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成绩那么好,肯定在里头学习呢吧?可她转而又想起每个老师对方懋扬的评价:“那孩子,一点就通,完全不用操心。”她就觉得,像方懋扬那样聪明的人是不用学到这么晚的。——这是她此时对方懋扬最浅显的认识。
当然,此时的方懋扬确实正在球场上和江远一较高下,相互厮杀,男孩子们都汗流浃背却个个斗志昂扬。
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时间很快到来了。比赛这天,孔妈妈一大早亲自起来做了丰盛的早餐。
半夏胃口不好,匆匆喝过两口稀饭就开溜了。妈妈那样重视可真让她不自在呀,她不过是重在参与,只求分数不要太丢脸就好,妈妈怎么搞得一副兴师动众,就像她即将荣获大奖的样子呢?
半夏急匆匆地溜出家门,到了考场临开考时才发现,她的笔袋落在家里了!
她惨兮兮地环视考场。这次考试是全市随机安排的座位,能碰到认识的人可能性不大。却没想环视下来,她竟然在窗边的那一组看到坐在位置上的方懋扬。
救星呀!她眼睛一定,心里就开始欣喜。可是才站起来,她又犹豫,自己和他好像不算认识,他万一冷着脸对自己可怎么办?
再一看周围的其他人,也都是一脸骄傲冰冷。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
这时,监考老师已经走进来。孔半夏想:自己横竖都是死,那就死在帅哥手下做个风流鬼算了吧!
她跟杜炀打小就在一起玩,有些方面,脾性还是很相投的。她期期艾艾地走向他,内心不是没有忐忑。
“方懋扬,你可不可以借我一支笔?”她站在方懋扬跟前,带着一丝腼腆的笑说道。半夏年纪小,可是她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所以笑得格外认真。
方懋扬一愣,很显然,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孩子是谁,又怎么叫得出自己的名字。
他这一愣的时间,孔半夏已经有些笑不出来了。那一脸可掬的笑容僵在脸上艰难地维持着,再一次努力做到尽量自然地开口说:“我叫孔半夏,是一班的。上次在王老师办公室里我见过你,所以……”她话说了一半,讲台上的监考老师毫不留情地开始喊话:“请离位的同学迅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要开始发考卷了。”孔半夏捏紧了拳头,双眼紧盯方懋扬,额上有许多汗珠渗出来,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滚落。这是多尴尬的场面,可她却仍然近乎固执地紧紧盯着他,仿佛他是一根救命稻草。
方懋扬心思一动,看着这个脸突然变得通红。急得流汗的女生,佯装记起说:“啊,是你呀。”可是她是谁呢?他其实没有一点儿印象。
他拉开抽屉里的书包,取出两支笔,将其中一支递到她面前。她这个时候已经分泌了一身的汗,火辣辣的热气和汗味直往上冲!虽然她逃一样地转身回了座位,可方懋扬还是看到了她那黏了一背心汗的湿衣服。
T恤上那一大片暗色的水印像是地图呢!方懋扬眼珠一转,如此想着。
这场考试第一个交卷的人是方懋扬。他举起手来对老师说“做好了”的时候,鸦雀无声的教室里渐渐开始骚动沸腾。
在座的都是各校拔尖的学生,可是没有人有他那样的速度。
他把收拾好的书包斜背在肩上,利落地站起身来离去。而此时考试时间才过了一半。
教室里剩下的人都满头大汗,一个方懋扬的离去使得大家都如坐针毡。
孔半夏低着头做题,汗湿的衣服被窗口拂进的阵阵轻风吹得半干,凉凉的很舒适。
她有一些羡慕地想:他真是一个厉害的人。
竞赛结果在半个月后出炉,孔半夏当然是名落孙山,好在成绩并不十分难看。方懋扬不费吹灰之力夺得初中年级组第一,虽然这个第一是并列第一;而高中组也由本校高三2班的某个男生夺魁。
“难怪一早看到校长笑得都合不拢嘴了,原来是我们学校双丰收了!”杜炀低着头,和孔半夏的头偷偷靠近,小声说话。
此时她们正在操场上开晨会,校长。教导主任等依次发言,很是枯燥无味。而作为替学校获得了这样的荣誉的人,每个领导的话题又都离不开方懋扬和周骞两个主角,让他们这些在底下听着的人除了羡慕就只能嫉妒了。
竞赛不是人人都有能耐拿奖,老师们若要想通过此事激励他们努力地学习,也可能性寥寥。
“同学们,我们的二中会越来越好,你们将来会以在此学习过而倍感光荣!”在学生们的一片呕吐声中,书记终于激情洋溢地总结了此次晨会。
各班依次退场,孔半夏在走过去的二班人群中小心搜索着方懋扬的身影。他竟然没有来?在这句句都没有脱离他的晨会里,他这个被各领导努力表彰的学生竟然没有到场?
孔半夏很惊奇。好半晌,一旁定是也刚寻觅完方懋扬的杜炀惊声说出了她的惊讶:“方懋扬那家伙怎么没来?”“是病了吧?”“怎么可能,他身体那么好,听说上周体育老师还想说服他加入校队呢。”“那他就是不屑了!听说他脾气挺古怪的。”“啊!有个性,我喜欢……”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晨会散去的课间,操场上无限热闹。
沸沸扬扬的早晨,太阳光洒了一地,草丛里受了惊的小虫扑腾腾地挥舞着翅膀飞起来。天气渐渐炎热,那茂盛的夏季悄无声息地长了出来。
吱呀呀旋转着的电风扇下,杜炀挥汗如雨,仍不安分地问孔半夏:“一会儿下了课,有什么好地方去玩没有?”半夏低头躲避着讲台上的英语老太太,课本底下压着一本半旧的英语小说选刊。她不爱看课本上无聊的情景对话,却很喜欢看这种生动有趣的美式小故事。这种小说选刊是专门为程度低的入门者准备的,所以看起来并不十分吃力。
她小心地翻一页,嘴里蹦出一句:“去吃冰?”杜炀笑眯眯地欣然同意道:“吃冰好,我正想呢。你说这鬼天气,是太阳爷爷的小宇宙爆发了要惩罚人类吗?”半夏正看到高兴处,被她这么一激,再也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两人都迅速抬起头观察,讲台上的老太太正好背过身去写板书,对这一幕像是浑然不觉。
两人都安下心来。
杜炀想:可不能惹恼这黑山老太。孔半夏想:自己看小说不要一并被抓获!
杜炀有一颗躁动的心,所以夏天总觉得热,所以头发永远留不长……可后来对于一个人,她的浮躁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害怕的坚持和执著。
在很多年后,孔半夏思索着总结出这省略号后面的半句,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和杜炀在这个方面,竟是这样的相似。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到底没错。
下课后,她们去了第二医院旁新开的那一家冰店,内置空调,桌椅也很有自己的特色。
两个人都喜欢赤豆牛奶冰,正在等老板上冰时,门口有个男生停住车子,不一会儿推开门走了进来,连带着带进一股涌动的热气流。
半夏抬头一看,少年穿着简单的T恤加校服裤子,那不是方懋扬是谁?
方懋扬走到角落里坐下,孔半夏小心仔细地听到他对老板娘说:“我要绿豆刨冰。”他要绿豆刨冰……孔半夏从此发现绿豆刨冰在她心中有了不同的分量。
当然,远不止绿豆刨冰特殊,任何跟绿豆有关的食物——绿豆汤。绿豆粥。绿豆糕。绿豆沙……从此在她孔半夏眼前出现时,都有了不一样的含义。
不久又进来三个男生,都穿着附中的校服。其中一个男生还没进门就大声嚷嚷,嗓门儿震天的响。
“阿扬,你怎么把我们约来这里吃这种腻死人的东西!”“夏天吃点儿这个,解暑。”江远出声解释。另一个人却哈哈大笑地嘲讽道:“吴縃,他爱吃这个又不是一两天了。你得罪他,是不是不记得他上次怎么整你了?”方懋扬只是哼的一笑。
他们是那么的自在,谁也没有注意到角落里怀着奇妙心思偷偷观看的女孩。
连杜炀也一门心思看帅哥,并没有去注意她。
少年时的爱情总是静悄悄地到来,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呼啦一下子就蹿出老高,坚强倔犟地长了枝芽。
杜炀因为父母出差的缘故搬去姥姥家住,孔半夏没有了一起结伴同行的伙伴,突然有一些孤独。在这些孤单的日子里,她发现只要偶尔晚一点儿回家,就可以遇到满头大汗。从操场那边走回来的江远和方懋扬。
这天孔半夏值日。她锁好门窗后,从楼梯上下来,飞快地走向停车场,脖子上用结绳系的钥匙在胸前晃荡着,起起伏伏划出银色的弧线。
这个时候学校里除了留下来上晚自习的高三临考生,几乎没什么人。停车场里空荡荡的。孔半夏半弓着身子开锁,咚咚的声音一声一声由远及近。在孔半夏并没有注意的时候,那声音停在她脚边。
她低头望去,那是一个在滚动时沾上灰尘的篮球,她的视线顺着篮球滚过来的方向,落在距自己几步处。
方懋扬今天穿着统一的校服,很随意的装扮,当时的中学生的校服向来不能说有什么设计的,不是太土已经谢天谢地了。他穿在身上也不会比谁谁谁更好看一些,只是脸上的表情。眉间的神采,要比其他人多出一些鲜活。
他朝她一笑,经过她身边弯下腰去捡起那个篮球。
他回身时她感到一股淡淡的失望,可她告诉自己,她原没有指望他去记得她。相对于这个人的优秀,她觉得自己是那么平凡渺小。
半夏没想到方懋扬转身走了几步,又突然回过头来。
她愣神的半秒,他的目光已在她脸上转了一圈。
“啊,原来是你呀!”他笑嘻嘻地说。说这话时,他嘴角挂着半夏看不太明白的奇怪笑容,而且声音也比上次听见的纯粹音质掺杂了一点沙哑,瘪瘪的,像鸭子叫。
这是这个年龄男生特有的变声期症状,骄傲如方懋扬也逃脱不了这样的尴尬。自从几次被几个堂姐不约而同地嘲笑后,方懋扬就开始减少说话频率,成天一副冷冷的表情,被吴縃。江远那帮人耻笑他在装酷。
想起这件事他就有些郁闷。
孔半夏回给他一个笑容,说:“啊,上次真是谢谢你……还有……恭喜你呀!”他耸耸肩,不置一词,迅速地取出车,把篮球往车篮里一抛,对她说:“我先走了,Byebye!”他跨上车座飞驰而去,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孔半夏终于把那把许久没有润滑过的锁打开来时,当的一声,锁被轻轻地放到车篮里。
期末考很快到来。今年的期末卷不知是哪个老师出的,一致被肯定为有水平,题目灵活新颖。然而这样的题目对于半夏这种靠苦练习题来保持成绩的学生来说,却如临大敌。扎实的基本功这次显然没有帮上她,最后返校领成绩单那天,她一个人坐在操场旁的树下,直到很晚。
方懋扬同样也在这天返校,可成绩不错,和几个男生在操场旁的篮球架下三对三,奔跑抢篮,玩得不亦乐乎。
他一开始就看到了低着头坐在一旁树下的孔半夏。此时打完比赛,他挥别同伴,很自然地朝她走去。他惊奇地发现,这个女生似乎从头到尾连姿势都没有变换过,耐力惊人。
沙沙的脚步声居然没有惊动她,他看着头垂得像斗败的公鸡似的女生,不知怎的就又想到那块在衣服上用汗水画下的版图。
是英国的还是美国的呢?反正那形状不像中国的雄鸡就是了!
他饶有兴味地想着,嘴上开口道:“孔半夏,你不会是没考好躲在这儿哭鼻子吧?”他这个人,说话很少考虑别人的感受,时常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听到他这句话,捂着腿坐着的孔半夏显然愣了,仰起脸看来人。
她额上和鼻头的一层薄汗因为抬头被太阳照得亮光光的,可眼睛确实黑白分明,根本无流泪一说。
“哎,原来不是在哭呀。你不知道吧?每次考完都会有女生躲在这里偷偷掉眼泪,我还以为你也是……”他说着话,虽然这是他第一次和孔半夏说这么多话。可是孔半夏并没有他期望中的喜悦,甚至敏感地感觉到他语气里有轻慢的成分,于是她回以沉默。
方懋扬自说自话,也渐渐觉得无趣,挠了挠头发看看她,说:“那你继续坐着吧,我回家了。”他转身走了,孔半夏却瞪着他的背影发起呆。
这个人怎么越来越和她之前印象里的人不同了呢?
她有些纳闷,脑海里仍然是那个站姿笔挺。步伐端正。气质不凡的男生。
方懋扬的假期从来不轻松,母亲逼着他练书法,给他请了一个据说在书法界小有名气的朋友当家教老师,并说:“你那性子,再不懂得修身养性,将来怕要犯大错误。”他站在宽敞的红木书桌前,写了好几页,终觉无趣,把笔搁在一边。
这个年龄的孩子,谁喜欢在家里写什么毛笔字?他觉得他妈妈一定是一时热昏了头,才害他遭殃。
他拿了钥匙,脚跟不着地,蹑手蹑脚地往外走,避过了他妈妈请来的阿姨,很快溜出了门。
燥热的天气,他骑着车在街上晃荡,树荫遮蔽的小道上,他突然眼睛一亮,猛然刹住车。
“孔半夏!”他这一声大喊,惹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他却弯起嘴角看着转回身来看向这边的女孩,那女孩脸红扑扑的,颊上还滚着亮晶晶的水珠。
他踩了几下踏板往她那边去。她还是扎着一个马尾,十几天不见晒黑了许多。
他张开嘴角,说:“孔半夏,你怎么这么黑?快赶上我了!”他晶亮的眼睛在她身上转着圈,那目光使孔半夏浑身的热气都开始往上冲,才片刻就淌出许多汗。
胸前背后的衣服霎时汗湿地贴到她身上,大汗淋漓的孔半夏悄悄低下头,觉得自己实在有些狼狈。
方懋扬却没注意到这些,双眼瞟过她衣领处的时候,连自己都没注意到目光原来多停留了几秒钟,只为她汗湿了的衣服勾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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