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芷书仍旧仰着头,嘴角微微扬起,她很喜欢看烟火,还记得第一回见到是在册立太子的宫宴上,那时候她喜欢得紧,央着姑母送她一些烟火,却被姑母斥责了几句,之后又怂恿太子去偷了一些来,两人躲在后宫西北角的兰亭里悄悄点燃,还差些把她的衣裙给烧了,狼狈极了。
“娘娘,烟火是在清芷阁外头燃放的,奴婢过去时只看见燃尽的烟火碎屑,却不见半个人影。”秋蝉回来禀报着。
紫瑶却是拧着眉:“周围可都找清楚了?怎会没一个人?”
秋蝉摇了摇头,肯定道:“奴婢真没有瞧见有人。”
“那烟火还会自己燃着不成!”紫瑶说完,对着杜芷书道:“这烟火也不是平常宫人碰得到的,肯定是哪宫的主子贪玩,私放烟火可是犯了后宫规矩的,若能逮出禀了太后……”
“行了,这烟火也不是咱们一宫瞧得着,后宫每个院子里都看得见的,以元妃唯恐不乱的性子,这回肯定不会袖手,咱们踏实睡一觉,明早说不定便有消息了。”
紫瑶觉得是,才点着头,却听杜芷书愉悦说着:“不过这个贪玩的主子却是给了本宫一个特别的生辰贺礼。”
☆、第16章
昨夜的烟火到底是谁人燃放已无从查证,而比私自燃放烟火更为让人关注的事情却是才入宫半月的皇后娘娘突然病倒了。
最先发觉不妥的是早晨伺候娘娘起床的紫瑶,平日浅眠的皇后娘娘却一反常态睡到了日上三竿,紫瑶有心探看,见娘娘脸上出现淡淡红斑,身体蕴热,便急忙召了太医前来。
皇后娘娘一病不起,自然惊动了两宫太后,杜太后和张太后前后脚到了锦荣殿,恰巧碰见纪存智正为皇后悬丝诊脉。
杜太后越过纪太医,走到床头问着紫瑶:“皇后娘娘怎么了?”
“奴婢也不知,娘娘一直昏睡不见醒。”说完,紫瑶掀开了床帏一角,让杜太后瞧了瞧。
元妃本是跟着张太后过来看热闹的,见床帏掀起,赶紧凑上前看了眼,但见了皇后娘娘的模样后,却是吓着往后连退几步,讶道:“怎么起这么多红斑点,莫不是生了麻疹!”
纪太医坐在远处皱着眉,却没有说话,张太后则瞪了眼不知轻重的元妃,自己却是在床榻前不远处站定,未再往前走一步。
元妃的一句话,屋子里众人面色各异,若是真得了麻疹可不得了,连亲生姑母的杜太后都不免愣了愣,才道:“在宫里好好的怎么会生麻疹,元妃真是口无遮拦!”
元妃低着头不敢再说话,心里却不太服气:这症状可不是像得了麻疹的么。
“麻烦紫瑶姑姑撩起娘娘的袖子,再和下官描述娘娘手臂上的情景。”
紫瑶听了纪太医的话,将皇后袖口高挽,原本细白的手臂上如今却是点点红斑,看得触目惊心。
正如实描述皇后身体情况时,其他几个宫里的娘娘也都陆续过来了,听见紫瑶的讲诉,一个个顿住脚步,不敢上前,这症状和麻疹实在太像,大家都惜着自己的性命。
“陛下!”周婕妤眼尖,重光帝一进门她便瞧见了,赶忙行礼道。
重光帝没有理会她,越过众人,几步上前,说道:“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可有大碍。”
等重光帝走到床前时,元妃忍不住提醒:“陛下离远些,皇后可能是得了麻疹。”
重光帝拧了眉,伸手撩起床帏,只见床上人儿脸颊延伸到脖子一块块地泛红,眼睑也有些水肿,整个人虽没有醒来,却不时有些小小的翻动,显然睡梦中也很是不舒服。
眉头拧得更深,在众人的惊呼下,重光帝竟是沿着床塌边坐下,霎时成了这屋里离皇后娘娘距离最近的人。
“一个脉象诊断这么久,太医是不要脖子上的脑袋了?”
重光帝的声音极冷,在场许多人都被吓住,纪太医却是不慌不忙收了红线,语气却蕴含浓重怒意:“是谁给皇后娘娘食了花生!”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大家都还没明白过来时,紫瑶却是惊呼:“不可能的,娘娘吃不得花生这事奴婢们是一直记在心头,平日饮食都十分注意,绝不可能混有花生。”
“娘娘的症状就是食用花生导致的癣症。”纪太医语气肯定,继续道:“还好食用得不多,下官开几味药给娘娘调理,再配着涂抹些药膏,多则五六日便会好了。”
“哟,纪太医怎么知道娘娘吃不得花生,这也太了解皇后娘娘了吧,听说纪太医可是皇后点名送进太医局的。”听说不是麻疹,元妃这才走出了几步刻薄说着,语气里的揶揄任谁都听得明白。
“皇后小时候因为吃了花生染癣,差些丢了性命,杜府当时连道士都请来了,这事情家里人都知道,纪太医身为皇后的娘家表哥,知道也不稀奇。”杜太后突然出声,也是表明了皇后吃不得花生并不是多大的秘密。
感觉到一道视线冷冷扫了过来,元妃抬头,正巧撞上陛下深邃的眼眸,吓得赶紧低了头。
李昭仪亦往前了几步,说着:“臣妾也记得皇后娘娘不能吃花生的,娘娘入宫当日便有宫婢来告知各宫的管事嬷嬷稍加注意这点,又怎会误食了花生?是不是准备膳食的宫人一时忘了?”
“这种事情也能忘记,留着何用?都拉出去砍了。”
重光帝冷着声下命令,大家也都不说话了,只紫瑶突然跪地,道:“陛下,因为怕宫人记不住娘娘这个忌口,娘娘的膳食都是吴嬷嬷亲自把关的,吴嬷嬷是皇后的奶娘,在杜府十几年都没出过这种错,嬷嬷准备的膳食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那皇后为何躺在那儿?总是有人将花生送入了皇后口中才,可不能因为嬷嬷是皇后的奶娘就免责了。”元妃唯恐不乱地说着。
“陛下!定不会是嬷嬷。”紫瑶仍旧跪地,补充着。
“王子犯法尚余庶民同罪,不过一个嬷嬷犯了错,哪轮得到你一个小小宫婢多嘴!”周婕妤在一旁帮衬着元妃,咄咄逼人说道。反而是两宫太后一句话没说,只看着陛下的决定。
“先将嬷嬷收押着,待调查清楚了再做定夺。”
重光帝刚说完,只感觉有一个细微的力道拉扯着他的袖口,他低头却是看见一只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手,遂扯了嘴角,关切道:“醒了?”
重光帝声音轻柔得仿佛是幻听,杜芷书微微睁开了有些红肿的眼睛,慢慢蠕动双唇,却听不见声音。
重光帝索性弯下身子,贴近了杜芷书嘴边去听她的话,这举动让元妃倒抽了一口凉气,即便是普通癣症也是吓人啊,谁能保证没有一点传染,陛下却敢将脸挨她这么近!
“嬷嬷……不会……”
杜芷书用尽了力气也只断断续续说出四个字,重光帝却是听清楚了,而后坐起身,又问向紫瑶:“除了嬷嬷准备的膳食,娘娘昨日可还吃了什么东西?”
紫瑶思考了一会儿,而后瑟缩地看了眼周婕妤,犹豫了半晌,才道:“昨儿晚上娘娘还……还吃了一块周婕妤送来的糕点。”
一句话,屋里形势立刻变了,众人都将眼光投向了周婕妤。
周婕妤赶紧辩解道:“臣妾没有!不…不是臣妾……”
“不是你结巴什么?周婕妤送来的糕点可还留着,检查过后便清楚了。”重光帝说道。
“对对!可以检查臣妾的糕点,定没有花生的!”周婕妤亦喜出望外说着。
跪着的紫瑶却是犯难地摇了摇头:“娘娘昨夜因为不消食,虽只吃了一块糕点,可却将剩下的都赏给了奴婢们,如今,已经一块都不剩了。不过奴婢记得昨日为了小心,还特地询问了婕妤身边的荷香姐姐,荷香姐姐再三强调过桂花香糕里头没有放花生。”
荷香是周婕妤贴身的宫婢,跟着她许多年了,如果荷香保证过了,只能说要么糕点里真没有花生,要么便是周婕妤刻意为之了,往大了说都能算谋害。
“既然糕点没有了,也就无从查证,又岂能冤枉了周婕妤。”元妃出声帮衬着。
“陛下,臣妾真没有……”
看着周婕妤力证清白的模样,紫瑶犹豫后说着:“禀陛下,奴婢昨日也尝了一块糕点,倒是没有吃出花生味儿。”
“那便是了,周婕妤与皇后娘娘从无仇怨,岂会犯下这般大逆事情,望陛下明察。”元妃继续说着,可以看出她对周婕妤的事很是帮忙。
“既是一个无头案,哀家看也就这么算了吧,锦荣殿宫婢伺候皇后不够尽心,一人挨十板子,以便日后长点记性。”张太后出言说道,也算是拍板了。
听见要挨板子,锦荣殿众人都是低了头,这无妄之灾来得冤枉,却又合规矩,也不知哪个角落突然有声音出来:“禀陛下、太后,各位主子,昨儿下午娘娘说起心爱公主喜欢吃桂花香糕,便让奴婢给昭阳阁送去了半盒糕点,或许,或许心爱公主那还留有婕妤的糕点。”
一句话又是柳暗花明,重光帝即刻吩咐着:“何公公亲自去长乐宫询问心爱公主可还有糕点留着,有便立即带过来这里,李公公去传召御膳房糕点师傅在外殿候着。两位母后也担心了一个上午,快扶着两位太后到外头厅堂坐着。”
两宫太后都出去了,一众嫔妃自然也跟在后头,屋子里霎时清净了许多,更适宜病人。重光帝是寝室里最后一个起身的,他看了眼床榻上闭目躺着的杜芷书,知她是清醒的,闭着眼睛只是因为难受得紧,好一会儿后,重光帝才是迈步出去。
…
“糕点里确实有花生,先是将花生磨成粉末,之后和碾碎的碎米混在一起,加上桂花香味浓郁,入口时很难尝出花生味道,特别是极少吃花生的人,更察觉不出。”
糕点师傅一说完,不等众人反应,周婕妤连连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的……怎么可能有花生,我明明没有放花生……”
“来人,将周婕妤拿下!”
重光帝话音一落,元妃立刻帮忙劝说着:“许是婕妤一时没有注意,放错了,念在周婕妤伺候陛下多年的份上,望陛下从轻发落。”
周婕妤却是固执,竟有些歇斯底里地囔道:“没有放错!不是臣妾放错的!臣妾绝对没有添花生进糕点!绝对没有!”
元妃扯了扯周婕妤的袖口,望她先服个软,别惹怒了陛下才是。周婕妤却仍旧不管不顾,几步跑到重光帝跟前,匍匐在地抱住重光帝的脚踝,嘶喊着:“真的不是臣妾,臣妾冤枉啊,陛下要相信臣妾,臣妾绝没有谋害皇后之心。”
见周婕妤这般模样,元妃不忍,只得继续帮忙说着:“或许,只是宫婢调料时出了错,婕妤并不知……”可惜话还没说完,重光帝一个冰凉的眼神瞥过来,她只得弱弱噤声。
“哎,好在皇后只食了一小块糕点,要是整盒吃了,怕是如今命都没了……真是上天垂怜啊!”
李昭仪适时的一声轻叹,更是激起重光帝的怒火,“削去周氏婕妤封号,即日起关入长门宫自省,终身不得出宫门一步。”
听罢,元妃惊呼一声:“陛下!”
“陛下这个处罚是否太重了,且不说糕点一事并不能完全说明周婕妤的谋害之心,好在如今皇后也没有什么大碍,适当给予处罚,降级自省便可。”张太后说道。
重光帝看向张太后,道:“母后,如今人赃并获,还要如何佐证?后宫之事一直是两宫太后掌管,朕从未插手过,但朕自幼看多了先帝后宫的倾轧,最痛恨后宫嫔妃居心不良、谋害他人,皇后如今确实是没有大碍,可若真出了事情,又如何弥补?今日,朕在此杀一儆百,便是要永绝后宫此等事情发生。”
此话一出,便是再无回旋余地,周婕妤左右看了看,再没有人帮忙说话了,而后突然起身,疯了似地扑向李昭仪:“你这个贱人,故意透露皇后生辰给我知晓,就是想好了要算计我!”
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吓住了所有人,好在李昭仪紧挨着宸妃站着,周婕妤的举动第一时间被宸妃身边伸手敏捷的良公公挡住,之后便有侍卫进来拿人。
被死死扣住双臂,周婕妤仍旧不死心,冲着尹贵嫔吼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天天闷不吭声,其实心里早就在打着鬼主意了,这次事情肯定是你个贱人陷害我!”
说完两个还不解气,又冲着宸妃大喊:“狐媚侍主,定没有好下场!”
声音愈来愈远,直到周婕妤被侍卫押着离开锦荣殿,屋里才又是恢复清净。
一场闹剧结束,各宫主子也是散去,这个结果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周婕妤素来与元妃亲近,这两年为元妃做下的孽事也不是一两年,如今遭劫,其他人都是看着热闹,心满意足地离开,最后离开锦荣殿的是从事情伊始便一直沉默的杜太后,她深深看了眼里屋,没有说话,而后安静地离开。
…
“娘娘说巧不巧,昨儿送去昭阳阁的糕点心爱公主竟一块都没有尝,今儿上午还差些要让宫婢扔了出去,好在何公公去得及时,拦截了下来。也是老天有眼,黑心的人总会遭报应的。”
“娘娘可是没瞧见,陛下削去婕妤封号将她打入冷宫时,婕妤那歇斯底里的模样,怪吓人的!她跟疯狗一样逮着人就咬,和当初在淑妃娘娘面前趾高气昂的模样截然不同,看她如今的样子,真是让人畅快!”
“也怪她自己没有分寸,竟敢谋害到娘娘头上,不是找死么,陛下今日说了,要杀一儆百!连元妃都不敢吭声了,跟在张太后身后灰溜溜地离开。”
橙香一边喂着杜芷书喝药,一边喋喋不休讲着今日的见闻,愈说愈兴奋,杜芷书听着头疼,却没力气斥责,直到紫瑶进屋,才狠狠训斥着:“这么多话,小心将你送去长门宫陪着周婕妤。”
挨了骂,橙香也知逾矩,却忍不住小声嘀咕着:“周婕妤以前跟着元妃没少欺负淑妃娘娘,奴婢一直气不过嘛。”
紫瑶接过橙香的药碗,道:“行了,娘娘好不容易醒来,你喋喋不休的是要烦死娘娘么?再不出去真要挨罚了。”
待橙香出去后,紫瑶小心地扶了娘娘躺好,只觉着娘娘轻了许多,看着娘娘一脸的憔悴,脸颊至全身都是泛起红点,霎时红了眼眶,道:“见娘娘这般模样,奴婢实在心里难受,娘娘做姑娘时一直是老爷夫人手心里的宝,是杜府的娇女,即便是稍稍染了风寒,都是一大家子人守着盼着祈祷着,几时受得这般罪。”
杜芷书轻轻呼了口气,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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