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宋氏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擦了擦泪,起身道:“我要去见慧姐儿!”
41、云涌(上)
初慧嫁到秦王府,已经足有五个年头了。
初盈拢共来了七、八次,秦王生辰、姐姐生辰,再后来添了赟哥儿又来了两次,除此之外,平日里并没有踏足过秦王府。
秦王的生母位分很低,但他到底是皇帝的亲生儿子,是亲王,且又是皇长子,王府还是十分气派的。
傅家那五进五出的宅子,不过是王府的一角那么大罢了。
马车从侧门进去,一直到了王妃正院的二门才停下。有人抬了小轿过来,宋氏和初盈下车上了轿,摇摇晃晃了一段路,便听外面的人道:“请夫人和小姐下轿。”
此时正值盛夏,好在王府里种满了积年的古树,郁郁葱葱的,叶子密得几乎不让阳光透个缝儿。初盈跟着母亲走在树荫下,甚是凉快,只是心里却有点着急,但在外头断不能慌里慌张的,叫别人看了笑话。
慢悠悠的进了内院,刚到仪门,就见初慧迎了出来,“母亲,阿盈。”
初慧挽了牡丹如意团髻,因为是在府里,头上的钗环倒是不多,只有正中间的九尾嵌宝石凤钗特别华丽,余下都很平常随意。身边站了两个丫头,打扮并不花哨,但却看得出身上衣料不俗,上来行了礼。
一行人进了正厅,没有入座。
丫头们留在了外头,初慧领着母亲和妹妹进了里屋。正中间是一张长条桌子,旁边两张太师椅,西面有张十分宽大的长榻,母女几人一起上前坐了。
榻上小几摆放着好几碟子时鲜瓜果,只是谁也没有心思去吃。
“母亲别急。”初慧声音柔和温婉,却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昨儿王爷已经跟我说了,实在不关爹的事,不过是底下的人胡闹,受了点牵连罢了。”又道:“我正打算等会回家,没想到你们就过来了。”
“到底为了什么事?”宋氏满眼担忧,“偏生你爹又不耐烦我说。”
初慧解释道:“是爹手下的李侍郎,贪墨了不少银子还占了地,另外有些杂七杂八的事,都凑一块儿了。李侍郎少不了被弹上几本,而爹身为上司,难免有督管不利的嫌疑,所以也被弹了一本。”
宋氏有些不解,喃喃道:“是这样,那也用不着捂着啊。”
外头丫头传话道:“王妃,王爷回来了。”
宋氏闻言赶忙站了起来,初盈自然也要跟着起来,倒是初慧不疾不徐的起身,对进来的秦王笑道:“母亲和四妹刚过来,正说着话。”
初盈看了姐姐一眼,想来秦王待姐姐还不错,所以才会这般从容。
宋氏领着女儿上前行礼,“给王爷请安。”
秦王今年三十六岁,正是一个男人年富力强的岁数,面相沉稳、气度干练,举手投足间尽是皇室贵胄之气。因为是面对妻子的娘家人,脸上带了一丝笑意,抬手道:“岳母和四姨无须多礼,坐下说话。”
底下也没什么太多的话要说,一来宋氏觉得拘束,二来方才初慧都说过了,秦王再次简单的提了提,安抚岳母不要担心。
宋氏的确是放心不少,——秦王在兄弟里头不出挑,可在外面亦是亲王,他既然说了这件事关碍不大,自然不会太严重。
所谓姻亲,原本就是用来互相扶持依靠的。
宋氏便想着告退,正想开口,外头便传来温柔的女子声音,“听说亲家太太和四小姐来了,替我通报一声。”
门外的丫头稍有迟疑,方道:“启禀王爷、王妃,蒋孺人求见。”
初盈心下微微不快,——自己和母亲来了这么久,蒋孺人要打招呼怎么早点来?偏生等到秦王回来了,这才过来显摆讨好,谁知道是来请安的,还是来见秦王的?那蒋氏不过是仗着自己进门早,赶在了姐姐前头,又为秦王生下了长子,便如此轻狂!
想到这里,不由侧目看了秦王一眼。
秦王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侧了侧首,在那张莹玉般的小脸上一扫而过,继而收回目光,朝外道:“让蒋孺人回去罢。”想是在王府习惯了发号施令,没有任何解释。
门外一阵静默,很快便有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初慧正垂着眼看着茶碗里,瞧不出神色。
屋子里的气氛有点怪异,宋氏更加坐不住,略说了两句便拉着初盈起身,“今儿打扰王爷和王妃许久,就先回去了。”
秦王没有客套挽留之语,只对初慧道:“你出去送送吧。”
初慧应了,片刻后折身回来。
秦王放下手中的茶碗,忽而一笑,“将来娶了四姨的人,虽是有福,只怕却少不了要吃点排头。”站起身,“我去书房一趟,等会儿吃饭时再过来。”
初慧闻言一怔,不明白丈夫怎么说起这样的话。
******
在回去的马车里,宋氏感慨道:“你姐姐只得赟哥儿一个还不够,儿子至少得两个才保险。”叹了叹,“我就是没有那个福气,如今整天都盯在你哥哥身上,生怕出点什么闪失,不过好在有了宪哥儿。”
初盈心里一暗,——当初若不是何九儿,若不是祖母无故给母亲气受,自己说不定会多一个弟弟。即便不是男丁而是姑娘,那自己也该有一个嫡亲的妹妹,而不是害得母亲养了几年病,到现在身体都不能跟别人比。
母亲和谢夫人是同一年生的人,只比谢夫人大半年而已,但是两个人站在一起,面相起码差开三、四岁,想想都叫人心疼。
马车到了傅府,直接进了二门方才停下。
傅家不比秦王府那么宽阔纵深,用不着再使小轿,初盈先下了马车,然后和丫头扶着母亲,踩着小木阶缓缓下车。
正要进去,却看见父亲陪着谢长珩出来。
初盈眉头微皱,这么巧?不过想想也不奇怪,谢长珩不管帮不帮得上忙,这种时候都会站出来,鞍前马后是肯定少不了的。
谢长珩一袭淡青色的素面袍子,样式甚是简单,只在袍角加了两道暗边,却因眼睛里的明亮神采,透出一抹丰神隽朗的味道。上前躬身行礼,“宋伯母。”又对初盈微笑招呼,“盈妹妹。”
初盈裣衽福了福,没有做声。
谢长珩并没有想到会在这儿撞见,不由多打量了几眼。
因为还是尚未出阁的少女,头上虽挽了髻,却留了两束散发垂在肩上,云鬓端头斜簪一支翡翠长簪,好似一泓绿莹莹的春水。
这一身装束打扮,越发衬得一双点漆黑目落落分明。
谢长珩微微含笑,眼里带出一丝赞赏,——她一向都懂得用最简单的东西,做出最衬自己的打扮。
只可惜,初盈却不承他的这份情。
宋氏象征性的邀请谢长珩进去说话,傅文渊摆手道:“长珩跟我说了半晌了,他还有事,改天空了再慢慢叙吧。”
谢长珩欠身笑道:“是啊,改天再来打扰伯母。”
宋氏原本就是客套一下,点头道:“那你先忙吧。”
谢长珩是晚辈,傅文渊和宋氏不用亲自相送,他略站了站,等长辈先往回走了方才转身出去,谁知道刚到二门上,却听身后一个声音喊道:“等一下。”
初盈追了上来,——这个距离,父亲和母亲看得见自己,但是听不到说话内容。
谢长珩很是意外的样子,笑得玩味,“盈妹妹有事?”
初盈垂了眼帘,小声道:“你别为难兰舟。”
谢长珩眼神闪烁不定,反而笑道:“盈妹妹这话是从何说起?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为难他?”
初盈皱了皱眉,“你分明知道,何必这样呢?”
谢长珩保持着惯有的微笑,没有任何言语。
“在你面前,兰舟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初盈仰起脸,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比别人聪明,可是你算天算地,即便算完了所有的人,难道就不想一想人心吗?”
谢长珩脸上的笑容渐渐褪下去,静了静,“盈妹妹,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直直的看向她,“很早以前,傅家和谢家就有过口头婚约,是两家老爷子定的。若不是我一直在孝期里,应该早就娶了你的姐姐。”
初盈脸色微变,“那又如何?”
“如果我一点都不考虑人心,现在就可以让你祖父同意这门亲事。”谢长珩静静的看着她,语气一顿,“甚至……,当初就能让你嫁给长瑜。”
初盈心头一缩,却没有办法否认他说的是实话。
谢长珩接着道:“之前的确是长瑜错了,但是我和母亲事先并不知情,否则岂会故意弄得两家不快?无论如何,我并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也用了自己最大的诚意,尽全力去做到最好。”眼里有些不解,“我不明白,你为何一直这般芥蒂良深?”
初盈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没有前世的事,自己当然不会那么厌恶谢家,但是这段记忆,只有自己记得别人都不知道。
傅文渊已经进了房,宋氏在台阶上等了片刻,疑惑喊道:“阿盈?”
初盈压下纷乱的心思,因为担心等久了的母亲过来,忙道:“不管怎样,都跟兰舟没有关系。他不过是从小就在我家附学,平日里相处的多了,比较熟络而已。”
谢长珩轻叹道:“兰舟真是好福气。”看了看不远处正走过来的宋氏,压低声音,“如果他也是像你这么想的,那我就不把这些话转告他了。”意思是,要是兰舟就此放弃便罢,如果继续纠缠,他也不会任其不管。
或许在他的眼里,自己肯定是会嫁入谢家的,哪怕兰舟对他没有丝毫威胁性,也要断了兰舟的念头,免得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如果兰舟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初盈想了想,自己对兰舟并没有任何旖念,他明白了也好,免得白白费了心神,还让彼此尴尬。
只不过,这话不能从谢长珩嘴里说出,不然兰舟该多难看啊。
初盈想多说两句,可惜谢长珩已经翩然转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大步流星走出了二门,很快消失不见。
“阿盈,说什么说了这么久?”宋氏上来问道。
“没什么。”初盈调整好脸色回头,挽了母亲的胳膊,“就是问问爹被弹劾的事,走吧,还是进去问爹清楚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1。补上开V承诺的另外一次加更,后面还有一章~~
2。这篇文在月榜上马上要到期了,各位萌妹子顺手打个2分,让某颜早点上季榜吧~~~O(∩_∩)O~
42、云涌(下)
夏日炎炎,空气里尽是燥热的气息。
“盈姐儿,过来喝碗冰镇的甜汤。”简妈妈不比宋氏严厉,大多数的时间,都是拿初盈当小孩子看,把碗送到跟前,“只准喝着一小碗,贪多当心凉了胃。”
初盈不去接碗,伸长了脖子就着她的手,“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甜甜笑道:“还是妈妈最知道我,什么都想得周到。”
简妈妈捧着碗让她喝完了,放在一旁,回头笑道:“这都成大姑娘了,还撒娇。”拿了一把牡丹团扇,轻轻送着风,“要不要睡一会儿?”
“嗯。”初盈乖乖的闭上了眼睛,但却睡不着。
简妈妈见她眼皮不停的动,心下了然,一面扇风一面道:“谢家的事你想得怎么样了?我瞧着,他们家大爷比五爷稳重多了。”
“妈妈……”初盈睁开眼睛,语气里带出一丝埋怨,“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你别怪妈妈啰嗦。”简妈妈叹气道:“兰舟是个好孩子,只是家底薄了些,倒不是妈妈嫌贫爱富,而是……”摸了着她的头发,捋了捋,“若是你嫁过去,叶家就好比娶了一尊金佛,只能供着不能怠慢。不论是婆婆、丈夫,还是哥哥嫂嫂,见了你都要矮上三分,长久下去谁都会生出怨气。”
初盈啼笑皆非,嗔道:“妈妈,我几时说过要嫁叶家了?”
“那不然是为何?”简妈妈愕然,“谢家大爷难道还不够好?人品出众,年纪轻轻便是五品官身,谢家又是百年望族,便是不如从前也比叶家好啊。”顿了顿,“难道你心里比着王妃,也要……”
初盈有点无言了,“本朝自太祖到今上,从来没有一家子出两个王妃的。”
“那你……”
“小姐!”凝珠闲了帘子走进来,打断了两人的话,“好像出事了,方才大爷回来了一趟,进去和老爷说了会儿话,就都急急忙忙出了门。”——
父亲被弹劾的事还没摆平,难道又出了什么变故?今天是父亲休沐的日子,如果不是有要事,肯定不会急着出门的。
初盈起身抿了抿头发,紧了脚步往正房赶去。
一进门,便感受到了十分明显的低气压,除了两个大丫头金盏和银盘,其余的人都撵了出去。
银盘从里面走了出来,指了指,悄声道:“四小姐,太太正生着气呢。”
初盈点了点头,方才步子轻巧的走了进去。
宋氏满眼都是掩不住的怒气,就连女儿进来,也没有丝毫消减,手上的帕子拽得紧紧的,像是恨不得用力撕碎。
初盈不敢说话,静悄悄的坐在了旁边。
“都是你祖母……”宋氏过了好半晌,才突兀的说了这么半句,闭上眼睛,摁住胸口长长的呼吸了几次,“事情都过去这么些年了,还是有人盯着不放。”
初盈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到底什么事?”
宋氏一声冷哼,眼里闪过恼恨之意,“又有人上了折子,弹劾你爹强占民女、逼良为妾,何姨娘虽然不在了,可还有珍姐儿那么大个活人在呢!”
初盈彻底呆住了,“这……”——
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翻出这种陈芝麻烂谷子做文章!
要说这事儿本来就是祖母的错,起先盘算儿媳心思不良,后来越发糊涂,居然让何九儿做了父亲的妾,并且仓促之间,连个文书聘礼什么的都没有。
这下可好,倒是方便了小人暗地里落井下石。
如果说先头那一本折子,父亲还只是受牵连的话,这回可是直接指向他,便是找托辞都找不出来。
本来父亲就沾了麻烦事,现下更是雪上加霜。
这件事初盈完全帮不上忙,使不上劲儿,安抚了母亲几句,便出门去了卢姨娘的屋子,“姨娘,二姐。”看了一眼初珍,“五妹。”_
这一世的初珍,除了长相和前世一模一样外,其余的几乎没有半点相像。
想想也不奇怪,庶出、自幼没有姨娘,偏疼自己的祖母神智不清,整天提心吊胆看嫡母的脸色,性子懦弱胆小,没有半分前世娇惯任性的影子。
初珍一身藕荷色的纱衣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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