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
这个女子就是国师的高徒?
身为宫中侍卫,他自然是不知道秋明月的身份的。
“属下立刻着人把这里收拾干净,国师慢走。”
“嗯。”
燕居的声音漫不经心的传出来,似乎昏昏欲睡,却又清朗十足。
轿辇再次被人抬了起来,走进宫门,跨过长长的甬道,走过丹墀,入目处是辉煌大气的宫殿。
西戎的皇宫,有别于大昭皇城的奢华明丽,处处充满着古朴和优雅。漫步前行却整齐有序的宫女,游走严肃的侍卫,半弓着身目不斜视的太监…
然而这座皇城,似乎于这样热闹繁华之中,少了些什么。
少了…妃子。
对,似乎没看见有后妃走动,少了那些香风旖旎,少了那些嬉笑之声。这座原本辉煌的宫殿,空气中似乎都衍生出寂寞来。
秋明月站在阶下,仰头看这连绵的宫殿,心头隐隐疑惑。身后有脚步声靠近,是燕居。
“是不是疑惑皇宫内为何没有嫔妃?”
她的声音似乎带着几分讥嘲。
秋明月回头看她,笑意中也似染了几分讥诮。
“别告诉我他为了我娘散去了后宫,我不信。”
燕居笑了一下,似乎觉得有趣又似乎找到了共鸣一般。
“你们异世的女子,嗯,总是不会轻易相信他人的。尤其是感情…”
她忽然住了口,面具外一双眼睛浮现了几分沧桑。
“至少我懂得坦诚自己的心,你呢?除了仇恨,你心里还装得下什么?”
她往前走,声音讥讽而冷漠。
燕居也不在意她说话的态度,语气带了几分叹息。
“丫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是为你好。凤倾璃那小子,实在不值得你眷念至此。”她瞥了眼知道她们师徒有话要说自动退开的司徒睿,嘴角隐隐勾起几分笑意。
“司徒睿对你不错,我瞧着你也不讨厌他。”
秋明月突然回头,眼神清冷。
“莫非你当真以为我是你手中的软柿子好拿捏?还是你对自己太过有自信?”她眼神落下来,眼风轻扫,不屑而淡漠。
“我答应跟你来西戎可不是因为什么见鬼的七公主身份,这一点,想必你心里清楚。”她毫不畏惧的对上燕居的眼,“别试图挑战我的底线,大不了咱们鱼死网破。当然,或许在你眼中我没资格也没实力与你对抗,你也大可以凭借你的威信直接覆了这江山改朝换代。但是我敢保证,只要我死了,西戎绝对会受到大昭和轩辕的联手攻打。”
她微微仰着头,眼神自信而冷傲,又带几分轻蔑与嘲笑。
“这是你当初送我去大昭的目的,可是你却从未想过。有些感情或许承载着利益的基础,但是最后的结果,却也可以是浪潮般凶猛。到时候,你什么都得不到。”
燕居眯了眯眼。
当初她让秋明月去迷惑凤倾璃,秋明月不负所望,甚至还让那轩辕的大皇子也对她神魂颠倒。也正如秋明月所说,如果她逼得太紧,秋明月怒极之下鱼死网破,吃亏得,还是她。
她一直知道,这个小女孩不是柔弱安分的人,不会乖乖的坐以待毙。这些天秋明月做了什么,她自然清楚。她不会因秋明月想要掌权而愤怒。相反,她心中隐隐欣赏。
身为一个帝王,必须具备野心。
只有野心,将来才能一统天下,光复大倾,再现辉煌。
她纵容甚至可以暗中推动,但是她也不允许秋明月触怒自己的底线。
司徒睿对那丫头有意,正好,如果司徒睿娶了她,可以让那些反对的朝臣都闭上嘴巴。
不过看那丫头的态度,只怕还是忘不了凤倾璃那小子。
她皱眉,随后就释然了。也对,好歹她跟那小子生活了一年多,而且那小子对她也情深意重的,一时忘不了也很正常。罢了,先让她恢复身份待陛下驾崩后登基再说。怎么说司徒睿也是个十全十美的少年郎,只要他日日陪在她身边,就不信那丫头能无动于衷。
这样一想,她便道:“放心,都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不逼你。”
秋明月松了一口气,燕居却又道:“反正还早,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改变主意的。”
秋明月轻哼一声,不想跟她继续废话。
这时候,已经有太监闻声而来,躬身对燕居道:“国师,您来了?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知道了,本座这就进去。”
她身子一闪就来到秋明月身边,秋明月甚至都没看清她的动作。自己虽然轻功绝顶,但是功力却是万万无法与燕居这个活了几十年的女人相比的。
她思索着,将来和这女人撕破脸皮对立的一天,这个女人的武功也是一个大问题。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什么祖孙血脉?她上辈子姓沈,这辈子穿越而来姓秋。什么端木皇族,若非这个女人步步逼迫,她迫不得已,她宁愿一辈子都不要踏足这个地方,接触那些肮脏的皇权。
燕居一早就知道她是异世穿越过来的魂魄,所以才会理所当然的利用。既然如此,她无情,自己为何还要念着那什么血脉亲情?
她的亲人,在大昭。
跟着燕居走进了帝王寝殿,红萼和绿鸢等人都等在门口。本来司徒睿也是不方便进去的,燕居却让他跟着一起进来,说什么是为了保护秋明月安全。
燕居心里打什么注意,秋明月如何不清楚?不过无伤大雅,她也不会去主动挑衅这个女人。说什么鱼死网破,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死。
能在自己容忍的范围内各让一步,也没什么损失,她向来会审时度势。一时委曲求全不代表永远屈服。真正的智者,懂得隐忍和坚韧。
踏进寝殿,走过光滑的大理石地板,四周宫女垂头静默,内室里落帐翩翩,隐约有咳嗽声传来。越靠近,那浓重的药味就越发刺鼻。
燕居从容的走进,金曼落账后传来苍老的声音。
“咳咳…国师还没到吗?”
秋明月一震,西戎的皇帝应该正值壮年,这声音怎的听起来如此苍老?像是年越古稀已近命之终结的垂暮老人?她脚步顿住,这一霎突然生了胆怯之意。走过这扇门,里面的人,是她这具身体的生父。来到西戎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这么深刻的意识到这个问题。
正恍惚间,手上突然一暖。
司徒睿走了上来,对她微微一笑。
“走吧,我陪你进去。”
秋明月低着头,跟着燕居走了进去。
一道视线投在她身上,打量,探索,喜悦,和微微的激动…
“静儿…”
仿佛来自灵魂的呼唤,沉痛而欢喜,饱含歉疚又俱久别重逢的狂喜。从那苍老的声音字字浸透,竟然令秋明月心口如被重锤猛然一击之感。
或许,这就是骨肉血缘的关系吧。纵然她灵魂再是排斥,这身体的自然反应也是无法忽视的。
“陛下!”
“微臣参见皇上。”
燕居清冷的声音和司徒睿的参拜声响了起来。
“国师不必多礼。哦,司徒也来了。好,好,坐下…”
端木皇虽然是对燕居和司徒睿说话,可眼睛却仍旧盯着秋明月,不落丝毫。
“静儿…”
秋明月微抬了眼,看清躺在龙床上的男子,眉目甚是俊逸而清艳,尤其是一双凤眸,与自己一模一样。再仔细看那面容,竟然与沈氏和自己的外祖母有六分的相似。
她心中微嘲,果然是一系血脉,容貌都承袭一致。
她站着不动,看着那个明明应该意气风发的壮年男子,此刻耳鬓白发尽生声音苍老,伸出来的手皱纹满满。他望着自己的眼睛饱含欣喜和激动。
父女相认,绝大部分的人会抱头痛哭,再不如也应该互述衷肠。然而此刻她站在这里,与端木皇只数步之距。四目相对,中间却似乎隔了千山万水,跨越不过。
“陛下在唤你。”
燕居淡淡的开口了,“还不过来给你父皇请安?”
秋明月轻嘲了一声,一把扯下自己的面纱,于床榻前伺候的两个宫女发出了轻微的惊呼声。端木皇瞪大了眼睛,眼底满是震惊和狂喜,还掺杂着回忆和怅然。
“静儿,你是静儿,是我和碧落的孩子。”他手指颤颤,老眼里因激动而浮现了泪花。
“快过来,静儿,让父皇好好看看你…”
秋明月走过去,低头看着这个自称是她父皇的老人,面无表情的道:“陛下,我姓秋,叫秋明月。”
燕居皱眉。
端木皇颤巍巍的抓住了她的手,激动道:“不,你不姓秋,你姓端木,你叫端木静曦。是我的女儿,是我西戎最高贵的七公主,是朕和碧落的女儿,我的孩子…”
他太过激动,声音都在颤抖,断断续续的,却字字清晰。
“孩子…咳咳咳…”
“陛下,您龙体欠安,切莫情绪过激。”
燕居淡淡劝着。
“朕…朕高兴…”
端木皇见到秋明月,异常的兴奋,往日苍白的脸色也涌上了红晕,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秋明月。
“你看,她的眉毛和唇形,长得多像碧落。眼睛鼻子都像朕…”端木皇看着她的五官形容,一字字越发清晰而坚定。渐渐的,他眼里又带上了几分迷茫和怀念来。
“你的母亲…曾经是我西戎的第一美女…”
他似想到曾经与结发妻子的相遇相恋到相守,最后又因这深宫丑陋,颠覆了曾经的红颜少女,寂寞了一宫鲜血…
秋明月趁他恍惚之际抽出自己的手,淡淡道:“皇室认女不应该慎重而庄严么?岂能凭着一张脸就确定公主万金之身?陛下难道就这么肯定我就是您流落在外的女儿?”
“当然。”
端木皇渐渐平复了心中激越,眼神却越发明亮。
“国师将你交到你祖姑姑手上,你的年龄容貌,乃至你的血液都是我西戎皇族的象征。你祖姑姑曾留下遗言给朕,你自然是朕的女儿…”
原来如此么?
“静儿,过来。”
端木皇还伸着手想要去拉秋明月,“我的女儿,这些年…你受苦了…朕都听国师说了。”他眼底又浮现了泪花,这一刻的他不是那个万人拥戴的帝王,只是一个刚刚找回女儿的父亲而已。
“以后父皇一定好好补偿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朕已经命人给你安排了最好的宫殿,以后你就住在皇宫里,父皇一定会弥补你…以后这西戎的江山,我都给你…快过来,叫父皇…”
他一会儿说我,一会儿说朕,眼神里泪光闪闪却看得出狂喜坚决,和…那份就为多年的父爱。
秋明月原本觉得自己和眼前这个人没什么联系,至少除了那层改变不了的血缘关系以外,什么公主什么皇帝在她眼里都激不起半点涟漪。然而此刻看着这个早早步入老态的中年男子眼底溢满泪花,期待又喜悦的看着自己。她的心青青莫名的一震绞痛。
她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垂垂老矣的男人此刻对她流露出的感情是真挚而无私的。
只是,为何迟了那么多年?
“为什么…没有早早接我回宫?”
为什么,要让你的女儿受尽磨难而死?为什么,到如今才来后悔?
后面这两句话她没有问出口,只是心口突然就涌上了悲凉和心酸。
端木静曦么?
很好听的名字,然而却不是她。
她只是异世的一缕幽魂,不是秋明月,更不是什么端木静曦。
端木皇眼神暗了暗,“静儿,你可是在怪我?”
秋明月抿着唇,目光淡然中又带几分悲伤。
“为了你的江山皇权,你的妻子死了,连她唯一的女儿,你也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她一个人在大昭过了十几年,她有自己的父母有自己的家…到了现在,你的儿女死得差不多了,你又想起这个被你忽视多年的民间女儿,要她继承大统。对于你来说,这个女儿,是否到此刻才有那么点价值?”
这些话,是代真正的端木静曦问的。她声音很淡很轻,不见丝毫的愤怒或者质问,只是那样淡淡的,又带着几分讥嘲的看着眼前的端木皇。被她那样的眼神看着,端木皇竟生出了几分愧疚。
“静儿…”
“静儿,不许对陛下无礼。”
燕居沉声冷喝,“你是西戎的七公主,当初让你流落民间并非陛下本意——”
“那后来呢?”
秋明月不看燕居,只看着端木皇。
“江山大业,皇权并重。如果…如果你的那些儿女都还活着,如果那些皇子皇女有可继承大统者,你还会记得这个流落在民间多年的女儿吗?会吗?”
端木皇沉默着,殿内有檀香寥寥,焚烧着这一刻空气中的寂然和冷清。
“静儿!”
燕居的声音冷了下来。
“国师。”
端木皇却摆了摆手,似有些疲惫的往后靠了靠,脸上也尽显落寞寂寥。
“当初是朕对不起她,她恨我也是应该的。”
“陛下!”
燕居皱眉,“她既生在天家,就负有皇家使命。不落于民间,怎知艰苦?日后如此承得大业?您实在不该纵容她。”
秋明月讥嘲,“当然,国师当年不是也不惜此身去迷惑大昭先帝么?还差一点弄得人家举国动荡呢。真是可惜了,最后却功败垂成,一招错满盘皆输。不知国师可曾后悔?”
“你—”
燕居沉怒。
“国师且莫动怒。”
端木皇来打圆场,“静儿年幼不懂事,你不要和她计较。”
语气温和,看得出端木皇对燕居很是尊重。
不知道他知道眼前这个国师是他的岳母后会是什么表情?秋明月想着,或许她该找个机会给端木皇透露点消息。
“静儿。”
端木皇又将目光落在她身上,慈爱和歉疚并存。
“是朕对不起你。”他顿了顿,道:“朕立即下旨封你为公主,不,朕直接封你为皇太女。”
他叹了口气,“朕老了,身子也大不如前了,大概也活不了几天了。”
“陛下。”燕居打断他,声音仍旧没多大起伏。
“陛下洪福齐天,怎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端木皇笑了下,眼神里几分释然。
“国师不用安慰朕,朕自己的身体,朕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看向站在床边神色冷淡中又带几分复杂的秋明月,道:“朕一生最亏欠的人就是你母后,她走的时候还那么年轻。我却连她唯一的女儿都护不住…”
他声音里有了几分疼痛和悔恨,“这些年,朕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如今你回来了,朕也就可以安心了。咳咳——”
“陛下。”
身侧的宫女轻呼。
燕居已经站了起来,身子一飘落在床沿上,手指按在了端木皇的脉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