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还想让他们多来?”酸菜提高了嗓门。
“当然了,这么好用的借口,只用一次多浪费呀。”我挑挑眉毛,酸菜眉开眼笑的应着,刘曜本来正在生气,差点迁怒于酸菜,可是只听了靳月容的名头,就抬腿走了,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卷三 两国为后
第四章 … 往事(1)
刘曜走后,我看着摇曳的灯光,不由得想起那一夜,洛阳城破,无数人流离失所的一夜。
城破的那天,正是初春的一个下午,正是乍冷还寒时候。
酸菜跌跌撞撞一路跑进弘信宫的时候,我还在悠闲午睡。
那时候我是宫里孀居的惠皇后,皇上正是司马炽,我的宫里很冷清,原因无非这么几条:第一,我没有成为太后,份位上没有皇上高,要知道现在的太后权势还是很大的,尤其是这样一个注重孝道到有些变态的时代。大名鼎鼎的汉武帝在登基初期,也是先后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手下挣扎,更别说东汉后期的那些小皇帝,都是以太后的名义说废就废的。当然这也是一开始我反复被废的原因,我一旦成了太后,就有可能威胁到某些人的利益,他们只好先下手为强废掉我。
当然这些都是我后来慢慢琢磨出来的,当时我只是奇怪而已。
第二,我是现任皇帝的嫂子,受宠啊之类的离我很远,不存在利用价值,自然不被人重视,如果司马炽和我一旦亲近,说不定反而会有不利于他的流言。
我和酸菜笑笑居在弘信宫,几乎与世隔绝,但是外面的消息也能传到我们这里。宫里这几天乱糟糟的,人心惶惶,到处传言说是匈奴打过来了,司马炽要准备迁都了,只是临行的车驾还没有备好,另外还没有到最后的时候,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我也在犹豫,万一匈奴真的打过来,我们怎么办?离开这里,当然是最安全的方法,可是万一司马衷想要找我,该去什么地方呢?
我知道他和葛洪一起。虽然现在他没有音信,可是我只要不停的寻找葛洪,总能找到他的;可是万一司马衷要找我,怎么办?我和酸菜此番逃出去,必然是找个地方隐姓埋名的生活,司马衷要想找我,不是无异于大海捞针吗?
如果我一直在寻找葛洪。司马衷又一直寻找我,总是两两错过怎么办?
我茫然地看着气喘吁吁的酸菜,浅绿色的珠帘在她身后飘荡不定,“娘娘,快走!”酸菜说完就拉着我快跑。笑笑为我匆忙披上外套,挎起早就准备好的小包袱,跑出了皇宫。
我一路昏昏沉沉的,直到跑到大街上,才慢慢清醒过来。
街上的行人很多。扶老携幼,牵儿带女,甚至还推着小车。车上带着些大家具,如果不是时间不对,表情不对,场景不对,这更像是一家老少出去春游。
只是没有欢快的笑声,没有孩子天真地笑脸,只有偶尔传来几声啼哭,和焦急的呼唤。证明这还是一座有人的城市,而不是一座死城。
人群沉默着前进,面无表情,动作缓慢,如同蚂蚁一样。这是逃难吗?这不过是蚂蚁在搬家!
街中站立着一位穿铠甲的骑手,铠甲有些破旧。胯下一匹骏马,红色,有些瘦弱,骑手身形挺拔,一人一马,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如同一座雕像,不,更像一面旗帜,他立在那里,就是绝不会先行离开!他立在那里,就是最后一道屏障!
他立在那里不动,才有这些人地沉默缓慢的迁移。
夕阳已经半落山外,金黄的余晖洒落在他的身上,为他的黑色铠甲镀上一层绚丽地色彩,显得温暖而又悲壮,那是即使到了最后关头也不放弃的温暖,却也是终将落日的悲壮。
他恐怕早已看出,就这样堪比蜗牛地行军速度,根本不可能逃脱,他所作的,不过是陪着一同沦陷在这里而已。
笑笑肯定也看出了,皱皱眉头,看看街中心那个孤独站立的男子,叹道:“当初刘备荆州落败,全城百姓扶老携幼跟随,恐怕也就是这样的场景吧。”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近那位男子,夕阳静静的照在他年轻的脸上,他的脸略微有些黝黑,消瘦憔悴,两道挺直的剑眉微微蹙起,一双眼睛黝黑明亮,目光坚毅果敢,让人觉得此人热血正直,值得信任!
“啊……”酸菜低呼一声,“是他。”虽然酸菜一直不喜欢祖逖,但是兵临城下仍与百姓共存地男子,却也不能不佩服。
我的脚步一顿,竟然是祖逖,这几年,祖逖跟着那些掌权的司马王爷们起起落落,东奔西走,想不到在这洛阳即将城破的时候,和全城百姓在一起的竟然不是任何一个王爷,或者皇帝司马炽,而是祖逖。
我低声吩咐了酸菜和笑笑,然后三个人开始分头大喊:“快跑啊,匈奴人来了!”
我们地声音并不大,但是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迅速激起了波澜。
像是突然之间打破了魔咒,人群突然清醒起来,然后迅速奔跑,同样是扶老携幼,拖儿带女,可是速度很快,街上丢下了许多大大小小地物件,甚至还有小包的金银细软。
一同被惊醒的还有街心的祖逖,他驱马到我们跟前,看清是我之后,恭敬而僵硬的施了一礼,就要对着酸菜和笑笑动手。
“这两人扰乱民心,来人,将他们拿下!”祖逖虽然对我不满,但我毕竟还是皇后,祖逖不能对我动手。
“好啊,看你能不能抓的住我。”酸菜挑挑眉,毫不退让。
“将军,恕我直言,这两个女孩的行为,都是我的授意,我们这样做,只不过是想让百姓更快一些。”我上前一步,挡在酸菜面前。
“我是征虏将军,有我在,匈奴人就不会过来!”祖逖说得很坚定。
“是吗?既然你在,他们为什么要逃呢?”酸菜一直和祖逖不对盘,所以毫不留情的说道:“我们大晋多少士兵也没挡住匈奴人,就凭你这区区几十个士兵,到能行了?你是天兵天将也不行啊。”
祖逖面有窘色,微微一顿。又抬起头道:“除非我死,他们休想从这儿过去!”没有什么豪言壮语,却别有一番打动人心的力量。
“祖将军,恕我直言,难道你的本意只是死在这里吗?”我开口道:“难道你也只是想着用死来成全后世名声吗?”
我扭转头,指着城门方向消失的众人,“其实你的本意并不是和他们一起。带他们一路劈荆斩棘,走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你只是想着和他们死在一起,对吗?”
“他们刚刚之所以那么坦然安详。是因为有他们信任的将军守护着他们呢,却根本不明白,他们所信赖地你并没有真正将他们放在心里,他们拖儿带女,还带着那么多东西。是想着换个地方好好过日子,不是想着死在这里,即使是和祖逖也不行!”
在我们脚下有一个掉落的木头娃娃。大大的眼睛,乌黑的头发,穿着一身绿色衣衫,如同春日的青草,充满着生机,衣服上还绣着花边,可见当初的制作者费了一番心思,现在娃娃有些旧了。但还是很干净的,可见拥有它地人多么珍惜,我弯腰捡了起来:“她虽然是孩子眼中的珍宝,可是还是能舍弃,因为人命是最宝贵的。”
将娃娃塞给呆楞中的祖逖。“你若死了,名声是有了。可是没有人再大的名声也是虚名,活着比死艰难,可是只要人在,希望就在!”
祖逖突然对我一躬身,“谢娘娘教诲!”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士兵跑了过来,大叫:“将军,匈奴人就要攻进北门了。”
“怎么这么快?”祖逖面色凝重,“来地是谁?”
“是石勒的人马。”士兵大声说道,我和祖逖同时面色一变,那士兵还在继续道:“将军,惠普大师正在率白马寺的一众僧人,对石勒宣扬佛法,想要感化石勒。我们还有十几个弟兄正在那里。”
“你带着二十个人马前去支援,尽量救出大师,还有那些弟兄。”祖逖并没有看我,直接下了命令。
“慢着!”笑笑阻止道:“惠普大师此举,是明知不可而为之,他的目的根本不是感化,而是为了拖延,想要舍弃一己,换来城中百姓地平安。”
“既然大师能够如此牺牲,我辈又岂是贪生怕死之人?”祖逖双手握拳,抽出了腰间长剑,额上青筋暴起。
“你去做什么?不过是多派些人送死,别说二十人,就是两千人去了,也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笑笑面容冷漠,声音清脆激昂,如同金玉坠地,“人人都用死亡证明民不畏死,谁来活下去呢?”
“我们现在不仅不能去,反而是要赶紧出城!”笑笑面无表情的做了总结。
“你……”祖逖手指颤抖,“你可知临阵脱逃……”
“我铁石心肠是吗?我贪生胆小是吗?”笑笑冷冷说道:“那你让人送死就是善良了?惠大师舍身饲虎,你连壮实断腕的勇气也没有吗?”
“那些人地是人,现在这些就不是了?城外那些茫然不知去向的人就不是了?”笑笑冷笑连连,鬓间的白色绒花簌簌颤动。
“为了所谓的名声,为了所谓的善良,将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送入虎口,让他们成为活着的军粮,将军真是好慈悲啊。”笑笑直视着祖逖,唇角挂着一丝冷笑,悲悯而又讥诮。
祖逖双目通红,恨恨的瞪着笑笑,咬咬牙,大手一挥,指向南门方向:“走,快撤!”
士兵沉默地后撤,还有人不断的推到沿街建筑,阻挡石勒的骑兵,石勒的大军压境,能够拖延一分也是好的。
我沉默地跟着往外跑,石勒,竟然是石勒!真是可笑,当时他是任人宰割的球奴,如同砧板上地肉,而是祖逖就是刀俎,想不到现在竟然双方形势大变,石勒率大军攻城,而祖逖则成了丧家之犬。
“今日你不杀我,来日必为我所杀!”这是当初石勒立誓般的话,现在回想起来仍然会被话中的恨意震撼,原来他不是说笑,原来他一直在寻找这样的机会。
如果当日不是自己一时冲动放走他,是不是就会不同?
城外一片春意盎然,芳草凄凄,风吹来阵阵花香,杨柳依依,河面上波光粼粼。
远处的夕阳将落未落,暖暖的一片红色。洛阳周围河道密集,以前春日常有许多青年男女出外踏青,互吐心事,或者三两好友,泛舟河上,而今,美景依旧,却无人驻足流连。
百姓已经停下了脚步,沉默的停在一片牡丹园中,这个园子,是洛阳城外最富盛名的花园。以往牡丹盛开的时候,这里总是游人如织,花团锦簇。
牡丹国色天香,名动天下,只是现在还不是开花的时候,没有花开似锦的繁华,只有稀稀疏疏的叶子,人群中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偶尔传来一两声小孩子的哭泣,接着就被母亲捂住了嘴巴。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而任何一点声响,仿佛都能将事情变得不可收拾。
就在前面的不远处,是一条宽宽的河流,那是洛河,河面上泊着一条巨大华丽的船只,看那规模装饰,只有皇上出行才能用的上。
我曾听酸菜抱怨过,司马炽应该早几天就开始离宫的,可他嫌弃出行的车辇船只规格不够,所以拖到今天,可惜拖到今天,规格是配得上皇帝了,人却已经走不了了。
沉重死寂从牡丹园一直蔓延到河面上,已经是下午时分,河面上升起一层薄雾,笼罩在四周,芦苇丛中传出几声不知名的鸟叫,凄惨惨的让人心惊。只有河水不知愁,轻快的向东奔去。
现在,在那个河流的转弯处,立着一人一马,黑色的骏马,毛色漆黑光亮,长长的鬃毛在空中飘荡,马背上一个黑衣的男子,因为离得远看不到面容,黑色的长发在夜风中飞扬。
而他的身后,是千军万马,沉寂无声,却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没有任何一点声音,一方兵甲齐整,一方手无寸铁,一方携威而来,一方仓惶欲去,相遇到了一起,反而没有动静。
卷三 两国为后
第五章 … 往事(2)
中间华丽的船上,站立的是司马炽,穷途末路的天子。
“是刘曜。”祖逖轻声一叹,声音中呆着一丝的钦佩还有一丝惋惜,作为一个一心杀敌报国的将军,却将时光浪费在司马家的兄弟之争中;作为一个才华出众的绝世名将,遇到另外一位同样的军事天才,祖逖却不能和对手旗鼓相当的作战,而是领着仅仅几百士兵,护着数万的百姓,仓皇逃窜。
原来是刘曜!我这才看到,大军中一面旗帜有一面旗帜,黑色巨大的刘字,在春日黄昏的天空下招展。
“布阵!”祖逖面色一凛,大喝一声,抽出了长剑。
他的手下只有不足百名的士兵,而对面的刘曜是数不清的人马,祖逖没有丝毫的惧色,甚至好像根本没有主意到人数的差距一样,不光他如此,他手下的那些士兵也是如此,他们迅速聚拢,摆成一个尖刀的阵型,而尖刀的方向,正对着刘曜站立的方向,他们年轻的脸上毫无畏惧,仿佛他们攻无不克,不管是谁,不管有多少人挡在面前,他们都将战无不胜!
当日刘曜攻打晋阳,刘琨虽然以一曲胡笳退敌,然而终不是长久之计,现在刘琨已被击败。祖逖是刘琨的好友,对刘曜则是双重的仇恨。
“等一下。”我唤住祖逖。
祖逖疑惑的看我,“在你动手之前,让我去试一试吧。”我微笑着说。
“娘娘要去做什么?”
“从大的方面说,这些百姓是大晋的百姓,我是大晋的皇后,他们是我的臣民,我理应守护他们。”我眯起眼睛,打量远方的刘曜。“从小的方面说,当日我放走了石勒,今日就让我做些事情弥补当日的过失吧。”
“娘娘,您……”祖逖阻止道。
“记住我说地,人在希望在,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拼掉性命!”我上前了几步。酸菜和笑笑一左一右的跟随着我。
“将军,”我重新转身面对祖逖,“这位笑笑姑娘,虽然是我的侍女,可是出身名门。通谋略,将军可愿意抛开男女之嫌带她前行?”
笑笑除了被司马利用,就是跟着我,满腹才华总是浪费了,如果和祖逖一起。也算是没有辱没先辈的名声。
刚刚笑笑的那些话,虽然冷淡,却是很有道理。祖逖自然满意,我止住了笑笑的拒绝,“想想你的先辈,将满腹才华放在女人地小心机上,怎能对得起你的家学渊源?再说了,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