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的家伙长着一脸横肉,腮帮上还有一条醒目的刀疤,钟一鸣的心收缩得更紧了。
老板面无表情地说:“对不起得很,我们得看看你们的记者证,现在的记者比蚂蟥还多,也不知道谁真谁假。”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命运如签(2)
唐宋元大大咧咧地掏出记者证来,说:“看就看吧,都是星河这块地皮上的,谁还唬弄了谁不成!”钟一鸣也掏出自己的证件来。
那个白胖男子便拿了他们的证件到隔壁打电话去了。钟一鸣隐隐约约听到他叫什么“卢科长”、“汪处长”,也不知道是打到哪个部门去了,心想千万别直接打到台里去啊。
几分钟后,白胖男子出来了,附在老板耳朵边嘀咕了几句。老板脸上的刀疤扯动了几下,看得钟一鸣心惊肉跳。
白胖男子客气地将证件还给他们,然后说:“伍老板请两位记者多多包涵,现在做企业不容易,开煤矿更是在刀尖上讨生活。几百个兄弟都指靠着这个小矿吃饭,当然,今后我们会尽量加强安全保障,这次遇难的几个兄弟,我们也会安顿好他们的家属。至于报道嘛,我看还是请两位不要做了的好。”
白胖汉子说着,从另外一个人手里拿过两个大信封,分别塞到唐宋元和钟一鸣的口袋里。钟一鸣暗自估算了一下,估计是一万元钱一个,心里窃喜不已。没想到唐宋元掏出信封丢在桌子上,说:“我们是有任务在身的,回去交不了差可不行,万一被炒了鱿鱼我上哪儿吃饭去?”
老板见他不吃这一套,立马变了脸色,脸上的刀疤一阵阵抽搐。钟一鸣心想糟了,这戏恐怕要演砸。
好在白胖汉子听出了唐宋元的弦外之音,叫人另外拿来一个信封,连同唐宋元刚才丢桌子上的信封一起塞进他的口袋里。然后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说:“兄弟你还是给我们老板一个面子的好。你们别看伍老板这人严肃,其实是个大好人,好歹还是县里的政协委员,要不是搭帮他开这个煤矿,村里人哪能吃肉看电视还送子女上大学!再说咱们这矿上啊,什么人都有,村霸路匪啊、破落户啊、精神病啊,一个个都不守规矩,而且那些精神病人杀人放火了还不用负法律责任的,这万一要和你们闹出什么事情来我们也不好交差,你说是不是?”
唐宋元知道只能到此为止,便就坡下驴,说:“其实我们也不想做这样的报道,你们辛辛苦苦办个煤矿也不容易,干哪行没个闪失,火车还出轨哩,难道国家就不要办铁路了?”
从煤矿出来,两人逃也似的狂走,看看身后,幸好没人追上来。等到了一个僻静处,唐宋元掏出两个信封来一看,果然各是一万元。他哈哈笑着说:“要不是老子壮起胆子要价,他们还就一万元打发了你我。我说老钟,这另加的一万元按理是我个人挣的,但弟兄们出来混,讲的就是个义气,我还是对半分给你。不过待会儿司机那1000元辛苦费要归你出。”
钟一鸣收下5000元钱,内心里有点受之有愧,便恭维唐宋元几句,夸他艺高人胆大,很有些赵子龙血战长坂坡的气概。唐宋元也得意起来,说:“这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上回在夹河县搞假矿泉水厂的那次才叫惊险哩!不过人家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出钱了难,一是咱们的身份货真价实,二是咱们的电视上星了,别说书记省长,连中央领导都可以看到,这个谁不怕啊?”
找到司机老刘时,却见路边又歪歪斜斜地停着好几辆车。老刘见面就说:“咱们赶紧走人吧,刚才又进去了好几拨记者,还有外省的,我看可能要出事。”
钟一鸣也暗自庆幸去得早,要不这一大拨人马开过去,人家要么已经清理了现场一口咬死根本没有这回事,要么干脆动用武力见一个打一个。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对完全没有法制观念的地痞村霸来说,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都不足为怪。
命运如签(3)
唐宋元轻描淡写地说:“这批人再来有什么用啊,我们早去了这三四个小时还不是一无所获。现场什么都没有了,人家肯打发我们几个油钱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钟一鸣借机拿出信封来一边往外数钱一边说:“刚好每人1000元,算是好歹没白来一趟。”第一次这样睁眼说瞎话,钟一鸣有些心虚,好在老刘并没有多问,接过钱去随手丢进工具箱里,发动车子就往省城跑。
钟一鸣刚回到宿舍,就听有人在楼下喊自己的名字。他到走廊上一看,站在院子里的居然是叶青青。他赶忙下去接她上来,一边不好意思地说:“房子里乱七八糟的,我都不敢请别人进来坐的。”
叶青青咯咯地笑着说:“要是不乱七八糟就不是男人的房间了。”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钟一鸣有点奇怪。
叶青青拿出一个本子来说:“这是你那天落下的电话本,我惦记着你做记者的或许急着要用,所以就给你送来了。”
电话本掉在老蔫的车上,怎么到了她手里?随即钟一鸣就明白是老蔫要她来送的,心想这家伙倒比自己热心多了。
她大大方方地在钟一鸣那堆满书的桌子前坐下来,一边翻看他的书籍一边说:“你这做记者的至少也该配个call机吧,要不人家怎么找你?我今天也是闲着没事,要不才懒得等你。刚才我还在想你要再不回来我可就走人了,没想到转身去买了瓶矿泉水回来,就见你这窗口的灯亮了。”
钟一鸣嬉皮笑脸地说:“诗人们说得好,错过的本该错过,相遇的人还会再遇,就知道我们会相遇的嘛!”
听他这么说,叶青青明显活跃起来。两人甚至还谈起诗歌来了,什么叶芝、惠特曼、波德莱尔、顾城、北岛地东拉西扯了一阵。钟一鸣这才想起还没有吃晚饭,便提议去吃宵夜。叶青青迟疑了一下,点点头答应了。
吃罢宵夜回来已是10点多钟,守门的大爷老远就嘿嘿地问:“是你女朋友吧?人家可等了你一下午哩!”
钟一鸣只是呵呵地笑笑,懒得多做解释。
万没想到的是,红山煤矿瓦斯爆炸的新闻被滨湖新闻频道播了出来,接着广东和北京的报纸相继报道,引起中央关注,有关责任人很快就被警方控制起来。钟一鸣紧张地问唐宋元:“不会捅出我们来吧?”
“两三万块钱对他们算什么,人家只怕早就忘记了,怕什么!”唐宋元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样的事情他经历过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钟一鸣还是心里不踏实,犹豫着要不要主动交出那还没有握热的一万多块钱。唐宋元火了:“你傻吧你?你那点毛毛雨还不够人家马如龙的一个零头,你什么时候看人家上交过一个铜板?人家去年还评了台里的十佳记者,现在又做了副主任,是咱的领导了。文体部那个龚大胡子拼死拼命地干,你看他什么时候得过一次实际好处?这个社会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累死干活的。”
钟一鸣想想也是,便横下一条心,心想那么多人都黑吃黑了,老子吃一次算什么。
谁知道越担心什么越来什么。第二天一上班,就有人叫自己去主任办公室一趟。只见林子辉和新上任的副主任马如龙神情严肃地端坐在那里,另外还有一个同样严肃的中年妇女,听介绍才知道是纪检组的副组长,姓罗。
“钟一鸣同志,有人反映你和唐宋元在红山煤矿收受了人家封口费共计3万元人民币,请你如实向组织交代。”林子辉逼视着钟一鸣,眼里既有怒气,但更多的还是恨铁不成钢的痛惜。 。。
命运如签(4)
钟一鸣大脑顿时“嗡”的一声,嘴里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了。
“钟一鸣同志,请你认识到欺骗组织的严重性,刚才唐宋元已经写出了事情的经过,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招认了的好!”罗组长显得较为和蔼,一副谆谆善诱的样子。
“我本来是要上交的,”钟一鸣口吃起来,“但但但……”
林子辉一拍桌子,大声说:“钟一鸣,我对你很失望,很失望很失望。赵台长和我都对你寄予了很大的希望,没想到你是这个样子。有偿新闻,拿钱了难,这是我们做记者的大忌啊!”
“确实是大忌啊!”马如龙也在一旁摇头叹息。
从主任办公室出来,钟一鸣浑身上下像散了架,一点力气也没有。全中心的眼睛一下子都聚集到他身上来了,有怜悯的,有惋惜的,也有鄙夷的,尤其是新来的几个实习生更把他当做了人生的反面教材。司机老刘气呼呼地过来呸了一口:“他妈的,自己拿一万四五,用1000块来打发叫花子!这就叫恶有恶报,要不然还要害我也受处分哩。”
钟一鸣羞得无地自容,只恨没有一条地缝可以钻进去,心想自己多半要和唐宋元一起卷铺盖走人了。他哪里能想到,此刻在另外一间办公室交代问题的唐宋元早已经将自己撇清得一干二净:“那个什么伍老板倒是塞了个大信封,但我一个久经考验的老记者怎么会吃他那一套!我当场就将红包甩到他的办公桌上了。”其实他这样说也是事实,他确实甩过那个红包的。
“但人家加塞了一个信封后你就没有再甩了。”纪检的另外一个副组长冷冷地说。
“谁说的啊?谁说的谁拿证据出来。”唐宋元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仿佛受了莫大的侮辱,“我唐宋元做记者以来还没闹过这样的传闻,谁要给我脸上抹黑就要拿出人证物证来,否则就是污蔑,我要和他法庭上见!”
副组长桌子一拍:“你少给我装,人家钟一鸣都认账了,抵赖下去只会对你更不利!”
唐宋元毫无惧色:“咦,奇怪了,他拿了钱莫非就等于我也拿了?这是什么逻辑!你问问司机老刘去,是谁和他分的钱?我唐宋元又不是他的领导,我能管得了人家拿钱不拿钱!”
咚咚咚的敲门声将正在昏睡的钟一鸣惊醒了,他有气无力地问:“谁啊?”
“懒鬼,大白天还睡觉啊!”是叶青青的声音。
钟一鸣懒洋洋地起来开了门,仍旧缩进被子里去。
“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叶青青的手里高高扬起一个小巧精美的手机,“单位发的,我想自己一天到晚坐办公室的反正用不着,还是先借给你这个东颠西跑的记者用吧。”
换在平时,钟一鸣肯定高兴得跳起来了,台里像他这样连call机都没有的还真没有几个了,稍微时髦点的都在腰上神气活现地挂着一个大得有点夸张的“大哥大”了。但此时的他一点也兴奋不起来。
“怎么啦?”叶青青留心到有点不对头,“是不是病了?”
钟一鸣摇摇头,艰涩地说:“手机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我恐怕暂时用不着了。”
叶青青有点急了,坐过来摇摇他的身子,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嘛?”
钟一鸣刚想开口说什么,突然失控地大哭起来。叶青青抚摸着他的头,一言不发地陪着他。等终于哭够了,钟一鸣这才一五一十地说了事情的原委。原以为一本正经的叶青青会责怪自己,没想到她只是柔声安慰道:“谁年轻的时候不犯错,咱改了就好,你说是不是?你也不要太难过,办法总是有的,台里也不能一棍子将人打死吧!”
命运如签(5)
钟一鸣猛然想起她叔叔就是分管教科文的副省长,头脑里亮了一下,但随即又熄灭下去。这种难以启齿的事情叫她怎么去向叔叔说起,再说,自己又不是她什么人。
纪检组很快做出决定:钟一鸣收受当事人钱财,且数额巨大,影响极坏,为严肃纪律,决定予以开除。唐宋元涉嫌收受钱财,但查无实据,无法认定,决定以私自外出、违背制度查处,予以警告处分。
这一决定报到台里党组讨论,赵原认为钟一鸣本质不坏,属年轻无知偶尔犯错,其犯错有大环境的因素,也有台里小环境的影响。他还举钟一鸣做的几个有影响的深度报道为例,用来说明这人不仅敬业,而且也是很有发展潜力的。培养这样一个电视工作者并不容易,不要轻易就将一个年轻人往悬崖上逼。
“正是因为台里的小环境不是很好,所以我们更要严肃纪律、杀一儆百。你想想,一个年轻记者,毕业才几年?居然一次就收人家一万四,一万四啊!同志们,我们一个处级干部一年的工资才多少?”纪检组长熊文武态度非常坚决。眼看要到年终了,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没有什么背景的记者,正好可以作为优秀纪检组的申报材料。
其他几个副台长也附和说是该整治一下了,要不社会上说得可难听了,什么“防火防盗防记者”、“记者与狗不得入内”。他们一个个说得义正词严,这时候,钟一鸣无疑就成了唯一该为这些埋单的人。
最后照例是一把手表态,金台长鼓着一双鱼泡眼先看了看赵原,再看看熊文武,咳嗽几声,这才慢条斯理地说:“虽然赵台长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但人家林阳县都捅到省里来了,不处分一两个人也说不过去。我看这样吧,台里明天开一个大会,就由熊组长来宣布,强调一下纪律,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
会议刚开完,马上就有人传了风声出来。吴姐一脸愧色地过来对钟一鸣说:“大姐实在是对不起你啊,我本来是想帮帮你,哪想到会害了你!”
事已至此,怪谁也没用,钟一鸣反倒安慰吴姐说:“是我自取其咎,不关你的事啊。”
吴姐愤愤不平地骂起来:“这狗日的电视台真是一点良心都没有,吃喝拿要心黑手狠的步步高升了,而你这个真正的好记者反而被开除,这世道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整个新闻中心也就吴芳敢咋咋呼呼地这样说话,其他人谁见了领导不是低眉顺眼,就连在外人看来风光无限有潘安之称的帅哥主持潘高,作为小小一个副主任的马如龙想训他就训他,更不要说其他更大的领导了。吴芳的公公是省委组织部的副部长,她本人又是作风泼辣敢作敢为的那种滨湖“辣妹子”。据说先前某个不识相的副台长和她之间有些摩擦,这女人便在一次玩笑场合突然翻脸,当众甩了副台长两个耳光,说他“耍流氓”。新闻中心后勤、行政人员当中,吴姐是少数几个不去