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明月在心里催眠自己,我不认识这个男人,我不认识这个男人。
凤倾璃却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发泄完了,现在不气了吗?”
秋明月一愣,这才明白过来,他知道自己心里委屈不平衡,所以才开了话头让自己尽情发泄心里那股郁结之气,还承受自己的几分无理取闹和莫名其妙的殃及池鱼。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他,他能不能不要这么时不时的让她感动?
凤倾璃一直在关注她脸上的表情,自然把她眼中的感动看在眼里,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
“刚才还没说完呢,我还想继续听。你不是说前朝数位皇后之中,史书笔墨记载得最多的有三位么?你才说了一位而已,还有两位呢?”
秋明月知道他是在故意岔开话题,未免自己感伤。心里不由得又涌起一股暖流。
“你自己不也熟读历史通政,传记文学么?虽然你只是王府世子吧,但是好歹也是皇族一脉,所思所学的比一般人多了不知凡几。尤其是历代皇朝的历史典籍,你应该早就烂熟于心才是。干嘛还要我说?”
凤倾璃笑意温暖眼神淡薄,“作为王府的世子,亲王府的继承人,还是一个残疾的废人。如果还想活下去,是不需要知道那么多的。”
秋明月心中一颤,见他脸上虽然在笑,眼底却有嘲讽涌现,想到他的双腿,想到他那夜突然的发狂和时而悲寂忧伤,想到他表面上尊荣无匹的世子权位背后,或许隐藏着血色的童年记忆…心尖似突然被针扎一样,疼痛,不期而至。
“子靖。”她情不自禁的叫了一声。
凤倾璃明显一颤,眼神灿亮又寂灭,却是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你…”
她却用双手捧住了他的脸,一双明目对上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要露出这样的眼神,你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的。”
凤倾璃清清楚楚看见了她眼中的心疼和怜惜,心中升起一股灼热。他搂住她,额头对上她的额头,说话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磁性的声音带着难以形容的愉悦和满足。
“对,我还有你。”他再次将她拥入怀中,闻着她身上的馨香,迷醉道:“萱萱,以前我以为我失去了一切。我以为全世界的抛弃了我。可是现在我才知道,从前那十几年的得与失,都比不上遇上你来得幸福。如果上天让我丧失一切,是为了在今天与你相识相知和以后的相守所付出的代价。那么,我甘之如饴。”
秋明月吸了吸鼻子,这个傻瓜。谁说他脾气古怪性情不定了?谁说他刁钻无情玩世不恭了?说那些话的人都是一群无知肤浅的庸俗匹夫。如此真挚而美好的少年,他曾遭遇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童年,却有一颗世人难以拥有的赤子之心。
她想,便是为了这颗难得的赤子之心,自己也不应该在漠视和伤害他。
她伸出双手抱住他的腰,感觉到他身子一僵,嘴角微微上扬。
“你不是还想听我继续说下去?这样抱着我,我怎么说?”
凤轻璃在她颈间说道:“你自说你的,我也听我的,不碍事。”
秋明月再次翻了个白眼,“你确定。”
“嗯。”
秋明月想着,从认识这个人以来的点点滴滴,从他看似莽撞浮躁的实则细腻深沉的言行举止来看,他实际上该是冠盖满京华的。若非双腿有疾,他早该名动天下,就像容烨那样。
可是命运给予了他本应无尚的尊容和才学,偏偏又给予他如此沉重的打击。
若是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也就罢了,可他偏偏又处在那样一个敏感的位置。不得不忍辱负重,不得不隐藏自身才华。
十多年他隐没自己胸腹沟壑万千,十多年他藏尽锋芒,十多年来,他亦做着不是自己的自己。只为了,抱住那残破不不堪以及报曾经的血海深仇。
秋明月凤眸忽然酸涩了,心口蔓延着无尽无止的疼痛。像一根根藤蔓,将她的心一寸寸包裹,然后再一点点收紧。没有血,却是刻入骨血的疼痛。
那疼痛来得突然又剧烈,好像轮回千百世蓦然回首,发现红尘之尽,海角天涯,那个朦胧而清晰中漂浮翩纤的身影。
秋明月突然就明白了,明白他为何说自己和他相似。
这样的隐忍,这样的大智若愚,这样的心里深沉却又如此的寂寥。仿若高山仰止,又仿若低谷清泉。明明该站在高楼俯视众生,却不得不隐没尘埃轻如码字。
这样的人,该是有多寂寞?
以前她不解,如此古怪幼稚又别扭的小孩儿,如何能结交凤倾玥那般气质高华,如容烨那般名满天下之人?如今她明白了,就和自己一样,在没有足够的能力之前,只有隐其锋芒,韬光养晦。
也难怪,他会对自己生出心心相惜之感。
天下之大,红尘万丈,其实他们拥有的已经足够了。最起码,有些人穷极一生汲汲赢取那些富贵满天,权势并重,又如何及得上一颗脱出繁华喧嚣之外一颗干净毫无杂渍的真心呢?
就她曾经对他说的那样。
这个世上,比他更可怜的人如过江之鲫,比比皆是。相较起来,比之世人的褴衫破羽,佝偻残瓦。他们所拥有也同时鄙弃的金玉满堂高楼红墙,该是多么的幸运与荣华?
所以,他们并不可怜。
秋明月唇瓣忽而扬起,眼中湿润而眼底带笑。
“凤倾璃,你一直在装吧。你在世人面前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伪装吧。”
凤倾璃身子一颤,抱着她腰间的手臂蓦然收紧,呼吸突然变得急促。
“萱萱,我…”他急急的想要解释,生怕她厌恶他而再次将他好不容易努力得到的一切又打回原点。那么,他该何去何从?
秋明月却轻轻浅浅的低笑。
“子靖,谢谢你!”
第一百一十七章 倾尽一切,又起争执
4
谢谢你懂我的包容和不懈努力,将我尚在悬崖徘徊不定的心拉了回来。
谢谢你不畏我的冷漠冷清,霸道的将我拉近你的胸怀。
谢谢你懂我,用你的真诚和灼热捂化了我的冰寒。
谢谢你,熄灭了那颗少女萌动情怀还来不及发芽的心动。
同样谢谢你,让我没有在清醒中沉沦于不切实际的梦幻里。
她想着,红尘百变,可有些人有些感情,却是永远也不变的。
凤倾璃明显一颤,未说出口的解释消失在她的温暖软语中。他放开他,眸光凝定在她的脸上。
月色如水,层层洒下高低楼阁,透过浣纱窗户,映射进她透亮清泉的眸子秘密,像是夕阳投影波心,在晚风的轻抚下闪烁着斑驳的粼粼之光。
他心中一动,那目光像雨水像风声像云雾像飞雪,像一切大自然幻海沉浮下的光怪陆离。却又那般如丝弦丝丝扣入心扉,牵扯着他的血肉肌骨。
凤倾璃脑海中突然回荡起容烨说过的那句话。
“如果你真的爱她,就带她走,我不希望你将来会后悔。除非你能做到,为她放弃一切。”
前面那半句话他不解其意,但是此刻脑海中最清晰闪现的,却是后面那一句。除非你能够做到,为她放弃一切。
他想,这一刻,便是让他弃了所有,包括他的生命,他也是在所不惜的。
他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秋明月却眨了眨眼,忽而用手指敲了他的头一下。
“喂,你傻了,怎么不说话?”
凤倾璃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说,“你想让我说什么?”
秋明月翻了个白眼,“放我下来。”
“不放。”
“嗯?”她挑眉,脸上带着笑意,眼神却充满危险的警告意味。
凤倾璃不甘愿的放开了她,眼神还有些幽怨。
秋明月站起来,整了整自己的衣衫,瞥了他一眼。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凤倾璃想着,都说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这话果然不假。刚才她还一脸感动莫名的样子,不过片刻,又变得这般冷淡。
秋明月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不由得有好气又好笑。
“喂,你…”
凤倾璃突然抬起头来,眼神灼灼。
“你叫我什么?”
秋明月一愣,随即想到他让自己叫他子靖。轻咳两声,道:“你该走了。”
凤倾璃没听到自己想听到的话,瞪了她一眼。
“你又赶我走。”他气呼呼的看着她,语气有些执拗。
“除了会赶我走,你还会什么?”
秋明月无语望天,这个男人能不能不要这么孩子气?
凤倾璃却又突然一把将她拽到自己怀里,“不准再赶我走。”
秋明月无奈,“拜托,你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你再不回去,不怕你父王堵在家门口等你?”
凤倾璃哼哼两声,“他如今忙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管我?”
“那你母妃呢?”
凤倾璃默了一会儿,抱着她的手下意识的松开然后又收紧。
“母妃要打理诺大个王府,可不能对我时时刻刻关照。”
秋明月总觉得,每次凤倾璃提起他的家人,语气都有些僵硬,当然,除了荣亲王以外。
为什么?
带着疑问,她目光流转,想要从他眼中看出什么。
凤倾璃看出了她的意图,笑了笑。
“行了,你想知道什么,以后嫁给我了都会知道的。”他唇边浅浅笑意流淌,温润如水。
“你之前还没说说完呢,继续吧。你刚才说无论是前朝正史或者野史,对睿贤皇后的笔墨最多,为什么?”
秋明月想要从他身上站起来,他却紧紧抱着她不放。
“就这样说,放开你,你等会儿又该赶我走了。”
秋明月无语,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这些事情你应该比我清楚吧,还用的着我告诉你?”
“用得着。”凤倾璃低眸柔软的看着她,“史书工笔,陈词滥调,大多都只按照统治阶级的潜规则记载,并无是非对错可言。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的看法?”秋明月似乎笑了一下,烛光下她的笑意有些轻嘲。
“我的看法有什么要紧?你都说了,那是一种历史的潜规则,即便我再是不愤,又能如何?史书上没有是非对错可言,那人心呢?这世上,人心本就难测,又岂能以一只墨杆诠释得通彻的?就比如前朝开国皇帝,算是千古一帝吧。统一天下,整顿朝纲,为政清明,知人善任,眼光独到。可是在历史的评价里,他也不过是一个经不住女色诱惑的半昏君罢了。神瑛皇后固然惊才绝艳当世无双,可凡是有好有坏。她既嫁入帝王家,就注定承受史官文笔的攻歼讨伐。”
她神色清冷,眼神讥嘲而悲凉。
“就像上次你说的前朝最后一位皇后,花神皇后。历史上称她为祸国妖孽,百姓称她花神。这是为什么?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朝堂百官,史官通政。他们代表天下代表历史,代表整个王朝的发展和延续。但是他们所谓的正义,却不如单纯的百姓看得通透。一个人若真的坏得那么彻底,真的当得起妖言惑众,那么在厚重史书不断的戕害中,百姓为何还未‘醒悟’?这足以证明,代表公正和光明的史官,其实也不过只是一个迂腐的瞎子罢了。”
凤倾璃低低的笑了起来,“这么激愤啊。既然这么讨厌那些文绉绉的史官,为何还要看历史传记?岂不是跟自己过不去?”
秋明月冷哼一声,“不看我怎么知道大昭国广大学子所尊崇的儒学阶级观念,实际上是如此的腐败不堪?我又怎会知道,那些生涩而坚硬的文字下,又掩盖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真相?不看的话,我又怎知,掩在九重纱幕背后,又演绎了怎样的繁华与血泪交融?”
她眸光流转,直直的对上凤倾璃的眼睛,嗤笑一声。
“窥一斑而知全豹。便单论政史,便可知朝堂百变,人心虚假。”
凤倾璃沉默了,心头有震动有欣喜有共鸣更有庆幸。
“花神皇后,其实在前朝历史上,算一个隐秘的存在。”
隔了许久,凤倾璃才缓缓开口。秋明月挑眉望向他,眼神疑问。
凤倾璃解释道:“她是乡间女子,前朝末代帝君于她相识于民间,接于宫廷,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他话到这儿又顿了顿,似乎也笑了一下。
“当然,正如你所说,前朝自开国以来,由于睿贤皇后离宫前留下的那本手札的关系,历代皇帝都一生只娶一后,未曾纳妃。”
秋明月又哼哼两声,“一本手札而已,如何能代表人心?前朝皇室萧氏子孙能够遵循睿贤皇后手札所言,不是因为遵从祖先的命令。那是一种感情,一种由心而起的感情,你懂么?”
“以前不懂,现在懂了。”凤倾璃凑近他,与她额头相碰,声音低柔温润。
“就像我对你那样。”
秋明月再次无语,脸颊却有浅浅红晕弥漫开来。娇羞无暇,明丽脱俗。
凤倾璃笑笑,“你方才不是说瑞贤皇后说得很起劲儿么?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秋明月抬眸看他,对上他冰雪一样的目光,莫名的就有些不自在。
“不说了。你大晚上的跑过来,不会是想就这样与我坐着,干巴巴的讨论前朝国史吧?哎,对了,好歹你也是今朝皇室后代吧。应该以祖先为尊吧,怎么对前朝的事那么关心甚至唏嘘感叹?”
“你知道睿贤皇后的手札,可知道那手札上除了警戒萧氏后代子孙必遵从一夫一妻制以外,还有什么吗?”
秋明月不语。
凤倾璃眸光有些悠远,似无限钦佩与感叹的说道:“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秋明月一顿,那是中国历史上唐太宗说过的话。
凤倾璃给她捋了捋脸上的发丝,语气柔缓道:“就因为这段话,睿贤皇后在前朝史书所有功过,都变得讳莫如深。”
秋明月没有笑意的笑了一下。
“当君者,才该重视这段话。”
“嗯,你说得很对。”凤倾帝道:“可是萱萱,没有一个帝王,肯承认自己的失败和过错。哪怕是明君,你看自古有哪个帝王敢对天下下着己书?”
秋明月不语,想着,古往今来,男人皆是贪慕权势。尤其以一国之君为之重,坐拥天下,掌握所有人生死大权,享受世人永远不能企及的荣华富贵和后宫三千。这样的优容,谁不喜欢?所以但凡上位者,都巴不得能长命百岁,用掌皇权。为此不惜劳民伤财,寻求所谓的长生不老之药…
“所以历史,其实也是昏聩的。”
凤倾璃最终总结了这么一句,语气似冷非冷,似嘲非嘲,似叹非叹。
秋明月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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