并不多。此时正值年末,家家户户准备着除旧迎新,大街小巷里欢声笑语,热闹非凡,一扫这几年被刘青山剥削、前段日子被鞑子欺辱的苦闷和压抑。

白玉宁的遗孀吴秀贞却是哀痛之极,短短四五年,她已经连做了两次寡妇,带着三个拖油瓶。除了前夫的两个儿子,她一年前又为白玉宁生下一子,现在还是一个抱在怀里吃着奶的娃娃。

吴秀贞见左邻右舍都热热闹闹地准备着过年,只有自己家凄风惨雨、愁容满面。她坐立难安,便抱着最小的儿子去了与她同命相怜的宋芸娘家,指望着互相诉一诉苦,寻求安慰。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和自己家的凄惨哀怨不同,萧家居然充满了欢声笑语,气氛安逸祥和。王姨娘和陆蔓儿在厨房里忙活,钰哥儿和妍姐儿在院子里你追我赶地玩耍。

宋芸娘将吴秀贞引进了正屋坐下,吴秀贞看着宋芸娘柔和的笑脸,惊得张大了嘴巴,“芸娘,你家萧把总不是也……你们怎么……”

宋芸娘为吴秀贞奉了茶,又伸手逗了逗她怀里的孩子,由衷地赞道:“这孩子长得真好,像他的爹爹。”

吴秀贞便掏出帕子捂着脸哭了起来,“芸娘,我们怎么这么命苦,将来带着几个孩子可怎么办啊?”

宋芸娘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秀贞姐,不知你怎么想,我是绝对不相信萧大哥已经不在了。我们的相公都是有担当有本事的人,绝不会不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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